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上行,月光透过卡斯坦因庄园外浓密的杉树林,投射出枝杈分明的阴影,穿越围栏,从在夏季高温中渐渐枯萎的草地上一直蔓延到庄园铺着鲜红瓦片的屋顶。奥利维娅背靠着一棵杉树的树干,望向合拢的大门。过了片刻,她打开左手拎着的漆皮手袋,借着微弱的月光,现在,她可以肯定这里面装满了她梦寐以求的碎纸片,便兴奋地哼唱起了难听的爵士小调。
忽然间她停止了哼唱,被刺耳跑调的歌声所扰乱的夜晚重回寂静,渗出了更浓郁的黑暗,原本干爽的空气变得也变得浑浊,凝重,最终归于腐臭。闻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奥利维娅立刻从腰间的枪套里拔出了转轮手枪,镀铬枪身在林间破碎的月影里闪着耀眼的银光。她压低身体,枪口朝向身前地面,拇指按在击锤上,随时准备击发。
林中地面起伏不平,富含腐殖质的土壤历经漫长白昼之后依然保持湿润,奥利维娅经过时会留下一串几乎无法认清的脚印。偶尔有阵风自树木间穿过,把那些最柔弱的枝叶拨弄得微微颤抖,激起若有若无的鸟鸣,林木干缩时的吱嘎声随之一同涌来,裹挟着恶臭,宛如正在上涨的黑色潮水,足以使一个意志薄弱的人溺毙其中。只是无论双膝跪地还是在静夜里哭号都显得很不优雅,有了如此之多的顾虑,放任自己崩溃反而难以做到,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继续前行,顺便驱赶盘旋的蚊蝇,倒是把枪柄握得更紧了些。
树木渐渐变得稀疏,越过生满了低矮杂草的河岸,一片斜坡出现在奥利维娅眼前,斜坡下的小溪已经干涸,暴露出石质的河床。一个人影正立于斜坡上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岗,背对逐渐升高的月亮,惨白的月光顺着着她的满头长发流淌,在有些打卷的发梢上轻轻起伏,如同平静海面上的几点浪花,而她的脸则落满阴影,轮廓因此模糊不清。
奥利维娅屏住呼吸,两臂伸直,把枪举到面前。似乎她只要按下击锤,扣动扳机,就能为这一连串案件以暴力方式画上句点。看到她举起了枪,那人却似乎并不慌张,只是慢慢地转过身去,旋转起裙摆模样的黑影,随后踏着有意般放慢的步伐,渐渐隐入重新变得茂密的林木间。
腐烂的气息开始散去,奥利维娅把枪插回腰间,揉搓着已被汗水浸湿的右手掌心。虽然射杀一名没有作出攻击行为的女子是她未曾被赋予过的权力,但甘当守法公民也许会误了更多人的性命。但秩序的维持有其代价,就算有再多重来的机会,她的选择也只会一样,想到这,她按捺住决堤的愧意,重新唱起未完的小调。
维格沃尔茨一向很满意他正租住的房间,除了水龙头运作正常之外,茶几上台灯的灯罩里也没贴附着死蛾或者蟑螂。美中不足之处在于风扇位置过低,高个的人如果想站在床上,多半会以被搅得血肉模糊告终,放了台灯后,茶几的桌面也嫌太窄,不足以陈列数瓶五颜六色的碳酸饮料,他只好把刚启封的汽水放在地上,还要担心抬脚时把玻璃瓶打翻在地,汽水流进地板缝隙里,惹得楼下的住户向前台投诉。
他拉上窗帘,点亮台灯,把一只被手帕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杯摆在茶几上,为接下来的愚蠢行为增添了几分仪式的味道。他先倒了半杯橘子汽水,又掺进了些柠檬汁和可乐,他摇晃着被装得过满的玻璃杯,看着原本颜色鲜艳的汽水交织在一起凝成浑浊。正当他举杯打算一饮而尽并在第二天用中指托着太阳穴装出宿醉的样子时,奥利维娅推门而入,打断了他忘我的表演。但被戳穿的维格沃尔茨并不感到难为情,放下杯子说道:
“有什么发现吗?
“整个白天维德反复不停地对我诉说些婚姻中的琐事,而没等他说完我就已经把这些东西全忘光了。晚餐招待的是鹅肉,沾了芥末的内脏味道不错。”
“所以说你今天一无所获咯?”
“我想不能这么讲。你还有多余的杯子么?”
维格沃尔茨从橱柜里又拿出了一只玻璃杯,擦拭干净后递给了她。奥利维娅把瓶子里剩下的橘子汽水全倒进杯里,一饮而尽。
“正当我谢绝了维德送我回城里的好意,打算骑车回来时,我闻到了一种熟悉的臭气,和那天农舍里的味道相去不远。我循着这股味道追进了杉树林里,差点扭了脚,不过最后我还是找到了那个人。”
听到这,维格沃尔茨的目光开始游移,打量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最终只在锁骨下方找到一处早已结痂的纤细划痕。随后他看到了奥利维娅挂在腰间的手枪,说道:
“可惜你没能击毙他。”
“不,我压根就没开枪,不过确实拿出来做过样子。而且我需要纠正你一点:那是个女人。”
“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就这么看着那个人从你眼皮底下跑掉吧?这我可没法理解。”
“在你妄下结论之前不妨先听听我的想法。首先,我没钱找故意杀人案的辩护律师,我猜你一样;其次,那人的一些举止让我觉得非常怪异。看到我举枪瞄准,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立刻逃跑,而是慢悠悠地转过身去,走了一会儿才消失在林中,看上去一点也不慌张,反倒像怕我看得不够仔细一样。”
“那你看清她的脸了吗?”
“她当时背对着月亮,所以我完全辨认不出她的相貌。只能认出她有着一头顺滑的长发,发梢微卷,穿着你奶奶最喜欢的层层叠叠的长裙。听说在更早的时候,穿这种裙子时还需要在内衣外套上束腰,这光是听上去就够让人难受的了,说不定比你买的橘子汽水还糟些。”
“我今天去了火车站。”维格沃尔茨抿了一口他杯中无法言喻的混合物,表情变得狰狞起来。
“如果那也能被算作火车站的话。”
“我向看门人兼售票员打听了三天前晚上末班车抵达时的情形,他说当时还有一个女人也在车站,他对那女人的描述基本和你所说的一模一样。”
“所以你是想说服我,有位永远活在二十年前的老姑娘,在对他人美貌嫉妒心的驱使下,拿着裁纸小刀犯下了这些罪行?如果是这样,那位医生死得可真太委屈了。”
“等等。我才想起来卡斯坦因家的管家今天也去过火车站,问了和我一样的问题。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我可不记得他也有这么热心的一面。”奥利维娅把桌面上的两只杯子推到一旁,从手包中抓出一把碎纸片摊开在茶几上。“而我们和答案之间或许只隔了一瓶胶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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