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哪里?
杨如风并不知道。
京城在哪里?
他不知道也很快要知道了。
“杨如风,起来,跟我去京城。”
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有人在喊他,他的眼皮勉强睁开一条缝,随即又合上。
“杨如风,起来,跟我去京城。”说话的人语气加重了几分。
杨如风的眼皮微微张开,朦朦胧胧中只见一张俏丽的脸正盯着他看。
这人像是白秋霜,又好像不是。
“霜儿。”他闭起眼睛伸出手想去摸眼前人的脸。
眼前那人“啪!”的一声打在他的手背上,冷冷道:“你的霜儿在后面。”
一听到这声音,杨如风整个人都清醒了:“燕大人,你不去查案,跑来这里做什么?”
云来客栈都烧成灰了,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他用大拇指揉了揉太阳穴,眼睛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张宽敞舒适的床上,房间内的布置不像是平常的房间,倒像是个书房。
他揉了揉鼻子,努力回想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房间?
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白秋霜从武元归手里拿过火把走进地窖搬了三十坛酒,其他的都记不得了。
“跟我去京城。”燕丹又重复了一遍。
“京城,不去!你别过来,男女授受不亲,我可是有老婆的人。”杨如风躺回床上,用被子把头蒙住。
白秋霜坐在书案前一只手翻书,另一只手敲打着算盘,眼睛却是瞧也不瞧杨如风和燕丹两人。
“你......”燕丹一跺脚,伸手就要将杨如风从被窝里拉出来。
“妹妹,你过来。”白秋霜放下手里的算盘,对燕丹招了招手。
杨如风听到白秋霜叫燕丹妹妹,心下一惊,暗道:“这两女人突然变得这么亲近,肯定没有好事。”
管它好事还是坏事,继续睡,睡醒了再说,昨晚被柳长风跟武元归两个老家伙一碗接一碗的灌酒,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一个清脆少女声音随之传来:“燕大人,白掌柜,我是柳翠烟,我爹让我送解酒茶过来,叔父起来了么?”
躲在被窝里的杨如风一听这话,整个人一愣,暗自苦笑:“这书房就三个人,‘叔父’说的不是我又会是谁?我哪来的侄女?”
燕丹拉开门将柳翠烟迎进屋内:“先进来吧,他还没睡醒,茶先放着。”
柳翠烟把茶放在书案上,对两人行了一礼,道:“我去吩咐厨房给几位准备些早点。”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白秋霜急忙拉住她的手,冲她微微一笑,道:“翠烟啊,不急着用早饭,今日难得燕大人在这里,我请她给你讲讲她查案破案的事迹,你说好不好?”
柳翠烟开心地拍手,道:“好啊好啊。”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句话不是褒义也不是贬义,大概意思就是指三个女人聚在一起能从盘古开天辟地聊到女娲造人,再从女娲造人聊到茶米油盐。
柳翠烟聚精会神的听着燕丹讲她这些年破获的案子,抓到的毛贼,听到精彩之处忍不住手舞足蹈,地上的椅子也给她踢翻了几张。
燕丹讲了一个多时辰,已经是口干舌燥,再看柳翠烟脸上的表情仍是意犹未尽。
她向白秋霜投了个求助的眼神,白秋霜笑道:“翠烟啊,燕大人讲得有些口渴了,我来给你讲讲江湖上的奇人异事好不好?”
柳翠烟眼睛里闪着一种期待而兴奋的光,她提起桌上的茶壶给两人倒了两杯茶,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躺在床上的杨如风根本不可能睡得着,燕丹给柳翠烟讲故事的那一个时辰里,他的肚子已经是饿的咕咕叫。
好不容易等燕丹讲完了探案故事,白秋霜又讲起了这些年她见过听过的江湖奇人异事。
“翠烟啊,我都讲了快两个时辰,你看这天也正午了。江湖上的事,给你讲个三天三天也讲不完,你还是先回去看看你爹的伤势如何。”白秋霜轻轻摇了摇听得出神的柳翠烟。
柳翠烟回过神来,连忙应道:“这都正午了,我赶紧让厨房的人给你们送饭菜过来。”说完走出房门,将门轻轻关上。
柳翠烟一走,白秋霜瞧了一眼躲在被窝里的杨如风,见他还是不想起来,便对燕丹使了个眼色:“待会有人送饭菜过来,我们端到他面前吃,吃不完的扔到外面喂狗。”
“好,就这么办。”燕丹一笑,接着道:“我是属猴的,今年二十一,不知姐姐你......”
白秋霜还没有回答,房间里就响起了杨如风的声音:“猴子啊猴子,上蹿下跳的猴子啊。”
白秋霜微笑着回答燕丹:“我是属蛇的,今年二十四。”
“蛇啊,蛇蝎美人的蛇啊。”杨如风说完这句话,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寂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的寂静。
半晌,他从被窝里探出头,想看看人都走了没有,不料脑袋一伸出去,整张棉被便被人扯了起来。
白秋霜夹着两张纸在他眼前晃了晃,道:“这一张收据是柳长风将长风镖局卖给你的证明。”
杨如风接过收据看了一眼又还给白秋霜,淡淡道:“一百两买一个这么大的镖局,这价钱不是一般的便宜,我虽然昨晚喝了不少酒,也想不起自己怎么到这里来的,但我记得很清楚的是,我身上一个铜钱也没有。”
白秋霜笑道:“谁出钱买了长风镖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收据上买卖双方有你跟柳长风两人的名字跟手印,还有证明人丐帮帮主武元归。”
杨如风苦笑:“听说过逼良为娼的,这把自己的产业拱手送人还逼着别人接下的,倒是第一次见。”
燕丹道:“你现在不但听说,还亲眼见到了。”她从白秋霜手里拿过另一张纸,接着道:“这是白姐姐给我开的镖单,你的任务就是护送我回京城。”
杨如风不解的看着她:“哦?”
燕丹解释道:“吴是非每个月从钱老大跟陆安杰那里敲诈十万两银子交给一个神秘人。”
杨如风问:“神秘人?”
燕丹点头道:“霍兴。吴是非从来都不知道霍兴就是每个月去找他的神秘人,直到昨天在云来客栈吴是非才认出他。”
杨如风喃喃道:“霍兴,王府宝库失窃,吴是非敲诈钱老大跟陆安杰,南星洲想要钱老大的黑道交易账本。”
他想了一会,突然对一旁的白秋霜发问:“假如你是霍兴,你盗了白玉麒麟之后会怎么做?”
白秋霜一愣,随口答道:“我肯定找个地方卖出去,换成现钱,再远走高飞。”
杨如风点点道:“不错,这是正常人的想法,也是独行大盗的通常做法。”他揉了揉鼻子,接着问:“他把白玉麒麟拿到天福当铺抵押给钱老二,又找钱老大陆安杰演了一出戏,假设我跟你都被他们杀死在落马坡,那么接下来事情会怎么发展?”
他看着燕丹,在等着她的回答。
燕丹沉声道:“假设那天晚上我跟你都死在落马坡,那么就会有以下两种情况,第一,天福当铺归到钱老大名下,他由此财力大增;第二,吴是非会带着我们的尸体跟白玉麒麟到京城向惠王邀功,惠王是皇帝的叔叔,白玉麒麟又是皇帝赏赐之物,只要惠王向皇帝美言几句,升官发财不在话下。”
她站起身在书房内走了两圈,忽然停下脚步道:“所以,霍兴利用陆安杰的人去杀钱老二就是为了帮钱老大吞并天福当铺,方便吴是非敲诈一个更加有钱的钱老大。”
杨如风点头道:“先不管霍兴对吴是非是属于单纯的敲诈,还是同一个组织的合作关系,这两人都希望钱老大越有钱越好,所以钱老二一死,对他们都是有极大的好处。”
他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接着道:“按我们这样分析,那么南星洲要挟我去偷钱老大的账本,随后又杀了钱老大,这说明他跟霍兴不是一路人,南星洲的目的有可能是将天福钱庄据为己有,或者乘机捞一笔远走高飞。”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燕丹:“你让我跟你去京城,是你要把霍兴和吴是非两人押解到京城,对么?”
燕丹点头道:“是,这件事我感觉不简单,有你同行......”
杨如风突然打断她,一字一顿道:“我,不,去。”
“你......”
燕丹一时语塞,气鼓鼓的走到茶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白秋霜轻推了杨如风一下,柔声问:“为何不去?”
杨如风索性往床上一躺,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昨晚正要跟你喝交杯酒,突然冒出两老头,把我灌得不省人事,柳长风这老狐狸现在只剩下一只手,他希望我能保护他的家人,就想出了把镖局送给我这一招,还拿着我的手按手印,这老狐狸......”
白秋霜握着他的手,轻轻的抚摸他的手背,柔声道:“老男人握你的手你不高兴,我摸你的手,你高兴吗?”
“高兴,高兴......”杨如风眯着双眼,脸上的表情就像捡到两个大元宝。
白秋霜突然用力一掐,杨如风疼的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又从床上弹了起来。
“我看你是装醉,现在酒醒了没有?”白秋霜冷哼一声,甩下他的手。
杨如风讪讪道:“我不装醉,怎么给你机会,让你帮我换衣服呢?”
白秋霜板起脸问道:“昨天为什么故意让霍兴的剑刺伤你的肩膀?”
杨如风嘿嘿一笑,道:“那天我跟叫花子互换衣服,让他扮作卖货郎吸引吕志那些捕快的注意,而我躲在你房间喝酒。”
白秋霜道:“后来呢?”
杨如风道:“后来我从云来客栈离开,碰巧见到了吕志刚从老马茶铺吃完馒头离开,老马拿起他留下的碎银子两根手指一捏就成了粉末。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卖馒头的老马不简单,所以我昨天就让钟离艳在那里守着,如果钟离艳昨天不在那里,那么老马就不会用往天上洒馒头的方式帮助霍兴,而是给我后背来一刀。”
白秋霜认真的想了想,又问道:“我也很奇怪钟离艳怎么会愿意帮你?”
杨如风轻叹一声,不答反问:“你还记得我们看过她的后背?”
白秋霜不知道杨如风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脸色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杨如风锁起双眉,徐徐道:“她的后背刺的不当是我师兄的刀法,我还认出那是我师兄的笔迹。由此我推断,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他抬起头,凝视着白秋霜:“从钟离艳知道我名字的第一天起,她就一直逼着我跟她去找我师兄,这件事她逼着我去做,跟她帮我打伤霍兴之后,我‘心甘情愿’跟她一起去做,这是两种性质。”
白秋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就是你故意让霍兴的剑刺伤你的原因?”
杨如风脸上露出笑意:“还有另一个原因。”
白秋霜还要追问,门口这时响起了敲门声:“燕大人,白掌柜,我是柳翠烟,我送饭菜来了。”
杨如风两三步跨到门前,伸手拉开房门,柳翠烟双手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三人份的饭菜。
他笑嘻嘻的接过托盘:“辛苦啦。”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
“怎么这端茶送水的事情要你来做,你们这么大的镖局连个仆役都没有?”杨如风像是想起什么,随口问了一句。
柳翠烟神色有些不自然,目光一下子变得暗淡:“我爹现在只剩下一只手,要想继续维持这镖局,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昨天他已经变卖了家中所有值钱的物件,将钱分给所有的人,如今这里也只剩下我跟奶奶还有爹娘四人,这饭菜也是我娘亲手做的。”
杨如风吃惊的看着柳翠烟,又看了看白秋霜,正要开口说话,白秋霜一把抓起一只鸡腿塞进了他嘴里:“你饿了,先吃点东西。翠烟啊,这醒酒茶也喝不着了,你端出去吧。”
“是。”柳翠烟应了一声,端起那杯醒酒茶就走。
“燕妹妹,你也坐下来用午饭。”白秋霜对燕丹轻声的喊了一句。
燕丹把头扭向一边,冷哼一声:“我不想跟那个人坐一起吃饭。”
杨如风拿开嘴里的鸡腿,嘿嘿笑道:“没关系,我把你那份也一起吃了。”
燕丹闭着眼睛,像是连话都不愿意再说一句。
“哎呀!谁呀,怎么走路的。”柳翠烟手捧着茶杯刚一跨出门口就被人撞得摔在地上,手中茶杯“啪”一声裂了个缺口。
燕丹刚在杨如风那里受了一肚子起,此刻见到这个把柳翠烟撞倒在地的人更是莫名火起。
她跳过去一把揪住那人胸前的衣领,厉声道:“乔三,你怎么走路的,我叫你在知府衙门看着霍兴跟吴是非,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乔三的衣领被燕丹紧紧揪住,脸色涨的通红,俨然一副快要窒息的模样。
燕丹一松手,将他甩出了三四步,转身扶起地上的柳翠烟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柳翠烟忙答道:“没事,就是这茶杯破了。”
燕丹扭头又要对乔三发火,乔三识趣的对柳翠烟连连道歉:“柳姑娘,对不住了,我有紧急的事情要向燕大人禀报,走路急了点,不慎撞到姑娘,还请姑娘原谅。”
柳翠烟道:“我没事。你有公事要向燕大人禀报,那我就先走了。”说完她俯下身要去捡那个摔破的茶杯。
茶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杨如风手里,他正聚精会神的观察着。
“什么?吴是非自杀了?”燕丹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按照大人您的吩咐,把霍兴关在监牢,派人时刻不停的监看,吴是非软禁在他的书房,书房内无可伤人或自杀的利器。我也想不到他会摔破一个吃饭的碗,再把碎片磨锋利割断手腕自杀。”乔三的声音有些发抖,像是在自责,也像是在为自己开脱。
“燕大人,这事情也不能怪乔捕头,你过来看看,这种瓷器碎片确实很锋利。”杨如风拿着一块茶杯碎片用力往桌子上一划,一道深深的刻痕就出现在眼前。
“白姐姐,我先去知府衙门看看。”燕丹紧锁双眉,向白秋霜打了个招呼就要离开。
“一切小心!”白秋霜冲她微笑点点头。
“等等,我也要出去。”杨如风放下手里破碎的茶杯,站起身跟着燕丹走出来房门。
白秋霜忙问道:“你要去哪?”
杨如风笑道:“去找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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