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大中午,顾云汐睁眼时房间空空的,冷青堂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下了床,顾云汐快速打了热水洗漱,披上外衣又简单绾了个菱花髻后直奔伙房。
此时正是午膳的时辰。伙房里的几个婆子正在灶上扎堆吃饭。一见到顾云汐来,她们立马放下手里的碗筷,一齐笑着凑上来招呼。
“呦,二小姐起来了?午饭给您备着呢,奴婢这就端您屋去。”
“不必劳烦妈妈们,给我留碗热汤便好。”顾云汐说话的声音恭顺、柔弱。
“那不行,好好的一个人儿不吃饭总喝汤怎么行,奴婢马上就给您备饭啊!”
孙妈妈对她格外热情,和上次出狠手打她相比好像换了一个人。
“才吃了药,没什么胃口,不如妈妈找些现成的饭菜盛在食盒中,过会儿我去送给大小姐。”顾云汐来伙房完全是为了给大姐顾云瑶带些东西,自己确实不怎么想吃东西。
“成!您等着。”
一个婆子二话不说,拉了个板凳放到顾云汐脚下,转身去准备了。
顾云汐纳闷,不清楚这些平日里对自己横眉冷目的恶婆娘怎么突然之间转了性,对她分外热情起来。却不知自己熟睡的工夫,冷青堂已经给这别院上下重新立了规矩,还狠狠训斥了顾妈妈和她的手下们。
外面进来两个小丫鬟,看到顾云汐后脚下一顿,上前对她欠身施礼,一个悦声说道:
“二小姐醒了?督主爷有吩咐,叫看见小姐起来立刻通报呢!”
“督主在哪儿?”
“都晌午了,当然在前院用膳了。我们传了菜马上就去通秉!”
“有劳两位姐姐,就说云汐过会儿去前院问安。”
顾云汐含笑冲她两个一点头,权当还礼。
两个丫鬟接过婆子递来的一盘子莲翅荷叶鸡,转身去了。
顾云汐留在伙房,要了一碗热腾腾的鲜笋鳝丝汤,坐在板凳上就着奶香酥油饽饽吃起来。
从前被顾妈妈支到伙房帮厨时她经常和婆子们一起吃喝,此番倒没觉得不习惯。
不大会儿,冷青堂带着人进来了,几个婆子立刻停下手里的活,恭敬的垂头站好。
“督……督主……”
顾云汐尬然,把碗推到木台上,抹着嘴从矮凳上起身。
“我……我想吃了东西,就去前院请安。”
不等冷青堂说话,他身后的顾妈妈“嗖”的蹿到众人眼前,手上捏着玫红的香帕不断对伙房里的婆子们指指点点,嘴上骂骂咧咧:
“我把你们这几个瞎眼睛的老娘们!姑娘身子刚好点,就教她在这儿吃东西?回头我就吩咐管家,把你们这些奸懒馋滑的老骨头打出去!”
几个婆子低头不敢吭声,任由顾妈妈泼骂。
顾云汐见状在旁边劝道:
“顾妈妈消消气,都是云汐的主意,几位妈妈是想将饭送我屋里,可我实在吃不下才要了碗汤。”
“哎呦我的小祖宗,您可是金贵之躯,不能随便来下人的地方吃东西不是?”
顾云汐现在更是琢磨不透,顾妈妈也是奇了,今天居然对自己满脸堆笑起来。
顾妈妈还要接着说些什么,冷青堂侧身挡开她,垂目看向顾云汐:
“顾妈妈也是为你好,都十几岁的大姑娘了,越发没了规矩,跑来下人的地方吃饭,却不知尊卑有别,主子、就是主子——”
说最后一句话时冷青堂故意将语速调慢,语调放沉。顾妈妈表情随即一怔,动动嘴唇做出个干笑模样,随后把头埋得更低。
顾云汐自然没看到顾妈妈神色上的细微变化,权当冷青堂在说自己,于是难为情的抿起嘴唇:
“督主教训的是,云汐知错了。”
冷青堂则是一脸的包容,和颜问:
“吃好了?”
“嗯,吃好了。”
“走!本督随你去看云瑶,带上些吃食,想来那丫头也饿了。”
“是!”
顾云汐答的干脆,欢笑抬头,向冷青堂投去感激的目光。
他也在看她,夜色般寂静淡然的眼神里是不易察觉的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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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前院西头的最把角的厢房里,顾云汐和顾云瑶终于见面了。
门打开的那刻,顾云瑶正抱腿坐在床上,未穿外套,身上只有素色的斜襟子中衣和素色中裤,散着一头青丝。
顾云汐进屋放了食盒,两个姐妹一阵抱头痛哭。
冷青堂背手站在门口,冷眼注视两个女孩,俊逸的白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宣泄够了,她们都安静下来,相互为对方蘸泪。
擦干净脸,顾云瑶转头望向门口的冷青堂,眯眸冷笑一声,颜面上含着厉色。
“冷公公!”
冷青堂微微一笑,对她的失敬行为毫不在意。
以前,她都尊称他为“督主”或是“爷”,现在私逃被捉已然算撕破了脸,怀着仇恨与怨怼的心思也在情理之中。
“看来,姑娘是要和本督……彻底恩断意绝了。”
顾云汐守在床边,完全听的得出顾云瑶满腔的不甘和怨愤,怕她因此激怒冷青堂再受体罚,于是扯起她的衣袖摇头,示意她不要如此。
顾云瑶对冷青堂又是一笑:
“既然都被你抓回来了,我再无话可说。”
“你无话可说,本督却有!”
内双的凤目徒然挑起,他以阴婺的目光抵住满脸闷愤的女孩。
“记得姑娘刚进别院的那时自说已过六岁,该是记事知理的年纪,应该没忘记本督对你说过的话。
进了幽筑贡院,你便是这里的人、本督的人!本督会纵容你,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一切你想要的都会给你,只有一样,必须要你无条件的服从……”
不动声色的注视闭口不言的女孩,冷青堂步步走过去,脚步停在床前。那双夜黑的眼眸前隔了一层凉薄的雾气,叫人实在看不清里面的神采,却也让人无端胆怯。
弯腰,拇指食指伸出去,狠狠捏住顾云瑶的下巴。
“本督生平,最不容的便是背叛二字,可你不辞而别,偏要做出背叛本督的事。”
他语气平淡的说,一字一句却令顾云瑶与顾云汐透不过气。
顾云汐担心他要发火,小声哀求:“督主……”
顾云瑶胆战心惊,面上却不显露分毫,瞪眼敌视眼前的男人:
冷公公……你,你不会杀我!”
指头上的力道松下来,冷青堂放开顾云瑶直起腰,侧了头睨向她,神情有些玩味:
“有点意思,你倒说说理由,本督为何不会杀你?!”
顾云瑶定了定神,语气不卑不亢:
“你身居皇宫司礼监首座多年,是统率东厂与锦衣卫的厂公,人前享尽风光,却……终是个太监……”
“姐姐!”
顾云汐在旁听得脸色异变,慌忙打断顾云瑶的凿凿言辞,举眸偷瞄冷青堂。
但见他的俊脸上神色云淡风轻,确是没被顾云瑶的一番话怄到,目光平和的看着前方某处,听得极为专注。
太监本是无根的男人,进了皇宫净了身,一辈子便是皇家的奴才,不能生儿育女,享受人伦之乐。
顾云瑶声音顿了顿,向冷青堂投去一个蔑笑。方才她那是故意把“太监”的字眼说的直白而清晰。她认为,这冷青堂外表朗俊不凡,身体上却有不完美的残缺,任他如何强势,如何张扬跋扈,背着“太监”、“无根之人”的烙印,内里必是自卑不已的。
见冷青堂果然沉默不语,顾云瑶继续得意的说:
“你比谁都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倘使他日皇位易主,你如今所拥有的权利和风光定会烟消云散。可太监无后,你无法像朝堂上的大臣们那般将亲生骨肉送入宫中奉职获宠,于是你千万百计讨好皇帝的宠妃万氏,依附皇亲国戚。
你又知,花无百日红,女人容颜易老,万贵妃的年岁渐长且久无皇嗣,终难逃失宠入冷宫的那天。你让顾妈妈收养我们这几个孤女,便是要未雨绸缪,早做准备,将来以我们这些皇廷贡女为筹码,换取你千秋不变的摄政大权。”
“呵呵……”
冷青堂一直在认真倾听,左手上那几根玉白的指头频频转动把玩着右手食指上硕大的玛瑙蜜蜡鎏金戒指盘。薄而润的嘴唇微启,吐纳出凤吟般低沉的笑声。
顾云瑶换了口气,脸上得意之色越发明显,她料定了自己的一道周密分析,句句话敲中了他的心思。
“眼下这贡院里面,能被顺利送进皇宫承宠的人只有我与云瑾。云瑾年幼性傲,做事难免有不周处,如果没有一个知进退懂分寸的人和她相互扶植,只凭她一个,绝难在宫中立稳脚跟。我便是那个被你一早选中,可以和她相互扶植的人。所以,你不会杀我!”
“哼……果然小小年纪却冰雪聪明,论起心思头脑、论胆识你确在云瑾之上。只可惜啊,养了许久年,到底养成个二心儿的!”
冷青堂由衷赞叹,骤然敛起笑容。
“本督是舍不得杀你,并不是不敢,可对那个姓赵的花把势,确实再没有留下他的理由!”
言毕的那刻,华美的五官再次凝上冰雪,变得冷峻异常,冷青堂正身复看向顾云瑶,眼底掠起一丝精光,如风刀霜剑,甚是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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