维格沃尔茨站在火车站门前,从衬衫口袋里翻出了从奥利维娅那偷来的烟。他深吸一口气,点燃了烟,随后便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还未熄的卷烟也被丢在了道砖缝隙间,偶尔迸出几点火星,飞溅到在烈日灼烧下下枝叶蜷曲起来的灌木丛中,看上去即将引发一场火灾。而考虑到阿尔道夫绝大多数建筑都采用了木质结构,这样的想象绝不会显得太过夸张。他很清楚地记得在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夜里,自家手套工厂的仓库被隔壁面粉厂的爆炸所波及的景象。那时整个街区的房屋都在熊熊燃烧,火光映入堤岸下永远不会结冰的海面,把漆黑染作荡漾的艳红。他环顾身旁,母亲表情呆滞,娇小的身形在几乎长及膝盖的粉色毛料外套包裹下不知为何显得有些佝偻。现在回忆起来,他才意识到这场灾难着实让他的父母萎靡了一阵。但很快他们就有了一间新的仓库,这一次是远离面粉厂的混凝土建筑,彻底免除了火灾的风险。但每次来到那里,他都会止不住地想象那一夜的情景,而此刻他站在车站门前,目送那辆车尾有两处凹痕的茶褐色轿车离去时,竟然也觉得似曾相识起来,最后才想起来这正是卡斯坦因庄园管家,那个叫让?皮埃尔?塞尔的深色皮肤的混蛋在接他们到阿尔道夫时开的车。可惜维格沃尔茨对这辆奥兹莫比尔f-30毫无兴趣,管家的虚荣心便始终无法得到满足,最后就酿出了点轻微却刺骨的恨意来。
他推开火车站的玻璃门,发现摆着几排高低不平长椅的候车室里空空荡荡,没有等车的旅客和哭哭啼啼的亲友,甚至连个售票员都没有,唯一的活物只有售票处的铁栏杆后那尊他叫不出来名字的盆景。他绕着盆景走了几步,才发现售票处里还坐着一位头发完全白了的男子,看上去足有三四百岁。老者注意到了维格沃尔茨,便说道:
“抱歉,孩子,今天的最后一班火车十几分钟前就开走了。”他边说边盯着当地的日报,似乎对文摘版上连载的悬疑小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我住的那间旅馆里,前台的服务生也很喜欢看这本书,那是位三十多岁的女士,我想她称得上小巧可爱,就是年纪稍微大了点。”
老者心不在焉地发出了一连串浑浊的嗯声以示附和,眼睛倒是一直死死盯在报纸上,似乎还没看完这一期登出的内容。
“可惜三天前的晚上,她在旅店一楼的铁栏杆后面目睹了一桩凶杀案的全程,您也可以想到,她被吓坏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惊魂未甫。”
听到这,老者把报纸放了下来,摘了眼镜,用手边的软布擦起了镜片。
“所以,我想,您应该不介意告诉我,三天前最后一班火车抵达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老者对着镜片吹了口气,重新戴上了眼镜,说道:“听着,孩子,我没什么可向你隐瞒的,所以我会告诉你我还能记得的事情。不过你得知道,刚刚还有个人对我提了一样的问题,他可没有你这么拐弯抹角。”
“让我想想,那是个深色皮肤的中年男子,他或许还自称是卡斯坦因庄园管家什么的?”
“没错。他还不停地追问我那天晚上我是不是见到了一位披着黑色长发,面容苍白的小姐。我的确记得这位小姐,那天晚上火车进站前她就坐在靠近门口那排座位的最左侧。虽然我没能看清她的脸,不过我敢打赌她绝对长得很美。但她那天的穿着很奇怪,我退休前是个裁缝,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件藏青色的长裙布料很厚,有着荷叶边形状的袖口,腰际还垂着几道流苏,这是二十年前流行的款式了,现在只有比我还老的女士还可能会穿这种衣服。”
“在这里买过票的人我都会记得,可其中不包括她。我本来打算问问她是否还好,毕竟最近城里不大太平,但她只坐了一会儿便离去了,走路的姿势摇摇晃晃的,看上去马上就要摔倒了。又过了几分钟,火车进站了,一个拖着白漆皮箱的中年男子下了火车,一步不停地穿过候车室消失在了夜色中。接下来的事情你也就知道了。”
维格沃尔茨对那位小姐一无所知,由此陷入了迷惘之中,他把右手中指蜷曲了起来,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鼻尖,即便如此也没法猜出她的可能身份。
“孩子,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们找到那天晚上受害者的尸体了吗?”
维格沃尔茨明显愣了一下,回答道:“我们会的。”
“我明白了。”老者叹了口气,说道:“谢谢你陪一个老头子聊了这么久,也请顺便告诉那位‘三十多岁的可爱女士’,报纸文摘版的小说都是些创作于工业时代早期外表艳丽的垃圾,不值一读,除非她真的找不到别的东西可讨厌了。”
“感谢忠告。”维格沃尔茨伪装出了一个人类所能想象到的最灿烂的笑容,但在推门离开前就过早地消散殆尽了。耀眼的阳光直射入他的眼睛,让他不住地流下泪来,还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望向路口东侧,那辆茶褐色的奥兹莫比尔f-30连同驾驶他的混蛋一起失去了踪影,但随之远去的,又好像不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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