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如同惊雷，刺破了可笑的阿谀！

长平公主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站直了身体，高傲睥睨李过。

“你说什么？”李过问。

“蛮力可杀虎，智谋方诛心。

武力屈人身，德行服众民。

兽力达千钧，不敌智慧深。

倒行逆施终，天道轮回里。”

长平公主字字铿锵，义正言辞！

“你，很眼熟？”李过看着长平，眉头皱了起来：“我见过你！”

他一步一步向长平逼近。

长平冷笑一声，迎着李过的视线，毫不退缩。

“吾乃长……”

“哈哈！杀身成仁，逆贼，你快来砍了老夫之头，老夫之魂倒要看着你等何时自取灭亡！”

刑台之上传来高声叫骂，李过回头望去，只见孟兆祥披头散发，叫骂不休。

“老匹夫！”李过怒火中烧，顾不得对长平的怀疑，转身返回刑台前。

袁文弼趁机将长平公主拉入人群。

“你是嫌死得太慢了！”

“不错，老夫迫不及待要试一试你的屠刀有多硬，硬得过老夫一身铮铮铁骨否？”

孟兆祥狂放大笑。

他认出来了，这位大义凛然的姑娘正是堂堂长平公主。

一年前，长平公主奉旨前往仙山祈福，出宫之时，在五凤楼举行盛大的典礼。

长平公主与皇帝并肩矗立在金殿之上，高高俯视殿前文武百官。

她矗立在文武众臣之上，矗立在绵延恢宏的紫禁城之上，骄阳之下，她是大明最高贵的公主。

那一刻，她高贵神圣，象征着三百年隆盛的大明王朝。百官向她拜服。

同时，长平又是皇帝金口赐婚给孟家的儿媳妇。

于国家大义，他要保护公主平安。

于自家私立，他也要护住自家儿媳。

孟兆祥见李过逼迫向长平公主，心情急迫，顿时大骂起来。

他要用自己的性命吸引李过的注意。

“逆贼！你来砍了老夫的头颅啊，老夫为国殉死，将青史留名。而你们，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李过恼怒，一把拉住孟兆祥的衣领，拖到自己面前。

“大顺是为了天下百姓奋起反抗！”

孟兆祥蔑视大笑：“为了百姓？那屠城的是谁？刚刚残杀手无寸铁的妇女孩童的又是谁？”

“刁民，不服就杀！”

李过恼羞成怒，将孟兆祥一把推翻在地。

“一刀了结，太轻松便宜了。我要让你亲眼看着，天下万民臣服大顺，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妻子儿子向我磕头求饶！”

李过一挥手，士兵们将孟家下人押了上来。

“只要归降大顺，当场释放。不归顺者，杀！”

丫鬟小厮早就被刚刚杀戮的情景吓瘫了，一听见此话，当即争先恐后哭喊道：“我们归降！大顺万岁！”

“放！”

被释放的下人当即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李过将孟章明推到人前。

“读书人啊，最是明礼。孟公子，你降是不降？”

孟章明面色苍白，浑身战栗。

他嘴唇颤抖，张了几次，都没有说出话来。

李过哈哈大笑：“你只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向我磕头，我就饶你一命！”

孟章明苍白着脸，目露挣扎。

忽然，他似下狠心，双膝重重落地，面向李过跪下。

“逆子！”孟兆祥怒骂。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嗡嗡非议声。

“哈哈……好！”李过叫一声好：“这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可以饶你性命。”

“我不是为自己求饶，我是替一人求饶。”孟章明不敢面对父亲的震怒，只决绝说道。

“你要救谁？”

“清风舞月楼的乐姬陈圆圆。”

就在孟兆祥决定全家殉国之后，孟章明趁夜偷往清风舞月楼，想要最后见一见红颜知己陈圆圆。

当他到达清风舞月楼外时，正好看见顺军将所有歌舞姬捉拿，充当军妓。他远远看见陈圆圆被押上了马车，想要施救却心中胆怯、无能为力。

此后，孟家上下被捉拿下狱。明知在劫难逃，孟章明恐惧得不是自己将要丧命，而是后悔没有鼓足勇气去救陈圆圆，哪怕跟她死在一起也死得其所。

此刻，这样一个拯救她的机会在他面前，哪怕忤逆父亲，哪怕抛弃尊严，他都要去尽力尝试。

“我愿意向你下跪磕头，求你放了圆圆。”

李过目瞪口呆：“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

“逆子，为了低贱妓女向仇敌下跪，折辱门风！”

孟兆祥破口大骂，他担忧看向人群中的长平公主，却看到了失踪几日的袁文弼。

孟兆祥不由一愣，文弼怎么和公主在一处？

孟文弼心虚，不敢与孟兆祥对视。他不知道，孟兆祥是否知道了他与苏氏的奸情，是否知道他贪污孟家家产，是否知道了他背地里做的一切卑鄙阴谋，仅仅就是他背信弃义，在危难关头逃跑自保就令他愧见养育他长大的孟兆祥。

孟文弼的心提到了嗓子口，他生怕孟兆祥将他指认出来。

没想到，一愣之后，孟兆祥竟对他慈祥微笑了。孟兆祥慈父般的眼神对他们说道：“孩子们，保重！”

“来人，去把陈圆圆带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代佳人！”

李过的话引起所有人的期待。

不多时，就见一辆马车驶来，从马车上押下来一名秀丽女子。

“圆圆！”孟章明当即站起，欲迎上前。

却被士兵一脚踢在腿弯，孟章明扑通一声重重跪地。

他不顾膝盖疼痛，目不转睛盯着陈圆圆。

“走！”

陈圆圆被推搡着，押到刑台上。

众人好奇打量，到底是怎样美貌女子能令孟章明神魂颠倒？

只见陈圆圆秀丽貌美，更为难得的是，她形貌柔弱，却有着坚韧英气，柔美刚强完美统一，令人不由心折。

李过上下打量，连连点头：“果真佳人！”

“圆圆……”孟章明喃喃唤了声。

他忽然面向李过：“我用我的命换她的命！”

陈圆圆望着孟章明，目露动容：“你这是何苦？”

李过目光深情，凝望陈圆圆。

“我一生懦弱，没有什么事是自己做主的。

父亲对我严苛，偏偏我不是争气的那个。不会为人、处事刻板、说话也不讨人欢心，处处被堂兄比下。

父亲对我严苛，恨铁不成钢。我知道他对我失望至极。

还有母亲，毫无眷恋就离家远走。我时常想，若是我聪敏一些，母亲是不是就不舍得弃我而去了？

书院老师不喜欢我，就算我再努力苦读，也只换来一声叹息：‘此子勤奋，若再机敏些，定成大器，可惜。’

就连家中下人也暗地将我与堂兄做比，暗笑我愚笨刻板。

这些，我都能忍耐。然而，就连我自己的婚事，都没有人询问我的意见！

公主高高在上，婚配与我，是孟家荣耀，是我高攀！

皇上施恩，父亲荣耀，公主大义下嫁，唯有我无足轻重！

没有人知道，我不稀罕！

呵呵……可笑的是，我，根本不重要。

我知道，流连烟花之地有辱斯文，可是，风月场里没有耳提面命，没有严厉苛责，没有看我不起。我可以随心所欲的快活，我无法抗拒。

圆圆，爱上你是我唯一替自己做的决定！我这一生，爱你，是我唯一的自主！

我无能，可就算用命去换，我也愿意为你去死！

我爱你！”

孟章明说完，含泪望着陈圆圆，似乎要把她望进心里。

“李过，我向你下跪，我用命来换。放了圆圆，你说话要算数！”孟章明说完，合身撞向士兵手中的刀。

刀锋穿膛而过。

刀拔出时，带着心肝肠子，呼啦啦从孟章明胸口的血窟窿中一股脑掉出，散落一地。

人群惊叫。

长平泪流满面，原来她整个少女岁月的爱恋在他眼中竟只是一场强人所难……长平再也支撑不住，倒向身旁的臂膀，昏迷过去。

对于孟章明的死，李过不屑轻视，他大笑道：“美人配英雄，来人，送陈姑娘进宫，进献我皇！”

李过下令，将孟兆祥等人处斩。

那一天，菜市口血流成河，到最后，砍头的屠刀都砍断了刀锋。

大明忠臣，殉国殒命。

袁文弼抱着长平公主，混在人群中，悄悄遁走，躲藏在一座废弃民房中。

大明的时代，随着五百六十颗人头落地，终于彻底结束。

前尘过往，随着成河血流，彻底湮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