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壬申日的晚上,又是一个夜黑风高,月朗风清的美好夜晚,细雨拂过待放的花苞,月光普照着苍茫的大地,痒痒挠抓着秦澜的心。
秦澜想出去洗澡。十分想,特别想,这个想法自打一生出来就越来越明显,叫他的心也越来越痒。
他不想在屋子里洗,这个小房间太逼仄,热水也太难烧。现在正是热起来的季节,而这会儿天色刚暗,也算不上冷,他今天练武练了一身臭汗,真想找个地方好好冲一冲。
他想游泳!这真是一个热烈的渴望。他似乎天生对水就有一种狂衷的热爱,他基本上没学过游泳,但是第一次入水就几乎立刻潜进水里游了起来,几乎像是一种本能。他以前从不相信天分这种东西,也是游泳这件事叫他相信的。
以前就有人对他说:“秦澜,你上辈子是不是打海里来的,别是条鱼吧?”
秦澜就特别高兴。他钻水里扑腾了个大浪花出来,又猛地蹦出来笑道:“说不准。真要是条鱼,也是条美人鱼。”
的确是条美人鱼。秦澜从来不觉得自己长得丑,这辈子,上辈子,他的皮囊都不算坏。他悄悄跳进叠翠院的小池子里,把衣服三下两下除光,没有见过光的皮肤光滑而白皙,像是美人鱼细腻的鳞片,在月光下荧荧闪光。
多么叫人满足。他滑进水里,就好像胎儿回到了母亲温暖的肚子里。水在四周包裹着他,他感觉自己有些失重,却一点也不难受,反而像是要飞起来了一样。
“吆喝——”
秦澜不敢出声,但是忍不住想呐喊,所以他无声地张着口型,对着月亮扑腾起了一朵浪花。
便在这时——“刺啦。”
几乎是刹那,秦澜猛地警觉起来。他绷起身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睁着,像一只伺机而动的海虾。
什么声音?他皱起眉头,想起身去看,然而感觉身上一凉,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身子。他深吸一口气,到底是按捺住了,反而是静悄悄地潜到了水里,在水面下屏住呼吸。
然而过了很久很久,四野一片静寂,再没什么动静了。秦澜于是放松警惕,慢慢浮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真是草木皆兵了,他想。不过虚惊一场。
叠翠院是整个王府最偏最偏的地方。这里挨着一个废弃已久的宫殿,平常只有几个老内侍老侍卫守着,八百年也没人踏足。但是这汪水是妙水,它是从王府外面的护城河里引过来的,跟府里其它的那些小河飞瀑也相通,甚至在池子里里还能感觉到水的微微流动。
哪里会有人呢。秦澜想。他早就摸透了这个地方,值班的人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换班,哪个地方是死角,他都一清二楚,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
他放下心,嘘了一口气,却再也没有玩水的心思,只从水里钻了出来,擦干净了身上的水。
然后,他伸出手,去够被他挂在枝子上的,迎风招展的红肚兜。
完了。秦澜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满心复杂地想。这下完了。他想过一万种最坏的被发现的情况,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一种——被世子瞧见了肚兜!也不知道世子瞧见了别的什么东西没有?
秦澜一想到这,他的脸就开始持续升温,持续升温,一直升到整个人要爆炸。就在他觉得自己真的要爆炸的时候,他却心中一凉,突然又冷却了下来。
别动。秦澜的脸白了一白。
当时池子里就他一个人,可他却一直做男装打扮——世子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个有异装癖的断袖吧?
不!秦澜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脸。这可是天大的冤枉,世子你听我解释啊啊啊!
今日照例是广出席讲学的日子。原本江奂作为藩王世子,是不能参加的,不过广王府的情况较为特殊些。只因江奂早早就开始协同处理广州治下的政务,又身担判司一职,是以也在高职文官之列,讲学也需得一体参加。
实际上,就为了这档子事,朝堂上当初可没少弹劾广王。什么与礼制不符啦,什么嗣王涉政啦,什么不臣之心啦,什么任人唯亲啦,反正只要是能扯到的东西,那些大臣们都提了一遍。
不过广王跟世子从来都是任性的人。他们自己觉得没什么错,也就任他们去说,顶多皇上下个旨意罚罚银俸什么的稍微敲打一下,又不会真怎么样。何况朝廷上的武将里,还是有一些站在他们这边的。
当然,他们心里也清楚,这些事儿不过是底下的人瞎折腾。皇上与各藩王之间的关系并不紧张,也并不打算拿他们开刀。否则,要真是想找个由头治他们的罪,何必用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方式隔靴搔痒。
秦澜回到泽青殿的时候,一颗心还是噼里啪啦地打着鼓。他的一双眼睛咕噜噜乱转着,愣是不敢往江奂身上放。
怎么办,好紧张,好紧张……啊呸,我紧张个什么劲!现在最应该关心的问题,是世子究竟发现了他是个女子,还是觉得他是个异装癖好吗?
他……奥不,是她。
她鼓了起鼓气,勇敢地抬头看向江奂的目光,却正好看见江奂正席坐在桌边,用瓷盆里的水细细净手,见秦澜瞧过来,饶有兴趣地盯了她两眼,嘴角似有似无地一扯。
秦澜于是……又蔫儿了。她深深地,羞耻地埋下头去,开始使劲儿地唾弃自己起来。
秦澜,你这个胆小鬼,胆子是被自己给吃了吗?你的魄力呢?你不是一直喜欢世子的吗?你不是一直想追他的吗?他现在连你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你还追什么追,追个屁的追!
她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却又嘴角一抿,暗戳戳地笑了。她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在内心开始用第二个小人儿飙戏:我没有胆子了呀,因为都给了世子了。我的心,肝,胆,通通都给了他,没有一样是我自己的。都是他的。
“你见过宋及跟王节度使了?”
诶?世子在跟她说话?
秦澜听见这声音,不由收回了心神,却骤然又红了脸。她抬起头来,躲着江奂的眼睛,磕磕巴巴道:“属,属下,啊不,婢子,婢子回来的时候的确在路上碰见了两位大人,便,便与两位大人见了礼,多说了两句。”
她一边说,一边感觉隐隐的惊恐。世子的耳目怎么会这么灵通?她刚刚从师傅那边回来的时候,的确正遇见往经华殿去的宋及跟王宏两人,又因为之前宋及给她送赔礼的事情稍稍滞留,多说了两句。
这才多大功夫?这中间还有这么远的路呢,世子现在就知道了?
咦,也不对。她今天早上可是扯了肚子疼的谎才离开的,去个茅厕怎么会跑到世子府外去?世子这是知道她撒谎了?
秦澜一惊一怔,猛地抬头,却见江奂站起身,根本没有看向他她,脸上却是笑容淡淡,似笑非笑,像是在嘲讽她。
那他还来诈自己的话!秦澜心中有种被藐视的悲愤。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世子问她失魂之症也是,问她红肚兜的事也是,就不能好好问吗?她的脑子根本绕不过来啊!
唉……这智商碾压,这力量悬殊……世子这是对她下威势敲打她啊。
秦澜脸色一苦,两步跟上世子的步子,却又不禁忧心忡忡起来。
这可怎么办才好。她总觉得,如果真有那么万分之一,万万分之一的可能叫她追到了世子,自己妥妥也是分分钟被秒杀的节奏,一辈子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一行人到了经华殿的时候,广王已经到了。他在殿内面南坐定,正传谕诸官进入,诸官则一一按照仪仗行礼。世子在殿门口稍顿了顿,待礼官传唱罢,这才率步往里走去。
秦澜则落下两步,静悄悄地退到了殿门一旁。
杨内侍说啦,咱不能失了分寸。这么重大的场合,还不是她一个身份尴尬的常侍能去的。再说了,她现在心里还乱糟糟的没个头绪呢,还是让她在外面站一会儿,好好清醒清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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