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重华宫,宫女们手捧繁琐首饰、五重华服立分两侧。一五官精致、俏皮灵动少女坐于铜镜前,一体态娴雅、容颜姣好的女子为其梳妆打扮。女子动作同声音一样温柔,“知之,今天是你的成年礼,众目睽睽,你可要收一收性子,不可胡来。”
知之笑道:“知道啦,母妃,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会收敛一些的。”
女子宠溺一笑,“你知道就好。”
知之转身看着那些累丝珠钗、玲珑点翠、镶金花细……眉心微拢,“母妃,我可以不戴这些乱七八糟的吗?”
“不可,平日里你怎么折腾都行,也没人管你。唯独今日不行,及笄之礼的装扮必须要庄重得体,不可失了礼数,亦不可有失皇家颜面。你方才还答应母妃要收敛,怎么现在就忘了!”
知之无奈,“好吧好吧。”
女子语重心长,“你要知道今日不仅是你的成年礼,行完及笄礼后,还要去面见你父皇和各位皇兄,由你皇兄们护送你的仪仗队伍巡游京城。一来普天同贺及笄之喜,二来让万民瞻仰你的风采,替你觅得文武兼济的驸马。”
知之嘟囔,“怎么这么麻烦啊!”
女子也叹了口气,“既已成年,总少不了麻烦。你的玩心太重,也该收收了,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要靠着父皇和母妃吧!”
知之眉眼弯弯,“母妃这话倒好像我今日就出嫁一样!”
女子无奈地笑了笑,说话间,已梳妆完毕。此时,一宫女前来传话,“娴妃娘娘,皇后娘娘派人来接公主了。”
娴妃回道:“知道了。”娴妃看着知之,“走吧。”
皇后高坐于翊阳宫正位,众妃嫔及众内命妇依等级立于两侧下。此时,知之于翊坤宫外静候,及笄之乐奏起,一礼官严肃喊道:“宣公主觐见”,声音幽远绵长。伴随乐声,一宫女搀扶知之一步一步踏进殿内,入殿之后,宫女放手,侧身于内命妇队列最后垂首而立。独留知之一人,余下路,须她一人走尽。知之迈着步子向前走,在接近皇后正位之处时,双膝跪地,叠手举至眉间,深深叩拜,起身再叩拜,三叩拜。大礼过后,须继续前行,踏过白玉台阶缓步走到皇后面前,再次叩礼。皇后用鎏金琉璃八宝簪为知之绾起长发,然后扶起她面向众人。礼官高呼:“礼成!”
此时,内侍总管苏何上前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知之公主,雍和粹纯,丽质轻灵,敦睦嘉仁,深得朕心,着及笄之年,封号永和,赐府邸一座,赏黄金万斛,即今日起,可自由出入宫廷!钦此!”
受封之后本是繁复无尽的听礼,今时不同往日,听礼便作罢了。
回宫之后,知之立马退去五重华服,卸掉头上的翡翠玛瑙,但思及母妃所言,便留下鎏金琉璃八宝簪,并着捻金银丝白玉兰锦。
此时御书房内,皇帝悠闲坐于案前,众皇子高谈阔论,你来我往皆无一得之见,皇帝无暇倾听,只批阅手中折子。一内侍进来道:“烜王穆璟澜,求见。”皇帝放下奏折,摸了摸玉扳指,“让他进来吧。”众皇子骤然不再言语。
穆璟澜缓缓入内,行稽首大礼,“草民参见陛下!”皇帝抬头看向跪拜在地上之人,良久,幽幽回话,“平身吧。”
“谢陛下!”穆璟澜起身塑衣,颌首低眉。
皇帝盯着他,虽比离京前更加高挑,却也更加瘦削,“这些年,边境怎样?”
穆璟澜嘴角含一丝不被人察觉的苦笑,陛下究竟是在问边境还是在问他?“托陛下洪福,一切安宁。”
“安宁便好。”寥寥四字,日许多时,皇帝移开视线。
穆璟垚上下打量穆璟澜凄风残照的样子,突然脊背挺直,不再畏缩也不再鳃鳃过虑,他抬起下巴,迈步上前,“三皇弟十年未进皇宫,如今竟穿了件束腕黑衣来面见父皇!如此不识礼数!难道是皇服被弄丢了?”
穆璟澜看向太子,眼神清冷,“太子殿下抬爱,不敢与殿下称兄道弟,草民只是一介布衣,怎敢亵渎皇服。我为何着此衣,其他皇子不知,难道太子殿下也不知?”
皇帝抬头,饶有兴致看向二人,其他皇子如雾遮面。十年前皇帝大怒,断绝穆璟澜与皇室的关系,废除他皇子的身份,只是这道口谕并未传出去,只有几人知晓,鉴于其中利害关系,这道口谕便被封锁了。
太子进退两难,不知如何作答。穆璟衡急忙上前,“今天是知之的成年礼,一身黑衣未免有些扫兴。”
穆璟拱手作揖,“是草民疏忽了,有劳太子殿下和梁王殿下赐教了!”
门外传来一内侍声音,“永和公主到~”穆璟澜移步侧立一旁。
知之小跑进来,“儿臣参见父皇!”
“行了,行了,不必拘礼。知之,你让朕和你诸位皇兄等得辛苦啊!”
“这怨不得儿臣,礼节太多,儿臣已经尽力了。”
皇帝慈笑,“好了好了,你先随诸位皇兄们前去巡游,然后再去你的公主府,看看是否满意,今日你事情最多,不可再贪玩了!”
“知道了知道了。父皇赐的公主府,定然是最好的!”
皇帝大笑,“就你嘴甜。”
知之碎步移到穆璟澜面前,一脸欢喜,“三哥,你终于回来了!可有给我带什么好东西?”
穆璟澜笑了笑,从腰间摸出一块指甲大的七色玉石,“贵重的礼物三哥没有,回京途中偶得块石头,送给你作成年贺礼,希望知之不要嫌弃!”
知之接过七色玉石,“真漂亮!三哥送的我怎会嫌弃,喜欢还来不及呢,谢谢三哥!”
一行人准备向外走去。穆璟衡突然开口,“父皇,若要去巡游,璟澜这一身黑衣恐不应景。”
皇帝看向穆璟澜有所顾虑,知之忙开口,“父皇,今天是我的成年礼,又不是三哥的,三哥穿什么衣服都没有关系。”
穆璟衡道:“今天巡游的主角是知之,可身为兄长的我们也要陪同前往,一则保护知之,二则彰显皇家颜面。璟澜那一身实则不妥。”
知之不满,“二皇兄说不妥,那换一身便是!”
穆璟衡略有斥责之意,“皇宫之内,只有父皇和太子殿下,璟澜是想换上谁的衣服呢?”“再者即便是私服,可身材不一,岂是说换就换。为了不耽误时辰,璟澜还是先行去公主府等候为好。”
知之气急,却又无词反驳。穆璟澜暗笑,从前他们对他就是针锋相对,十年之后,依然如此,一切如昨,从未变过。
皇帝道:“就按璟衡说的办吧!”
知之仿若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父皇,我知道三哥的衣服不合规矩,没关系,我那有一件衣服可以给三哥换上。您不是说今天我可以做主的吗!我想让三哥陪同,希望父皇能满足我这个心愿!”
皇帝想来也无伤大雅,“好,今天是知之的大日子,一切由知之说了算。只是不要让众人等急了,快去快回!”
知之是当朝长公主,也是唯一的公主,在她诞生之时,皇帝龙颜大悦,直接加封其生母为娴妃,都说母凭子贵,独娴妃母凭女贵。皇帝知之尤为宠爱,几乎求无不应,而这位公主从小便喜欢在她三皇兄身边转悠,也就她敢求皇帝让穆璟澜回京。
“多谢父皇!”知之直接拉穆璟澜跑回寝宫,然后从大箱里取出一精致的樟木盒子。她抱着盒子面露愧色,“三哥,先说好了你不许打我,也不许骂我。”
穆璟澜笑道:“好,你把盒子打开吧。”
知之将盒子放在桌上,然后匆忙躲至一旁,穆璟澜看了看她,着实无奈,然后上前自行打开盒子,一封信件映入眼底,信封上写着“夜阑将军亲启”,穆璟澜的心一滞,身体有些僵硬。
知之看着他的表情,急忙摇头,“三哥,这封信,我可没看过!”
穆璟澜的手有些颤抖,撕开信封,取出书信,纸页已泛黄,信上写着:“夜阑将军,吾之妖孽,聘礼已下,十年之期,收你为夫,初暚敬上。穆元七年,七月九日书。”七月九日正是她离去之日,十年生死两茫茫,约定之期已至,伊人何方?穆璟澜眼睛泛红。
知之咬了咬唇,“三哥,我不是故意要拿你东西的。那日听说你回来了,我便偷偷跑到你房中躲起来,想要吓唬你。后来,我看见初暚姐姐进了你的房间,将这盒子放在了桌上。待她离去后,我跑出来,偷偷打开盒子看了看,我一看是漂亮的女子衣裳,又想到之前你和初暚姐姐经常送我东西,便自以为这是为我准备的。”“等我拿回宫中之后,展开衣服,我才意识到这是男子衣服,也才发现这封信。我想还回去,可,可我却再也找不到你和初暚姐姐。”“三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穆璟澜粲然一笑,心酸无比,“无事,那时你还小,不懂事。不过若不是你,我恐怕至今连她一样东西都没有,谢谢你。”
知之慢慢走过去,“初暚姐姐放了许多香料在盒子里,所以衣服至今保存完好。你赶紧试试。”
“你先出等着,我穿好衣服便出去。”知之点了点头。为了看着体面些,出门前,他已将胡子刮了去,只是十年黑衣成了习惯,他有所忽视,不过却也无心插柳柳成荫,他摸着衣服,心中无尽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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