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追我！不要追我！你这疯子！滚开！”

黄昏，一直昏睡呓语的阿凯终于惊醒过来，粗重的呼吸，豆点大的汗珠哗啦哗啦地顺着面颊往下淌，他又做恶梦了。在梦里，一个看不清脸的邋遢男人伸着长长的手，打着赤脚向他飞跑过来，还不停地叫唤着他的乳名！

“不要怕，不要怕，奶奶的好孙子，有奶奶在呢，什么都不要怕！”阿凯奶奶知道孙子做恶梦了，死死地抱住了他，轻轻拍打着后背安慰道。

“蜂窝！我的蜂窝呢！”阿凯说。

奶奶轻声地责备说：“哟，都被蛰成这样了还想着你的蜂窝！吃么又吃不了几个！那桌子有三盘，要吃么奶奶去炕给你吃！”

“没，我以为全被他们独吞了！”阿凯瞅见了平桌上果然就放着黑乎乎的蜂盘。按照经验，他们留给阿凯的远不足十分之一，但是，总算还有点良心，肉和汤都被他们吃了，把骨头扔给了自己。

昏睡了两天，阿凯严重虚脱，却又没有什么味口，奶奶用土陶罐给他煨了油稀饭，也没吃几口。脸上的肿胀不知得益于奶奶所用的哪一种土方法，或许是时间的缘故，消褪了很多，但依然是热辣难奈。

第二天，扶贫队如期而来，让阿凯和奶奶都始料未及的是，村里真的就把扶贫名额分了一个给他们。而且，非便如此，还成为领导们亲临考察的第一家！这也是村长老张头头晚才起的主意。

当大队人马在村长的带领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土路上向张二凤家赶时，张二凤早已赶前面得到一名小队长的内幕消息，提前知会了阿凯奶奶，并让她炒好葵花子准备招待贵客。

阿凯奶奶听张二凤说村长要带着扶贫队的各级领导干部一起来看望自己和孙子，可吓坏了，马上摆着手推脱说：“使不得，使不得！快让老张头领他们去别人家吧！再说，这耳房可还是你们家的呢！”

张二凤两眼鼓得像青蛙，不悦地说：“哼，怕什么！多大个领导还不就是一张嘴巴两条腿，也还是个人哪！炒点葵花子不就得了！再说了，你懂什么！领导来扶贫且会两手空空的～”

张二凤说完就拍拍屁鼓走人了，她嘴上虽然说得轻巧，一颗心却也是慌乱极了，怦跳个不停。

怎么办才好呢？

惊恐不安的阿凯奶奶一边又一边地在心里嘀咕着，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踱步。

最后，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有照张二凤的建议，想炒点葵花子招待即将到来的尊客，可是，家里哪里有什么葵花子呢！

怎么办？

找张二凤家借吗？不妥，不妥。

阿凯奶奶马上自我否定了。

有了！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桌子上的三盘蜂盘上。心想，这可是好东西，她早就听人说起过他们城里人就是稀罕这些纯天然野生的。于是，她未经孙子同意，就决定把它们炕了。

阿凯奶奶说干便干，马上洗刷好那口黑漆漆的小铁锅，又生了火，这才眯着眼睛凑近平桌上的蜂盘，把那些米白色的蠕动的蜂蛹拨到土陶碗里去。

然而，还没等阿凯奶奶忙活好，一名小队长就打头阵，提前冲了进来，压着嗓子惊呼说来了，来了，一会儿可不要乱说话哈！说完，就飞快地闪退了出去消失不见了。其速度之快，快到以至于让阿凯奶奶不愿意相信这一幕真实发生过，她揉了揉生涩难耐的眼睛，自问说刚才是谁在与我说话么？

半晌才终于明白了，哦哦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当儿，村长老张头笑吟吟地带着扶贫队的领导干部们来了。

“哟，大娘，还好吧？”一名典着个大肚皮的墨色眼镜先生在村长的指引下，朝阿凯奶奶走过来，一张嘴就是一句客套话。

阿凯奶奶搓着双手，咧咧地傻笑着光是点头不说话。

墨色眼镜先生热脸贴了冷屁鼓，马上收住了笑脸，扭起头来东瞅瞅西望望，不一会儿，才转身知会身后的瘦猴把一小袋米和一小瓶油拎上来。

“大娘，这是我们牛领导特地关照你老人家～”说时，撕咧着嘴，露出蜡黄的牙齿，把米和油朝阿凯奶奶递了过来。

阿凯奶奶的心里可是十五只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不敢贸然伸手去接。

场面有些尴尬，张队长便马上出来打圆场说：“牛，牛领导莫一般见识，农村人，从没见过世面～”

这时，村长晃到阿凯奶奶身边，附在阿凯奶奶耳根低语说哎呀，牛领导问你么要说话尼嘛！

阿凯奶奶又是一惊，苍白地噢了一声算是回应。

咳～

墨色眼镜先生干咳一声，用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架，又知会身后另一位女干部把一提包衣物朝阿凯奶奶送了上来。

“大娘，这是牛领导给你的衣服～”女干部尖声细语地说。

“噢～牛领导～”阿凯奶奶搓着双手吞咽掉喉咙里的口水，回话说。

“嗯，不能说是我～全靠党的政策好哪～”墨色眼镜先生感慨说，哪料阿凯奶奶却冷不丁冒出一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啊～

大家顿时大跌眼镜，一时半会竟然不知道怎么接过她这话。

还是村长老张头镇静，马上一个跨步斜跨到女干部和瘦猴子面前，点头哈腰地说：“两位领导，东西放桌子上就好放桌子上就好！李大婶呀，这个～”

村长说时，用手指着脑袋比划比划。

哦～

众人长嘘一声，顿时明白了，原来这人脑子有毛病哪，于是乎，紧张的气氛马上就得到舒缓。

“走走走，我们下一站！”墨眼镜先生大手一挥，扭头便走。

“哎，等等，牛领导！还没有照相呢！”这时，人群是挤站出一位胖女人，一个大跨步，巨石一样横旦在牛领导前面。

“哦，对对对，王美女不提醒差点都忘记了。我们做工作可不能风过了无痕，一这是要雁过留声！”墨色眼镜先生转过身来，不屑地瞪了阿凯奶奶一眼，又说：“来来来，就有劳王美女给大家拍一下。”

村长便飞快地朝一起陪同前来的两位队长递过一个命令的眼色，两位队长会意，马上把桌子上的扶贫物品抓过来，强塞进阿凯奶奶的怀抱里，同时压着声音提醒说抱高点，拍张留念照。

阿凯奶奶抱好东西，满脸茫然地望着门口那个嘴唇涂得像血一样鲜艳夺目的胖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