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平安面上带笑,身子在空中翻滚了一周勉强卸掉铁枪传来的力道。
这铁枪自上而下携雷霆万钧之势而来,已经占得先机,若不是他双脚踩在地面上,能把大部分力道卸到土地,若不是他刚才没有嘚瑟的蹦起来一下,只方才那飞来一枪,估计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谢平安脚尖轻触地面,一个潇洒的旋身卸掉来自于手上木笛的半数劲力。
剩下的半数以巧劲带偏铁枪的走向,本以为能让那孔武将军收力不急而落出破绽,没想那人铁塔似的身子像是长在了地上,晃都未晃半下,那人手里的铁枪就像持枪的人一样稳,连枪尖都没有半点震颤。
“阁下好扎实的武道根基。”谢平安由衷的称赞到。
孔武将军并不应声,只是提着手里的铁枪杀来,寒星点点,看不到半点外放的内力,银光皪皪,混无半分招式,就如沙场临敌,再多的攻杀之技都只有四个字。
你死我活
长枪之物,由来最古,心能忘手,手能忘枪,能变幻莫测,神鬼无穷,亦能专精一道,只把三招用老。
似那孔武将军所使用的不成章法的枪法,以谢平安所学庞杂,亦看不到半家枪法派系的招数,不劈不扫不画圆,所有的招式总结出来就是一个“刺”字。
刺头,刺脚,刺心口,占尽枪长丈八之利,谢平安也收起笑脸,不再言语,一面小心翼翼的躲闪格挡,一面想着脱身之法。
武者,天下武道主流,大多资质平庸之辈,却是唯一能以凡俗之境镇杀先天的派系,武道永无极境,锤炼体魄,锤炼心神,甚至有些极偏激者完全不局限于内力。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以勤勉傲立于天下大势的天分者们当中,更有其中佼佼者,以一身坚实的体魄心神足以撞碎所谓的“天分机缘论”。
大道三千,犹以武道最苦形体,儒道最劳心神。
谢平安一面闪躲,一面刻意的把孔武将军引出城门,对方似也正有此意,他二人一人极力刺枪,一人极力躲避,小半个时辰就跑出了人口聚集的天河关城门口,来到了前几日囚困云渺的小树林。
谢平安嘿嘿一笑,眼中露出奸计得逞的狡黠,脚尖轻点地面,身形急速向后掠入林中,他进入的林中的一瞬间林子外围好像出现了一丝肉眼不可见的涟漪,直接把谢平安拖陷了进去。
孔武将军紧紧追赶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站在树林外皱眉略一思索便大步跨入林中。
看着四周静悄悄的林子,孔武将军冷哼一声:“这,便是你的依仗了么?”
“阁下试试不就知道了么?”谢平安的声音在林子四周同时响起,大白天的也足够让人听的不寒而栗。
树林四周好像有无形的墙壁,一遍一遍的把声音送回,再一遍一遍的把送回的声音再送出去,像冥府的乌鸦出行,在天边不停地大声聒噪,又像地底的妖魔攀附在人肩头,耳边,小声的呢喃。
孔武将军紧皱着眉头,抬脚在地上重重一踏步,震起烟尘,手中浑铁枪蓄势指向前方,大喊道:“邪魔外道!”
铁枪所指的方向出现了一个虚影,虚影渐渐凝实,正是带着面具的谢平安。
哪怕见到谢平安的身影,孔武将军不敢冒进,毕竟他是亲眼看到那个虚影渐渐凝实的,闷声的问了一句:“幻阵?”
面前的谢平安一动未动,但声音却依然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只听那少年人的声调嬉笑的说到:“嘿,你猜。”
话音刚落,一条条墨色龙形虚影四面八方的向孔武将军扑来,他不通阵法,但他知道,除了幻阵换做哪个专修术法的大修行者也没那么雄厚的内力支持,不要钱一样的把内力这般不要命的打出来,这么打斗的话,怕是还未伤人,丹田就已经像个空瘪的水囊了。
孔武将军第一次使出了刺以外的枪法,长枪画圆,劈扫勾挑,动作快的像是有三五人一起舞枪,一时间让人找不到哪个是真人,哪个是真枪,墨龙不消片刻就一条条的被打散。
他脑子简单,不会去想哪条是真龙,哪条是杀机,又哪条是空有形表,给他时间想他也想不出,所以他做事向来都是选最直接粗暴的办法,你来十条,我便打散十条,你来百条,我就打烂百条。
躲在暗处的谢平安看这将军犹有余力的阵势,倒吸一口冷气,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嘶,不过是凡俗境一品的内力,这人是传说中的荒兽成精么..
所有在谢平安看来非先天秘境所不能拥有的速度,力道,甚至耐力都出现在这人身上,他悄悄地咽了口唾沫,摸了一把脸,觉得自己之前记的根深蒂固的理念现在把自己的脸抽的生疼。
果然不可小觑天下人啊,但是..谢平安藏身暗处开口问到:“在下与阁下并无冤仇吧,你若是答应不杀我,我就撤了残阵,不然阁下怕是多半要交代在这儿了。”
才刚说完话,一杆铁枪带着破空声忽的飞来,吓的谢平安不顾姿态的就地一滚,右手紧抓着木笛一脸蒙逼的问到:“你怎么出来的?”
孔武将军并未回答他,只是自顾自的回答他上一句:“你杀了曹监军,所以我要杀你。”
“哇,我没有啊。”谢平安一面躲闪一面想着怎么解释。
“是不是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死。”
“不带这么不讲道理的吧?”谢平安欲哭无泪。
孔武将军不再理会谢平安,一面挥枪攻杀,一面豪迈大笑,似乎是打出了兴致,毕竟先天的对手不好寻,这么皮的先天更不好寻。
“哈哈哈!欺心的幻阵而已,我辈兵将只信手中长枪,管你天塌地陷,如何欺我?”孔武将军的豪迈笑声震得谢平安满脑子都是嗡嗡声,若是心智再差些,怕是能被这人一嗓子吼的心胆俱碎。
“你一直戳戳戳的手不酸么?”谢平安一面闪躲一面话痨,那将军却未再理睬他,全力进攻。
怎么这些人打架的时候都不爱说话的?谢平安兀自纳着闷儿,这不知道是第几次被人忽视了,真是气的他牙都疼。
他哪里知道,哪有几个人能像他一样天生性子轻浮加上嘴欠,能一边死斗一边嬉笑。
若是斗生死胜负的时候都像他这般话多,怕是分心的那一刻脑袋就在地上咕噜噜的打着旋儿了,不说这个,单单是运足了内力的时候,要是一个忍不住张嘴和人对骂,胸腹提起的那口气泄掉了招式哪还有半点威力。
武者重养势,以势伐天,一击强似一击,从头到尾的压制对手,直至其承受不住“势”或者自身驾驭不住“势”。
用在这个孔武将军身上就是他一枪快过一枪,始终压制着修为高他一个层次的谢平安,让谢平安从始至终的闪避格挡没有丝毫的缝隙反击,哪怕他因全力攻杀浑然不防守全身露着破绽,可谢平安在速度上已经差了他不是一个档次,完全顾不上首尾,完全没有丝毫的反击空间。
何为势?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势在必行,势不可挡,势如破竹!
谢平安是实打实的感受到了憋闷,非要形容一下就是那种闭关十几年之后意气风发出山,冲着山外大喊三声:“老子天下无敌!老子天下无敌!老子天下无敌!”喊过之后被一个路过的瞎眼猎户认作野兔一箭射到了心口,无助的倒在血泊里咬着嘴唇,含着眼泪,满心满眼都是委屈和憋闷。
他少有对阵临敌的经验,当自以为的布置好的足以困杀此人的手段被蛮力打碎的时候,心中已经恍惚,再怎么讲,再有天大的机缘悟性,谢平安始终也还只是个不更事的少年。
也幸亏他还能强行稳住心神,不至于露出致命的破绽。
铁枪越刺越快,谢平安亦越躲越急,慢慢的口中已经有了粗重的喘息声。
本来往这树林里跑之前他已经做了三种打算,其一,树林内的丹青阵或许还可堪一用。其二,一开始已经看出那人未至先天,他手里大开大合的长枪在树林中多少会被阻滞,他清楚,对武者而言,去其势他便再难蓄势。第三,就算前两条不顶用,树林里视野并不开阔,他或可乘机逃跑。
是的,他从第一次交锋接下那杆枪开始,心里寻思的都是脱身的打算。
可现在,那人莫名其妙的拿长枪撕开了本该无形的阵法,纵这树林里树木茂盛那人手中长枪亦能似游龙盘蛇一般收放自如,半分不影响速度,无论他想从哪个方向遁逃,那枪尖就会神乎其神的从哪儿个方向冒出来阻住他去路,那孔武将军的战斗意识多半是多年生死门间徘徊积攒下来的,像谢平安这样初出江湖的雏鸟哪怕修为有优势,就算再多小聪明,也注定只能被一层一层的压制着了。
但是..谢平安瞳孔中泛出一抹不寻常的紫意,这紫色极淡,一闪即逝,但孔武将军还是看到了,并且因这紫意而不自控的分神。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
谢平安脚踏罡斗,负起双手,人影飘忽,似是放弃防守,却总能在长枪将刺来的瞬息躲开,踩中下一个星位,从远处看去如此一来好像孔武将军四周皆是谢平安的人影。
孔武将军神色一肃,收回铁枪的同时收了磅礴的势,深吸一口气瞬间向七个方位连点七枪,空气中响起一声沉闷的音爆,七枪,速度竟然恐怖到只听到一枪的声响。
片刻收敛如静水..片刻暴起似雷霆!
“噗噗噗噗噗噗噗”这次却不是长枪刺出的音爆声,孔武将军的身上从右肩到胸口上依次响起七声闷响。他刚刚蓄势连刺出惊艳的七枪,马上就被这突然无形的劲力打散护住内腹的真气,口中不受控的喷出一口血,已然是受到了自身极限蓄势的反噬。
谢平安摘下面具,嘴上淌着血,呲着被血染红的牙笑嘻嘻的说到:“嘿!但是啊,少爷再怎么说也是个先天高手,两败俱伤还勉强做得到。”
七杀令,可诡行瞒心,亦可障目遁形。
谢平安烂泥似的躺倒在植被里问到:“敢问阁下名讳。”
孔武将军躺倒在谢平安不远处回答:“。”
“哟,名儿够霸气的啊。”
“敢问,方才..你所用的可是七杀令?”
......
...
天河关某处酒楼
褚丹青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筷子,眼神迷离的的“吱儿”着酒,吃着酱猪蹄、酱牛肉、花生米、叫花鸡。
他边吃边念叨:“我的好师弟诶,你这是上哪儿玩儿去了?”
......
...
关外树林
谢平安倚靠着一颗树勉强的坐了起来,正单膝跪在谢平安的面前,二人衣衫上,嘴角都有未擦干净的血迹。
方才你死我活,现在突然这幅莫名其妙的景象,多少会给人一丝荒诞的感受。
像那老夫子写的的酸腐戏文,狗屁不通却又难明的引人入胜,会让人由衷的想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
“苍龙铁骑先登营士卒,,参见重华殿下!”瓮声瓮气的对着谢平安喊到。
谢平安被他喊的耳朵嗡嗡响,笑骂道:“小点声,你重华殿下可就剩小半条命了。”
“殿下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身份?”依然单膝跪着,难免的对伤了谢平安带有悔意。
他戎马半生,只敬佩过那一个名字俗气的统领,而他那个令人敬仰的统领,一生也只敬佩过一人..
当年武道公认的天下第一人,太子孟青承。
无始山的七杀令,整个东土就两个人会,太子,统领,如今这摘下面具的少年身份自然不言而喻,知道自己脑子笨,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是连脑子都转不动的白痴。
谢平安听到他前面那话,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气不打一处来,结果他的话头以质问的口气问到:“你这根本是恶人先告状,我招你惹你了?上来就打我,你说,我哪儿惹到你了?”
“殿下当真没杀曹监军?”
“我他妈都不认识他!”
“殿下说没有,自然是没有..”
谢平安越听越气,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指着,嚷道:“不是我说我没有,是我压根儿就没有。”
不敢抬头,瓮声开口说:“对对对,殿下没有。”
“你还想打架是不是?”
“属下不敢。”
“你这人怎么这么滚刀肉呢?”
“殿下说的是。”
“你别叫我殿下!”
“殿下说不让叫殿下,那咱就不叫殿下了。”
谢平安觉得自己现在脑门儿上估计都有青烟冒出来了,指着单膝跪在面前的,嘴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你你”
“殿下不气,对伤不好。”
“我我我”
“殿下还有何事要讲?”
......
二人打坐调息了半晌,互相搀扶着走出了林子,谢平安借着机会悄悄地在上身小心翼翼的摸了一圈,砸吧着嘴寻思着,啧,真他娘的结实,少爷我啥时候能有这一身的块块儿肉呢?
“诶,你府上有吃的没?”谢平安突然开口问到。
“属下回去便叫人准备。”恭声回答。
“武叔啊,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你可不许生气啊。”
“殿下请讲。”
“如何我不是殿下的时候你不肯听我解释,我现在是殿下了,我又说什么都是对的了?”谢平安想了想,好像说的不太清楚,仔细想了想又附上一句:“武叔啊,你说,为什么我是殿下便能和你讲道理了呢?”
皱着眉头仔细的想了又想,回答到:“殿下教训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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