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没有接话。
人前与她说话已是吓跑了一个车夫。
茶棚内无人再提南湖驿站,毕竟男人怀里就躺着一个婴儿。这孤儿寡父的,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牛车马车走远。云翡透过窗棂望着渐渐远去的茶棚轻叹。
那晚云翡没有猜错。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李善周奇夜返长亭村。
在接过婴儿的刹那云翡就有豁然开朗之感,似破笼而出之鸟。那道困她无数次的门槛也被轻松跨过。
她无处可去,以照顾婴儿为交换,便且跟着他们罢。
木勺轻轻哺喂稀粥,云翡望着怀中皱巴巴的男婴,难道自己真是他娘?
秋高气爽,三人一鬼日夜兼程,目力所及已有城池隐现。城墙高耸,巍峨挺立。
江宁府到了。
虽则魏武帝建立新朝后将国都北迁到了长安,江宁府作为前朝旧都,历经百年又身处鱼米江南,仿如富态老翁般依旧繁盛而大气。
城北永定门排起了民众等待入城的两列长队。有城守兵士身着铠甲腰挎大刀分列两侧。
左列挤挤攘攘着普通百姓,有挑担农夫,行脚商人,儒帽书生,行乞老儿,鸡鸭鱼狗或在篮中或摇尾欢跳。主记坐在桌前一边嚷嚷着别挤别挤,一边快速的查验入城符节。
云翡透过窗棂望着眼前这一幕,琐碎,而又生机勃勃,真好。
李善二人下马整车汇入右侧队列。
右列人众长袍宽袖,宝马香车,仆从环绕。显然出身门阀世家或达官显贵。
主记的神情恭敬而谄媚。
李善递上符节。
三十左右精瘦的主记一双小眼没有看向符节,反而在李善脸上来回梭巡。
主记招手,一旁仆从赶忙递来一张烫金竹简。主记满脸带笑,将竹简塞到李善手中:“贵人来得巧,长安太常寺少卿程卢勋程大人偶至江宁,托我等邀各青年才俊与三日后午时赴宴于江宁府首府山南别院,我观贵人相貌堂堂,器宇不凡,此函万望贵人笑纳。”
哈?周奇挑眉。也看向李善。这厮整日的冷眉冷目,怎生的看出器宇不凡?至于相貌堂堂嘛,也就是比他白嫩些。
不由小声嘀咕:“忒的眼拙,怎没看出我这潇洒不羁奇男子一枚?”
车内云翡闻言不由噗嗤一笑。李善这般倒像是大街之上被江湖骗子围上来说我观你骨骼惊奇,是块练武的好材料,这里有秘籍一本相赠与你。
两人的动静没有逃过耳力极佳的李善。主记不便得罪,不与他多言,李善黑着脸收下竹简,迈步进城。
赴宴自是不会去的。
穿行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马车一角风铃轻轻作响,撒了一路。
周奇调笑着黑脸的白面小生,一路哼哼:“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云翡满脸含笑,左手无意识的拨弄着怀中婴儿近日变得滑嫩的脸颊,手感甚好,似剥壳的鸡蛋。
阳光温柔撒入窗棂。程卢勋么?好生的耳熟啊。
...............
李善周奇心系重任,一路历经波折,不愿耽搁,进城后便马不停蹄直奔太守府而去。
到得门前,上下一摸才忆起可以证明来历的火票毁在了南湖驿站。
略一合计,只能掏出符节递与那看门仆从,说有要事需当面禀报太守郭令。
仆从约莫二十岁上下,人虽矮,却甚是狡黠。
一面弯腰拱手送出几个高冠厚履,模样俊秀的青年,一面倨傲打量石阶下无美玉华服的二人。
视线在两匹高俊大马和破旧牛车上来回扫视后,勉强接过了递来的符节:“二位稍候,我且去问问。”
.............
与李善等人同时到江宁府的还有太守郭令手中的奏疏。正是孙县令层层上报的南湖驿站灭门案。
几十条人命并没有在郭太守心内激起太大的水花,这样的世道哪天不死几个人?朱批“细查”二字就将奏疏丢到右侧一摞书信中。
主簿接过仆从递来的茶盅置于案上,恭谨禀道:“程卢勋大人一行已在山南别院安置妥当。属下已嘱咐各处留意俊美男子。”
郭令蹙眉。太常寺少卿程卢勋断袖的传言他略有耳闻。
门阀贵族豪奢淫逸,女色男色上颇多出格之举。却不想这程卢勋如此堂而皇之。
郭令挥手:“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然则想到先前送走的几人又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便连手中递与主簿的书信都被抖得哗哗作响。
书信乃先前拜访的俊俏郎君们送的。俱是程卢勋近来得宠的门客。
那几人身无半分功名,却眼高手低,颐指气使。主簿一个劲儿陪礼作笑,直到这会儿都直不起腰来。
郭令压下了数回呼唤衙役们将那几个涂脂抹粉不男不女的腌臜东西叉出去的冲动。
只是可怜了老主簿。
“你且坐吧,我递与你。”
老主簿扶腰道谢,接过书信,看完后一声长叹。
郭令苦笑。世人都道这江南鱼米之乡膏粱锦绣。
可是税赋再多,库府再丰,也架不住刺史尚书们来来回回的打秋风。
位高权重倒也罢了。同样都是正四品。程卢勋一个太常寺统管礼乐的弄臣也敢在他这一地父母官前耀武扬威。
到得今日,连他这正九品的老主簿都要给那程氏的门客点头哈腰。
程氏一族在长安盘根错节,实在是不可得罪。
再次浏览一遍书信,老主簿蹙眉沉吟:“依照程少卿所令,三日后宴席上的金石玉盘,佳肴珍馐却也好备来,顶多劳民伤财。可这一人高的红珊瑚宝树却是难寻”,物以稀为贵,别说一人高了,就是一个眼珠子大小的珊瑚珠子他都能抱着嘿嘿乐一日了。
郭令正自烦闷,眼角瞥见太守府的门房在中堂外探手探脚,气不打一处来,喝到:“这等没规没矩成何体统?”
仆从吓得连忙跪地一通禀报。
郭令不耐:“不见不见!此等小事勿来扰我。”
仆从磕头速速离去。今日是他眼拙。日日都有人假称有要事需面禀太守。怎的今日就着了那黑白二人的道。
门外周奇又笑眯眯塞了几两银子,仆从很是不耐的拒了:“拿走拿走,太守说了不见就是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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