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台的冬天是全国出了名的雪窝，大概也和临海的气候有关。烟台的雪有个特点，雪下得特别大特别多，雪融化的时间同样也快。

周末的夜晚下了很大的雪，断断续续时缓时急，连下了三天。商场里空调的温度调的很高，像夏天一样，许多工作人员在工作现场只穿一件短袖衫，出了商场的大门就要把自己包裹成膨胀的面包，才能抵抗冬天的寒冷。铲雪机把厚厚的积雪铲进路边的花圃，真像盖着厚厚的云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调皮的年轻人，把松软的云彩从天上扯下来，给过冬的绿植当被子盖。路边的针叶松顶着洁白的冰雪，在冬日的阳光里向大众讲述光与雪的神话，简直美极了。

牟大爷穿了厚厚的棉衣，离开温暖的公寓前，带了钥匙、纸巾和手机。人行道上的积雪已经连夜清理干净，地上到处是融雪剂洒过的水渍，湿淋淋的。路边树叶落尽的枯树枝上，存有寸长的雪团，时不时会从树上落下来把树下的积雪砸出一个小坑。穆大爷的手机响了，停下脚步，接通电话的功夫，树上的积雪落了个满怀，没有被雪砸晕的恼怒，倒多了几分意外的惊喜与问候，路过的人停下脚步围着他开心的笑出声音，神色里充满羡慕之情。手机、鼻尖儿，棉衣的帽子外沿，还有肩膀上躺着落雪的碎末，一位带孩子出门的年轻妈妈取了纸巾送到牟大爷手上。

“快吸干手机上的雪水呀。”牟大爷高兴地照做。电话里张旭来追问出了什么事，大爷擦去手机上的雪水讲述方才的惊喜，惹的对方在电话里哈哈大笑。

“您出门了吗？今天约大家来家吃火锅，我一大早就来您上班的那家超市采买火锅原料，刚从里面走出来，打电话是想顺便接你一起回去。”

“哦，那太好了，可是我也很想采购一些东西再过去呢。”

“放心吧，知道今天人多，采购的量很充足，还有水果，您就先随我回家吧，万一不够您负责叫个外卖就好了嘛。”张旭来哄老人家。

张旭来开一辆白色代步车，接上老爷子往家里去。路上接了一个电话，又在另一座商场门前接了一位跟张旭来年纪相仿的男青年，怀抱两只看上去份量不轻的纸箱，一只手里还拎了一只超市购物袋，袋子里装了一些菌菇蔬菜之类的。男青年没有直接上车，而是先示意打开后备箱，把两只纸箱放进后备箱，只单独拎了购物袋上了车，车门打开的瞬间寒冷的空气沿车门灌进来，伴随着关门的动作，车里又重新恢复温暖的感觉。

“天真冷啊，牟大爷，您出门可真早呀。”年轻男子是张旭来的同事，已经见过好多次面了。

“这车坐着可比面包车舒服多了，只是放东西没有面包车方便。可以随便放，不需要太考虑空间的问题，这小车，两个纸箱就放满了。”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后备箱里塞得满满的，男青年拿东西的时候，很是感慨了一番。张旭来之前开的面包车是出于新买的房子要装修，便于购买物资，买了一台二手面包车来开，房子装修好了人都住进去差不多有一年光景了，趁年底业务景气，干脆换了一辆白色代步车。

三个人谁都没有空手上楼的。男青年抱了一红一绿两个纸箱，外加一只购物袋，张旭来采购的四大包吃火锅的原材料，和牟大爷分着拿。

“烟台苹果，莱阳梨，吃完火锅来两口生梨，保证吃了不上火。听说阿姨感冒了嗓子不好，我媳妇儿回家顺便带了两瓶梨膏过来。以前你没房子的时候总去阿姨那儿蹭饭，平时都不知道怎么献殷勤才好，这回可赶上了。”

“哎呀，这饭真没白蹭，合着比我还孝顺呢。哈哈，我想尝尝怎么办？”张旭来替亲妈接过梨膏，不大的单眼皮包着一双灵动调皮的棕色眼瞳，在两瓶梨膏间划过来划过去，挑起眉毛逗引眼前的人儿。男青年赶忙装作神情紧张的样子，从他手里把两瓶梨膏抢过去，藏进客厅的书架上摆好，进厨房找了一只水果盘，从红色纸箱里拿了几只粉嘟嘟、表皮带竖纹的烟台苹果。

“你呀，先吃口苹果吧。”

栖霞属温带季风气候，山地多，种出的苹果脆脆甜甜，味道独特。

室外天寒地冷，室内非常温暖。

冬天最适合吃火锅了。张旭来是宅男一枚，除了身边一起工作的同事很少主动交际，朋友不多，牟大爷也是一位喜好安静的人，平时也不怎么擅长交朋友，两人虽年纪相差较大，相处起来都觉得简单、轻松，成了忘年之交。尤其牟大爷忘记了家乡和家人的所在，新的工作，新的环境，认识的人也不少，却对张旭来出奇的信赖。张旭来单身男一枚，连个女朋友也没有，牟大爷时常来家里照顾阳台上的花草，原来在工厂上班时也送些在单位的小菜园里种的蔬菜，菜多了也给朋友同事亲妈送一些，对张旭来从没有过什么要求和别的企图，因此两人交往没有压力，相对轻松，相互之间有了信任，自然就爱聚一聚，一起吃个饭聊聊天，有了烦恼支个招儿什么的。牟大爷学会使用智能手机很开心，张旭来换了新车也很高兴，赶上连下三天雪，俩人兴致一来就邀着一起吃火锅，打电话时被同事听了去，一个来两个来，大家都想凑热闹，地点也就从火锅店挪到了张旭来的家。跟他一起共事的刘大姐不知从哪儿提提了句‘新房温锅’的词儿，于是聚餐吃火锅就成了给张旭来新家温锅了，说起这温锅还真有讲究。给亲妈打了个电话，连亲妈都忘记了咱胶东一带还有这个习俗。

“你这大姐说的是这样，以前是有这习俗，搬新家住新房，要请邻居朋友亲戚们到家里认认家门，来的人呢，送些锅碗筷子吃的用的，走的时候主人家要蒸些馒头，发面大饼给来温锅的人带回去。”张旭来的母亲听儿子说有人上门去温锅，脑子里甚至想起年轻时跟张旭来的爸爸结婚后第一次搬进属于自己的家时，众人来家温锅的场景，到了儿子住新家，住了一年了，竟没想到温锅这回事儿，真是有些懊恼。虽然外面天气寒冷，路也不好走，母亲还是坚持去家附近的菜市场上一家专门做面食的商铺，订了两大箱花馒头，送到张旭来家里，又交代张旭来，温锅当天一定要去订购发面大饼，现买现做那种。做完这些还是不放心，又在温锅前一天晚上特意去了一趟，送了些米面，给厨房准备了足够使用的碗筷，从下午到离开张旭来家，上、下楼往儿子家附近的超市、菜市场来回跑了两趟，备置了做菜用的花椒、大料、酱油、红辣椒等，确定了饮料、纸巾、茶叶，监督儿子调试了电视、空调，连洗手间也检查了有没有备用的毛巾牙刷，顺便把客厅的床单被罩换了一套。

“嗯？亲妈，您这是干嘛，我请人吃饭又不是请人留宿。”张旭来愣头愣脑的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忙碌的亲妈说。

“行了，我走了，收拾的差不多了。”母亲拎着换下的床品用具和自己的挎包，看着儿子一双眼睛深情无限。“温了锅，就等于自立门户了。”

天已经很晚了，母亲坚持不让送，儿子坚持亲自开车送母亲回家，回来以后张旭来环视自己的家，顿时有种叫‘责任感’的念头涌上心头。这一晚他睡得很安稳很踏实，睡得很不错。第二天一早醒来，发现雪早就停了，大街上机动车道路面十分清洁，车载交通新闻里主持人连连赞美市政工作人员连夜喷洒融雪剂，清理积雪的美好行为，街面儿上许多单位，大厦广场前忙碌着扫雪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