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啊……”
在黑暗之中,猛地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鬼,鬼啊!”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走廊上顿时乱成一锅粥——有人想逃命,有人想救人,几十个人挤在一起,也不知道碰肿了几个脑袋,崴伤了几条老腿。
场面虽然混乱,徐浪倒是十分冷静,对自己人挥手道:“走这边。”
商队里住在客栈二楼的人,总共就十三个,此刻都静静的跟着徐浪远离了人群。
“东家,这是到哪去?”李竖问。
“不知道。”徐浪摇头,“我是跟着客栈掌柜走的。”
原来刚才趁着混乱,掌柜一声不吭,缩着脖子溜出了人堆,却哪里逃得过徐浪的眼睛?
“这个老狐狸,肯定知道别的出路。”张横冷哼道。
“没错,所以我们得跟着……嗯?人呢?”徐浪说着说着,瞪大了眼睛。
刚才还能看到掌柜颤巍巍的背影,一眨眼就消失了。
徐浪等人急走几步,转过一个弯角,只见前方的走廊漆黑而寂静,完全不像刚刚有人经过的样子。
“这个地方就只有一条道,能跑到哪去?”张横狐疑道,“是不是溜进哪个房间了?”
走廊两旁,是一排排的客房门,全部虚掩着。
“难道房里藏着秘道?”李竖猜测道。
“一间间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张横说着,直接踹开最近的一扇房门。
没想到这一踹,就出事了——门里呼的冒出一股黑烟,把张横熏得连连倒退;烟雾中还隐隐传出人类哭泣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似的。
幸亏李竖反应够快,一个箭步上前,砰的把房门关起。
静待半晌,见没有进一步的异动,众人互相对视一眼,这才松了一口气。
“咳……咳……什么邪门玩意?”张横咳嗽着,一脸的难以置信。
“真,真的闹鬼了!”有个镖师颤声道。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徐浪叹气道,他也知道自己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房间里应该没人,我们往前走。”
于是继续前进。
走了大约两、三炷香的时间,一行人依旧在走廊中徘徊,两旁也还是那一排排棺材板似的房门,既不见人影,也没有其他出口。
“奇了怪了,这间客栈有这么大嘛?”张横忍不住道。
“是不太对劲,要不……往回走看看?”徐浪皱眉道。
“你们瞧……”李竖眼尖,却是往前方一指。
只见前方一整排房门之中,唯独一扇紧闭,其他都只是虚掩。
那不就是被张横踹开,李竖关起的那一扇门么?
好家伙,走了半天,又给绕回来了!
“东家,会不会……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李竖颤声道。
“完了,完了,咱们走不出去了……”
“我们都得死在这里吗……”
“俺……俺要回家……”
有几个人发出了绝望的呼叫。
“就算真的有鬼,我偏不信能它把我们十几条汉子给活活困死在这里!”徐浪只能强打精神,给伙计们鼓劲。
“别慌,这不是什么鬼打墙,应该是……”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坳却道,“是‘精井’!”
“精井?什么精井?”张横愕然道。
老坳却没有回答,而是低着头,双手掐指算个不停,两片嘴唇更是高速蠕动着,也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别打扰他,这个词我倒像在哪听到过……。”徐浪拦住了准备追问到底的张横,回忆道:“精井……精井……啊!”
“想起来了?”张横问。
“没错,这个‘精井’,并不是我们平常说的语言。”徐浪道,“应该是东瀛语。”
“东瀛语?”张横更迷惑了。
“对,东瀛语,又称倭语。”徐浪解释道,“倭国乃是一个偏远的岛国,岛上流行一种地方戏,叫做‘番戏’,看戏的人点戏,就叫做‘点番号’——在番戏里面,经常会说到‘精井’这个词。”
“那这个词,又是什么意思呢?”张横继续问。
“看番戏,主要是图个热闹,你管它什么意思。”徐浪摇摇头,不肯回答。
“既然不知道什么意思,那好歹也给我个番号罢。”张横似笑非笑的说。
“啊,张老大,原来你……”徐浪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种番戏,我老张当年在东海,也不知道看过多少了。”张横说罢,拍着腿哈哈大笑。
李竖等年轻人虽然弄不明白徐浪和张横究竟在说些什么,但也被他们的笑声感染,一个个的心情都轻松了不少。
这也是徐浪和张横想要的效果。
如果继续让恐惧在人心之中蔓延,那不用等什么鬼出现,他们自己就会垮倒在这个永无尽头的走廊之中。
“好了!”在徐浪对伙计们解释什么是番戏的时候,老坳突然大声喝道。
看他满头大汗,额露青筋的样子,刚才那一番推衍,着实花费了不少心力。
“好了?”张横大喜,“那咱们该怎么走?”
“走这边。”老坳走到一扇房门前,伸手便推。
“等等!”张横出声阻止,“你确定?可别一开门,把什么东西给放了出来。”
“放心。”老坳道,“虽然我学艺未精,不过这只是最粗浅的‘阵’而已,错不了。”
语毕,他一把将门推开。
只听清晰的吱呀一声,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空气一阵扭曲,原本相邻的房门消失,竟然就在众人眼前化作了一道向上的楼梯。
“这……这是到三楼的楼梯?”徐浪讶异道。
“没错,一切都只是障眼法。”老坳望了房门一眼,又望了望地面:“精!井!”
“去三楼咱也逃不掉啊。”张横道,“就不能找到一楼的路?”
“到一楼的只有死路!”老坳摇头道,“现在我们只能试着去三楼,看有没有破‘阵’的方法。”
“那就赶紧走吧。”张横让徐浪先上楼梯。
“上面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哪能让东家先上去。”老坳拦住他们。
“好,那我就先去探探路。”徐浪卷起袖子,倒提护身尖刀,嗖的蹿上楼梯。
过了一会,他从上面探出身子:“安全,都上来。”
“好!”徐浪大喜,他也不急着动身,让老坳和不懂武功的伙计先上楼。
人走了一半,突然有个耳朵尖的好奇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
仔细一听——确实,某种声音不断从走廊的另一端有节奏地传来。
砰!
砰!
砰!
声音非常沉重,就连地板也被震得微微颤动。
“有人冲过来了!”一名镖师喊道。
“不,不是人。”眼力最好的李竖,却是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那……是猪……猪妖!”
没错。
那是一个体型庞大,猪头人身的怪物,正卯足了劲往这边冲锋!
……
砰!
砰!
砰!
猪头怪人高速逼近,毛绒绒的猪嘴两侧,一双短獠牙发出令人寒毛直竖的惨白光芒。
“逃,逃命哇……”
面对这么一个凶神恶煞的妖物,镖师和伙计们顿时慌作一团——有几个人推搡着,同时冲上楼梯,结果一脚踏错,啪的摔倒一个,接连绊翻一批,把没来得及上楼梯的人给堵在了走廊上。
这个时候,徐浪和李竖还都在走廊上。
“快跑!”
可太迟了,他们才刚跑几步,猪头怪人已经追到身后,直接把走得慢的伙计重重顶在墙上,隐约听到嘎嚓一声,鲜血喷溅一地。
这还不算完,猪头怪人左甩一拳,右振一臂,只在呼吸之间,已经把挡在它面前的闲杂人等统统掀飞。
李竖就跟在徐浪后面,感觉到脖子后劲风涌动,他心知不妙,只来得及伸手一挡,整个身子已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像只苍蝇一般被拍在了墙上。
“东家……”
等从墙上滑落,李竖强忍住脑子里的嗡嗡乱响,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抬头一看,徐浪已经被猪头怪人逼到了走廊尽头的角落。
李竖心底隐隐明白了一件事——这个猪头怪人,其实是专门冲着徐浪来的!
只见猪头怪人低吼一声,伸出一双足有普通人大腿粗的胳膊,抱成酒缸大的拳头,朝着徐浪狠狠砸下……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徐浪死定了的时候,在走廊尽头的另一端,突然迸发一团夺目的白色光芒。
时间,仿佛停滞了。
顺着这团白光,一道白得有些耀眼的人影轻飘飘的‘游’了出来。
李竖看得很真切——这一道白色人影,不就是在瀑布出没的那个‘白色鬼影’么?
但这个‘白色鬼影’的形象,此刻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白发、白袍、肤色苍白,就连一双瞳孔,也散发着淡淡银光。
原来是个女鬼!
在众目睽睽之下,白色女鬼以十分诡异的角度‘穿’过了猪头怪人,轻轻搭住了徐浪的肩膀。
嗖!
光收芒敛,走廊重归黑暗。
但就在这一眨眼的时间里,白色女鬼和徐浪已经随着光芒一同消失了。
就连那个猪头怪人也愣愣的看着墙角,似乎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那一幕。
终于,猪头怪人回过神来,砰砰砰的朝着白光射来的方向追去。
等李竖拖着沉重身躯赶到走廊尽头的时候,不但女鬼和徐浪,就连猪头怪人也失去了影踪,于是他沿着走廊一路寻找,直到遇上我……
“你也太拼命了。”我点着头说,“不过这事情讲得是真够细致,我脑子里跟看现场似的,都出现画面了。”
“哎,讲故事嘛,都这么一个套路。”李竖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希望东家没事……”
“徐大叔有没事我不知道,找不到老坳,费小花就该出事了。”我把李竖搀起来,“当务之急,是找到去三楼的路。”
“那咱们往回走,兴许能遇到张老大他们。”歇息这一段时间,李竖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已经能正常走动了。
“就怕再怎么走,也只是在走廊里绕圈圈。”我皱眉道。
李竖神情一滞,重重叹了口气。
没错,我们被‘鬼打墙’困在这个地方了!
“等等。”我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按老坳的说法,这个地方并不是鬼打墙,而是‘阵’,对吧?”
“没错。”李竖道,“可不管这是‘鬼打墙’还是什么‘阵’,咱也不懂呀。”
“话不能这么说,知道了真相,或许就有办法破解呢。”我扫了一眼走廊两旁的房门。
老坳在破阵之前,曾经说过什么来着?
精井!
这座困住了几十条汉子的迷阵,难道真和倭国的番戏有关?
又或者……
我眼前陡然一亮,指着房门说:“精!”
然后又指着地面道:“井。”
李竖的眼睛顿时瞪大:“对对对,老坳就是对着门说‘精’,看着地板说‘井’的!”
“这就错不了了。”我笑着说,“什么精井,什么倭语,什么番戏,这是……惊和景!”
“不明白。”李竖愕然道。
“生!伤!杜!景!死!惊!开!”我哈哈大笑,“听着是不是很耳熟?这就是传说中鬼谷子所创的八卦阵啊。”
李竖还是有点懵。
“阵之一道,千变万化。”我解释道,“这个门,是‘惊’,用来吓人的;这条走廊,是‘景’,专门用来迷惑人。”
“这你都懂?”李竖张大了嘴巴。
“小爷我人称‘十万个为什么’,并不是浪得虚名的。”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那你能破阵?”李竖大喜。
“当然。”我点头道,“只不过……破阵需要时间,期间不能受一点打扰,你得给我把风。”
“没问题。”李竖连连点头。
我把挂在胸前的费小花解下来,过渡给李竖。
浑身一松。
好了,准备破阵吧。
我面对墙角,双指一掐,口中开始念念有词:“破你妹个烂阵……破你个妹的烂阵……千万要变得弱智……千万要被我蒙对……”
……
没错!
你们猜对了,我根本不会破什么阵。
八卦阵这么出名的阵法,配合老坳的话,要猜中不难,可破阵?
十万个为什么里面没有教!
那么,我现在演的究竟是哪一出?
自然就是日月武侯自编自导自演的名段:空城计!
现在我手无寸铁,两袖清风,就看那些在暗中窥候的魑魅魍魉来是不来。
蹲在墙角画了好几个圈圈之后,终于,远处传来刺耳的刮削声。
嘿嘿,果然上当了。
我装作没听见,眼角余光却费劲的往后瞟去。
李竖背着费小花,手上拿着我给他的鬼头大刀,正紧张的盯住走廊深处。
声音,越来越近了。
看见了——果然还是那个在墙上高速滑行的黑色鬼影。
三尺、两尺、一尺……
哧溜!
眨眼间,黑色鬼影已经冲到了李竖面前,但它并没有攻击李竖,而是斜斜滑下,绕了一条弧形线路,直奔我来!
“糟……”李竖大惊失色。
因为他明白,一旦让这个黑色鬼影接近我,我的小命算是半截抬进鬼门关了。
这一点,李竖明白,鬼影明白,我心中当然也明白——以这黑色鬼影可怕的速度,我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把它引出来,基本和找死没有区别。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三尺、两尺、一尺……
噗嗤!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黑色鬼影碰到我之前的一瞬,我手腕猛翻,一道青芒疾射而出。
嘎……
刺耳的刮墙声消失了,那个黑色鬼影像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一脑袋磕在墙角上,随即瘫软在地。
几样金属零件散落在地,发出悦耳的哐铛之声……
……
在黑暗中神出鬼没,在墙壁上来去自如的‘黑色鬼影’,此刻如同一滩烂泥般糊在地上,一动不动。
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身穿黑色劲装,头戴黑铁面具的男子。
一柄黑黝黝的匕首跌落在不远处。
“就是这家伙搞的鬼?”李竖抹了一把冷汗,“我刚才真以为你死定了,还好最后关头你打中他了。”
“其实嘛……”我随手捡起一个金属圆轮,仔细端详。“我根本就没打中他。”
“没打中?没打中难道他是自己飞出去的?”李竖诧异地说。
“要打中这个家伙可不容易啊。”我将落在地上的金属零件逐一捡起,说:“你想想,他的速度这么快,我当时又没遮没挡的,就算有六、七成的把握可以打中他,可万一碰上剩下那三、四成呢,我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来碰运气啊。”
“那你究竟用的是什么法子?”李竖很好奇。
“你可以自己去瞧一瞧。”我瞄了一眼墙壁。
李竖闻言走近墙壁,眯着眼睛细看,发现墙壁上有两条细细的划痕,而在那两条痕迹的尽头,赫然有一滩褐色琥珀状物体,还连着半截青皮竹签。
“这……这是麦芽糖棒?”他惊呆了。
“没错。”我摆弄着那几个金属圆轮,“用这种金属轮子在墙壁上移动,最大问题就是转向不便,移动路线很好猜,我把麦芽糖棒射在他的必经路线上,轮子一打滑,他就直接飞出去了。”
说起来简单,可如果没有李竖把黑衣人逼离原本路线,让他失去改变方向的机会,这一招还真不一定会奏效。
想明白了这一点,我不由得暗中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死了没有?”李竖说道。
“希望没死,不然找谁带咱们离开这个鬼地方?”我把金属圆轮一收,说道。
“你不是会破阵么?”李竖愣了一愣,但随即明白过来:“啊,原来你是唬他……”
“明白就好,咱们先把他绑起来,严刑拷问!”我接过李竖递来的鬼头大刀,两人分两路包抄过去。
黑衣人依旧趴在那儿,没有任何动静。
“上。”我低声喝道,与李竖同时冲近,一个锁颈,一个扣手。
就在我的手指刚刚碰到黑衣人衣服的时候,异变陡生!
黑衣人一脚点地,一脚后踢,腰却贴着地面,双手划水般抄起跌落一旁的乌黑匕首,整个人折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
李竖立刻被他踢飞,匕首则化作一缕暗芒,向我袭来。
我的汗毛瞬间炸起,手中大刀急挡。
铿的一声,花火四溅。
乌黑匕首由下向上划过,随即脱手、换手,身形一折、再折。
这个人的身体简直像蛇一样!
乌黑匕首在半空中转着圈,嗡的一声落下,其间甚至还改变了三次方向……
好快、好准、好诡异。
此人竟是我生平所遇的最强敌手!
我根本来不及变招,只靠本能将头一仰,就感觉到一股凉气贴着下巴掠过。
拼了!
我弃刀握拳,双拳同时轰出。
但以黑衣人的身手,又怎会让我仓促一招击中?
两拳都打在了空气中。
可一切都在我预料之中——飞光掠影第一式,惊雷刺。
给我破!
惊雷一响,血肉横飞。
只不过,那些都是我的血肉。
就在刚才那生死一瞬,我把自己的双手当作飞刀,直接引爆!
虽然黑衣人身手了得,可在这种距离,又怎么躲得过惊雷刺的威力范围?
他闷哼一声,转身便逃。
“想跑?”李竖这时候才爬起来,拿着长剑想要追上去。
“别……别追……”我急忙大叫。
幸好李竖不是那种莽夫,马上停住了脚步:“怎么?”
“我……”我苦笑一声。“我……中招了……”
且不提血淋淋、骨森森的双手,我低头一看,衣服已经竖着一分为二,露出了当中的白肚皮。
一道红线从肚脐眼往上延伸,直至锁骨,皮肉绽开,隐约可见内里蠕动的血管与脏器。
“你……你……”在一旁看的李竖也是惊呆了。
这根本就是把我开膛了啊!
我双腿一软,扑通跪倒。
奇怪的是,虽然身体被开了这么大一道口子,却并没有流多少血。
李竖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扶住我:“有什么遗言,说吧。”
“去你的。”我呲嘴道,“我觉得还能再抢救一下,带我去找老坳。”
“好!”李竖咬着牙,一手架起我,一手抱着费小花。
“等等,你看那是什么?”我的视线落在地板上。
一块令牌静静躺在那儿,似乎是黑衣人逃跑时掉的。
李竖艰难地挪过去,把令牌捡起来。
令牌上写着一个‘开’字。
“我明白了。”我喘着气说,“只要带着这块‘开’字令牌,就可以在八卦阵内自由活动,不过应该不能出阵——看来,这个黑家伙并不是布阵的人,在他上面,还有其他狠角色……”
“那咱有救了?”李竖大喜。
确实,就在李竖捡起令牌的那一刻,四周场景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那种冥冥之中的压迫感已经悄然弭消。
“我认得路了,我认得路了。”李竖往周围望了一圈,顿时兴奋地大叫起来。
原来通往三楼的楼梯口,离我们只有十多步的距离……
于是,我亲身体验到了什么叫做半步天堑。
明明近在眼前,偏偏挪了大半炷香的时间,才勉强摸到楼梯扶手。
李竖和我都在翻白眼,喘大气;费小花的情况更糟,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我们还能不能坚持到三楼?
上楼之后,是不是能马上找到老坳?
找到老坳了,又是不是真救得了我和费小花?
“李竖,我看还是说一下遗言罢……”我轻咳一声,却猛地吐出了一大口污血。
“兄弟别慌,我李竖虽然武功不怎么样,可拼了这条命也得带你找到老坳。”李竖拍着胸口说。
“带着我,恐怕你上不了三楼哇。”我说道。
“最多走慢点,怎么会上不了。”李竖坚定地说。
“你看那边就知道了……”我的手软绵绵地指向走廊尽头。
一个猪头人身的怪物,赫然在目!
……
“刚才不说,现在想说遗言也晚了。”我吐着血苦笑。
“还啰嗦什么?赶紧上楼哇。”李竖紧了紧绑住费小花的布带,一手拽着我,一手拉着楼梯扶手,拼命往台阶上挪。
我看得出来,虽然表面上没有太多伤痕,可他先后被猪头怪人和黑衣人重击,内伤其实已经相当严重,即便自己一个人走路也有些趔趄,更何况拖着我和费小花两个累赘?
以我们现在的速度,顶多走个三、四级台阶,就会被猪头怪人追上——到了那个时候,它要直接杀掉我们倒也干脆,怕就怕,万一这个妖怪有些什么特殊癖好……
我浑身打个冷战,突然发力撞开李竖。
“带小花上楼。”我摇摇晃晃地站在走廊中间,“我来会一会这个猪头。”
“你疯了?”李竖大惊。
“少废话,我都算好了。”我手脚软绵绵的根本不听使唤,只能靠不断输出内力硬撑着,:“和你一起上楼,那是十死无生,还不如留下来拼一拼……”
“你连手都没有了,还拼根毛?”李竖焦急的伸手来拉我。
我往前跌出一步,用眼角余光一扫:什么叫没有手?这不还有几根骨头么……
李竖又喊了些什么,但我已经听不到了。
嗵!
嗵!
嗵!
巨大的踩踏声刺激着我的鼓膜——猪头怪人正迈着大步猛冲过来,每一步都有粉尘簌落,感觉整座楼都要被它震垮了。
到了这种时候,我也就只剩一个办法——
天魔解体!
在那一个瞬间,我感觉自己像被人强行塞进了燃烧中的灶眼,烤得劈哩啪啦,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冒着火星与烟气。
痛……
痛快!
猪头,来吧。
眼下这种情况,什么招式、诀窍都是废话,我所能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尽可能多的用内力将自己包裹起来。
很快,我已被裹在一个巨大气球的中心,外面是一层叠一层的绵密气劲。
不过,这并不是为了保护自己。
当猪头怪人冲到一半距离的时候,我再度凝聚出一股针状气劲,嗖地往身后刺去……
内劲气球轰然炸裂!
爆炸时所迸发的气流,将我如炮弹往前猛推数尺,恰好迎上了冲撞过来的猪头怪人。
滚!
我蜷起手脚,把自己缩成一个球,顺着气流在空中翻滚半周,同时急速运转铁背经最强秘法——绝技?龟虽寿!
说起来缓慢,其实我只有连一个呼吸都不倒的时间来做这些事情。
准备完成,我闭上了双眼。
接下来,就看看是你的猪头硬,还是本小爷的脊梁骨硬!
嗡!
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背部和猪头狠狠撞在了一起,‘绝技?龟虽寿’形成的菱格状气劲甲壳几乎是一触即溃……
随后,我便被巨大的力量抛飞、落地、翻滚……
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关键是……猪头呢?
我睁开眼睛,只觉眼前猩红一片,看什么都是扭曲的。
关键是……猪头呢?
我拼命撑高眼皮,努力分辨了好一会——哈,那个猪头怪人也后脑勺着地,四肢朝天的摔了个大跤。
本小爷的龟派(伪)气功炮果然厉害。
可惜,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轻松一笑,浑身疲软,内劲开始逸散,眼皮也渐渐耷拉下来……
累了啊,就该好好睡上一觉。
嗯?
就在眼帘完全闭合之前,一张布满沟沟壑壑、像极了风干腊肉的瘦长老脸猛地凑到我的眼皮底下。
何方妖孽?
我心脏突突一跳,全身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当即清醒过来。
清醒归清醒,手脚依旧软绵绵的无法动弹。
虽然不能动,可看清楚那张老脸的真面目之后,我倒是乐了。
原来是药婆婆……
人物名称:药婆婆(本姓姜)
人物年纪:约在七、八十岁之间
人物关系:爱护
人物武器:拳脚
人物修为:炉火纯青
人物内功:经开六十脉
药婆婆其实是一名隐居的武林高手,内功修为赫然与张震狱等江湖大佬处于同一个级别——我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呢?
说不定,这次还真的能再抢救一下呀。
不过,我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小担心。
单论内功修为,老坳也是个经开四十脉的高手,但他曾说过,自己的功法十分特殊,无法用于战斗。
那么身为老坳的师傅,药婆婆会不会也有同样的问题?
在走廊另一端,猪头怪人已经重新爬了起来。
“孩子,躺好,等一会。”药婆婆瞥了猪头怪人一眼,用沙哑的声音对我说道。
她反手捶着背,颤巍巍的站直身子。
“孩子呀。”药婆婆叹了口气,道:“婆婆我的功法有些特殊,只能疗伤,没办法和人争斗……”
果然!
我的心情再度黯淡下去。
“不过呢……”药婆婆顿了一顿,又道:“婆婆我可不像小坳那个不晓变通的孩子。”
说完,药婆婆猛地将外衣扯开——欸?你做这种事情,至少晚了四、五十年吧?
药婆婆扯掉外衣,露出了内里特制的白色背心。
还好……
正当我暗松一口气,药婆婆却摆出了一个大力士常用的展示手臂肌肉的动作。
她想干啥?
药婆婆沉吼一声:“筋斗术,神农变!”
余音震动楼板,我吃惊地发现,药婆婆的肌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隆起,数个呼吸之后,这个原本又矮又小的老太婆,腰部以上每一寸肌肉都已经膨胀十倍,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肌肉猛婆’!
不过她腰部以下依旧是那两条纤细的缠足小脚,令人不禁担心她会不会一迈步就摔跤。
事实证明,担心是多余的。
药婆婆双脚一盘,稳稳立定,双腕互碰,手拟莲花,后搓蓄势……
嗵!
嗵!
嗵!
猪头怪人再一次发起冲锋,势头比上一次更猛,更沉。
“筋斗术,雷龙破!”
药婆婆双掌猛烈前推,重重呼在低头冲撞的猪头怪人的额头上。
走廊中,瞬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风压。
猪头怪人全身肌肉紧绷,青筋一条接一条跳出来,显然正在拼命抗拒药婆婆可怕的怪力推掌。
两者僵持了大约十来个呼吸的时间。
“筋斗术,****双丸!”
药婆婆突然踏前一步,双掌之间的气流突然收缩,凝聚成两枚隐隐发放光芒的圆球。
两枚圆球旋转着,越变越小,越变越小。
在半个呼吸之后,缩小到极致的圆球终于合二为一,消失在掌纹之间。
片刻的宁静。
猪头怪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对,突然放弃发力,扭头就跑!
“太迟啦,给老娘去死!”
一股席卷整条走廊的风暴,赫然从药婆婆的双掌之间逆转着汹涌而出。
“我……我还会回来哒……”
猪头怪人嚎叫着,竟然直接撞破天花板,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
我歪着脖子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看着药婆婆把猪头怪人轰飞。
筋斗术?
好厉害,真想学啊……
噫?
我的注意力转向被猪头怪人砸穿了一个大洞的天花板——破洞之中,竟然有种油黑色物体在蠕动,仿佛活物一般。
这座客栈,究竟是怎么了?
药婆婆长长呼出一口气,巍峨的身影顿时像漏气的皮囊一样,迅速干瘪下去。
“孩子。”药婆婆的脸显得更枯瘦了。“好在有你硬挡了这个猪头一下,不然我真赶不及救你们。”
哈,看来我选择拼命,还真选对了。
有时候人生就像一个奇葩游戏,你非得选一个看似绝路的方向,才能闯出一片新天地……真是这样吗?
可惜并不是。
在现实中,看上去像是绝路的方向,百分之九十九就是绝路。
又或者,你愿意去拼那百分之一的概率?
……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药婆婆一手扛起我,一手拎着李竖,再加上被李竖抱着的飞费小花,同时负担三个人的重量依旧脸不改色。
她迈动一双小脚,旋风一般冲上三楼。
虽然很颠簸,身体又完全不能动,但我的意识还保持着清醒。
只是不知道,三楼会有什么在等我们?
才一眨眼,答案便揭晓了。
居然是张横、老坳,还有几个镖师和伙计!
原来他们上楼之后,就在一直躲在楼梯口附近。
我想笑一笑,说句话,可惜脸部肌肉已经不受控制了。
“大姐!”老坳见到药婆婆,激动得老泪纵横。“我们被困在这里,下不了楼;想探一探这三楼,差点连命都丢了……”
“你这小家伙,办事总叫人不放心。”药婆婆摇头道,“得了,快来帮这孩子疗伤。”
老坳一把年纪,居然被唤作‘小家伙’,听得我直起鸡皮疙瘩。
不过他倒是毫不在意,随即蹲下来查看我的伤势,片刻之后,皱眉道:“这伤口……深得很呐,可怎么没流血?”
“这孩子应该练过某种锁血秘法。”药婆婆道,“如果不是有秘法锁住血气,受到这种程度的伤,普通人早就不行了。”
“我看他现在也快撑不住了……”
老坳急急扶我坐起,和药婆婆两人一前一后,用最经典的‘双掌传功’手势,分别抵住我的前胸与后背。
“孩子,我们练的功夫,乃是上古奇术:神农劲。”药婆婆解释道,“神农劲渗透五内,拥有回血愈创的神奇功效。不过神农劲本篇失传百年,我们练的仅仅是一点残篇,效果难免打些折扣,想活下来,还得靠你自己的生存意志……”
欸?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打击我?
只觉一股股暖流沿着穴道源源不断地输入我的体内,游走四肢百骸,轮回周天经脉,让我像泡在温泉中一般,懒洋洋的十分舒服。
身体是舒服了,意识却反倒逐渐模糊起来,眼皮子沉重得不断往下压。
朦胧中,仿佛看到许多奇形怪状的影子在面前乱晃……
“别睡,千万别睡!”
啪的一声,脸上挨了热辣辣一巴掌,我努力撑开一点眼皮,发现下手的人是张老大。
我脖子一歪,身体一倾,脑袋挂在老坳手臂上。
“让你打醒他,不是打死他呀。”老坳无奈道。
“我下手有分寸。”张横惴惴的探了探我鼻息,“死不了,你倒是快点传功啊。”
“你瞧,身体表面的伤口已经收得差不多了。”老坳叹气摇头,“不过伤口太深,已经伤及椎骨,以我们目前的功力,没法治。”
“啊?那怎么办?”张横愕然。
“还能怎么办?生死有命,也只好……”老坳黑着脸道。
“除非!”药婆婆突然道。
“除非什么?”李竖忙问。
“除非这孩子天纵奇才,能够在极短时间内练成这神农劲残篇,由内而外的运转神农劲,才有希望痊愈伤势。”药婆婆道。
噫,这个方法似乎不错。
“这……”然而众人一听,全都脸露失望,看那样子,一个个已经在心里为我祈祷默哀了。
确实,要一个身负重伤的人在临死前学会一门内功心法,达到能运功自救的程度——无论从什么角度考虑,这都是一件非常不现实的事情。
可小爷我有《绝世武功》啊。
别说一门内功心法,就算十门八门,你肯给我,我就能学哇。
少废话,残篇赶紧拿来!
“唉,小坳,你当初神农劲入门用了多久?”药婆婆道。
“一个月。”老坳道。
“我用了七天。”药婆婆道,“我师傅据说只要三天,这孩子很聪明,如果是他,说不定真能一晚练成。”
“那不挺好吗?”李竖道。
“可惜,他已经没有一晚的时间了。”老坳道。
“那还有多少时间?”李竖问道。
老坳望了药婆婆一眼。
“一刻钟。”药婆婆闭上了眼睛。
“兄弟。”李竖跌跌撞撞的走过来,“别担心,我会把你送回老家的……”
尼特玛才回老家!
我听他们在那边闲扯,心急得都快从口里跳出来了。
就算只剩半刻钟,你好歹得给我个机会呀!
这回还真是要急死人了……
正当我心急如焚的时候,突然嘎喇喇一阵怪响,四周的景色居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寻常的一层住人楼房,此刻林立着一根根狰狞恐怖的机关柱,寒光闪耀的利刃,蓝芒夺目的毒针,乌气缭绕的尖刺……十多种致命陷阱从千奇百怪的角度突显而出。
“终于来了!”张横咬牙道,“我就知道,不可能一直这么太平。”
“你错了。”药婆婆却道,“这才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真的?”张横半信半疑。
“千真万确。”老坳道,“这是机关阵法自动运转,每隔十二个时辰才会露出的一丝破绽,看似危机重重,实质暗藏生机,想逃出这座客栈,就得趁这个时候。”
“那还说什么,赶紧走啊。”张横伸手想要把我抱起来。
“别动他。”药婆婆摇头道,“他伤到了大椎要害,搬来搬去只会死得更快。”
“那怎么办?”张横焦急地抓着头发。
“没办法,那就……”老坳看了我一眼,“只能把他留下来了……”
……
“不行!”听到老坳这么一说,李竖马上表示反对。“生死弟兄,就算抬也要抬走。”
“我可以背他。”张老大道,“包稳。”
“我也不想把人留下来啊。”老坳叹气道,“可他现在的情况,实在禁不起折腾了;咱们先离开这个地方,找些续命的灵药回来,兴许还能救一救。”
“这……”李竖有些语塞。
“阵法破绽只有半炷香的时间,要走要留,赶紧决定。”药婆婆道,“一群男人,别婆婆妈妈。”
从理智上讲,把我留下是对的,反正以我的伤势,走或留都没啥差别,没必要拖累大伙儿。
不过从道义上讲,我们好歹也共过患难,算是生死之交,丢下我自顾逃命,他们内心能不受点拷问?
一时之间,各色人等,神情各异。
但对于我这个去留问题的核心人物而言……
说好的神农劲呢?
解决方法明明就摆在眼前,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人在纠结些毫无意义的细节。
还有比这更屈憋的么!
而更古怪的是——我明明伤重得快要死了,却偏偏腰不疼,腿不抖,还能精神百倍地在心里一万种日常吐槽……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不妙,不妙哇。
正当我要开始为自己默哀的时候,突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打破了整个僵局。
这个人从阴影中悄无声息地冒出来,有些人留意到了,却都当作没看到。
因为这个人……是费小花。
她没事了?
想想也对,小花毕竟是药婆婆的孙女,在替我疗伤之前,肯定得先救她。
小花摇头晃脑的走了一圈,见没人理会她,于是鼓着腮帮子走到我身边,说:“小哥哥的意思,是你们先走,把神农劲留下。”
“哦?你怎么知道?”老坳好奇。
“看眼睛。”费小花歪着脑袋说,“小哥哥用眼睛告诉我的。”
说得好!
虽然眼睛会说话什么的实在有点扯,可我完全不在意这种小细节。
“唉,你就别添乱了。”老坳不耐烦的挥手道,“你别看他眼睛睁得老大,其实眼珠子完全不会动,整个人已经没有意识……”
这些万恶的,毫无想象力的大人啊!
“等等。”药婆婆却说,“童言无欺,说不定小花真的能看出点什么来,也罢,就把神农劲留下来吧。”
哈,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噫!这个形容对药婆婆来说根本就是度身定制嘛……
在我心情跌宕的这段时间里,老坳把我扶起、靠墙坐好,再从怀中摸出一张羊皮纸,贴在我面对着的梁柱上。
“这是我手抄的神农劲残篇,能学到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没多久,闲杂人等都走光了,剩我一个直勾勾地盯着梁柱上的羊皮。
是时候了。
我集中精力,开始读那羊皮上的文字:
‘神农百草天地令千机色变今日顺枝理乱古脉还血历劫而重生乎……’
什么鬼?
我看了一会,冷汗开始淌下来。
根本看不懂!
完了,难道我真要死在这里?
我定了定神,尝试再看一遍,但心里越急,就越看不下去,意识却在这过程之中逐渐涣散……
啊!
我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
嗯?
我把拳头举到面前,缓缓张开五根手指。
奇怪,为什么我能动?
睁大眼睛一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来到了《绝世武功》的神秘空间之中。
脊背一阵发寒,大滴大滴的冷汗渗进了我的眼角。
该不会是……
我的身体已经死亡,只剩下魂魄永远困在这个地方?
或许千百万年之后,下一个得到《绝世武功》的人来到神秘空间,遇到被囚禁无尽岁月的我,于是我发挥余热,指点他如何越阶战斗,如何打脸装逼,如何一日千里,终于造就一名指天洞地的超级大英雄……
欸,仔细想想,好像还挺带感呢。
但我要的可不是这种结局啊!
谁来救我……
脑洞一开,恐惧便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剧烈震荡。
唉哟。
一块硬硬的东西砸在我脑袋上,拈起一看,原来是块带土的碎石。
哎呀,这震荡还挺真实的,居然自带溅射特效。
不对!
我这才反应过来,猛地站起。
地面真的在剧震。
我转身。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远方有块地面不断隆起,无数泥块、碎石乱喷,一座石头山峰正在逐渐成型。
在山峰顶端,一个篆刻的红色大字赫然在目:
望。
望山?
说明书:望山,《绝世武功》七大基础建筑之一,代表着你在江湖中的声望等级。
原来如此。
看来在经历了一连串的事情之后,我在江湖人心中总算有了那么一点影响力。
但这又有什么用?
就算这座望山能通到天上去,我的肉身也复活不过来呀。
事实上,这座石山非但不能通天,更是只升起一丈多就停住了,不过是大财主家围墙的程度;紧接着,围绕石山裂开的一圈缝隙开始涌出大量清水,形成了一道护山的环形河。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去看看吧。
我走到环形河边,掂量了一下宽度,感觉运用内劲能够轻松跳过去。
呼、吸、起跳!
哎呀……
我一脑袋磕在无形的墙壁上,嘭的一声,整个人反弹翻转两周半趴跪在地,摔了个满嘴泥。
这闹的是哪有?
歇了好一会,我才狼狈的爬起来,试探性的摸了摸环形河上方的空间。
果然,一堵空气墙挡住了我的手。
幸好这空气墙韧中带软,弹性十足,我才没撞得头破血流。
居然还不让靠近!
绕着环形河走了一圈,确认空气墙没有缝隙之后,我便彻底失去了对望山的兴趣。
只是不知道,除了突然冒出来的望山之外,神秘空间还有没有其他变化?
我伸长脖子,仔细观察四周。
还真有变化!
只见记录我人生成就的功德亭表面,正隐隐散发着微弱光芒。
冲进功德亭,发现亭内虚空中漂浮的成就光点多出了一个。
由于查看过的光点会变得黯淡,所以那个多出了的光点显得格外耀眼:
奠基!完成《绝世武功》七种基础建筑。
成就奖励:一点黄金悟性。
嗡!
眼前一花,一团散发着夺目金光的光球轻轻跃进了我的手心……
……
黄金悟性?
似乎得到了挺不错的东西呢……
我把黄金悟性捧在手心仔细端详,忽然,眼角瞥见有样屎黄色的东西飘了过来。
扭头一看,原来是咱们的老朋友——说明书。
‘说明书’当然只是我随口起的名字。
这玩意虽然只是一张毫不起眼的薄纸,可素来神出鬼没,非但能离开神秘空间,还会随着我的心念给予各种信息,算是《绝世武功》中颇为特殊的一种存在。
现在它突然出现,难道是想给我说明‘黄金悟性’的使用方法?
果然,说明书上浮现了几行文字:
黄金悟性,一种强大而又珍贵的悟性,其具体作用未知。如欲进一步了解该物品讯息,请将黄金悟性置于本书之上。
噫?
这个物品描述,似乎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
还是先离开功德亭,再详细考虑吧。
我一迈腿,啪的一声,说明书居然直接糊到了我的脸上。
好家伙,还敢挡道!
我一把将说明书拽下来,攥在手中。
“我早就怀疑了,你小子果然是有智能的!”我看了看说明书,又看了看黄金悟性,恶狠狠道:“想要这个?也不是不行,先给我说清楚,这究竟有什么作用。”
说明书:品阶不足,无法显示详细信息,请使用黄金悟性以提升本书品阶。
……
……
……我跟一张纸较什么真呢。
“也罢,看在你经常露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这个黄金悟性就赏你了。”
我将黄金悟性往说明书上一按。
啾!
四周瞬间响起奇怪的声音,吸收了黄金悟性的说明书猛地跃至半空,旋转着,外表那层黄色纸皮如春雪遇火一般融化,内部迸发出一道道耀眼的银色光芒。
说明书:本书的品阶由‘黄书’提升为‘银书’。
一张银色纸笺飘然落在我的手心。
说明书:黄金悟性,一种强大而又珍贵的悟性,能够提升绝世之地建筑,以及低阶武功的品阶。
提升建筑和武功的品阶?
我大步离开功德亭,放眼望去:碑林、人像、祭台、小屋、望山、功德亭,莫非这些建筑都可以升阶?
另外,眼下学会的几种大众武功,升阶之后,又会有怎样的威力?
嘿,想想还挺令人兴奋的。
“那怎样才能得到更多的黄金悟性?”我赶紧问。
说明书:黄金悟性的获得途经主要有四种——将某种武功提升至最高等级;献祭某些特殊物品;获得某项特殊成就;建造某种特殊建筑。
原来如此。
虽然四种途经都不是马上能够达到,可至少有了盼头,将来……
将来……
来……
来你妹!
我猛然醒悟——自己已经变成了神秘空间中的一个孤魂野鬼,什么黄金悟性,什么绝世武功,什么酒池肉林,统统只是一场空。
冥冥之中关注着我的神明们啊,事情发展到这么一个地步,属于我这个人的故事,是不是也算迈入了尾声?
说明书翻译:伟大的读者诸君啊,由于作者罹患了极其严重的拖延症以及晚期懒癌,这个主角是不是应该选择自宫?
“宫你奶奶的熊,谁让你擅自翻译的?”
我一把拽过银书,狠狠摔在地上。
不行!
我低着头,背着双手,在各种建筑之间来回溜达。
为了自己未来各种各样的幸福,必须想出一个重返人间的法子!
人活着果然还是要靠一口气,才刚立下豪言壮志,我立刻眼不花了,手不抖了,连头脑都瞬间清醒许多。
清醒之后,一些刚才没留意到的细节顿时变得显眼起来。
例如献祭台上摆着的这张羊皮纸卷,是不是很眼熟?
神农劲残篇!
这玩意也被算作我的物品,带进了神秘空间。
可惜,并没有什么卵用……
真没有?
我爬上祭台,盘腿坐好,盯着皮卷开始思考:
神农劲残篇不是没用,只是我看不懂,可为什么我看不懂呢?
回想当初学铁背经的时候,一开始也看不懂,但将莲花棒升级之后,就能看懂了。
为什么?是因为莲花棒法和铁背经本来就是配套的武功,所以能互相印证?
并不是。
使用悟性升级武功,并非单纯的数字提升,而是有实实在在的武功经验灌输入我的脑海,让我如同真的花费了很多时间在修炼这种武功。
所以,我能很肯定的判断——莲花棒和铁背经之间,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那为什么要先学会莲花棒,才能修炼铁背经?
我猜是因为特性。
莲花棒是一种擅长防御的武功招式,铁背经也是一种擅长防御的内功心法,两者的特点都是重防御而轻攻击。
招式简单易练,内功复杂难修,所以先学容易的莲花棒,在‘防御’这一条路上获得更多的经验,才能顺利学习难度更高铁背经。
这,就是学习武功所需要的‘前置条件’。
那么,学习神农劲这门武功,又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呢?
神农劲,擅长治愈,却完全没有攻击能力。
是不是需要先修炼某种拥有治愈能力的武功招式?
不过,内功心法有治愈能力还可以想象,武功招式要怎么个治愈法?
在这个世界上,真有能够治疗的武功招式么?
就算真有,那也不在我手上啊。
唉,前思后想了这么多,结果还是死路一条……
慢着!
我脑海中有句话一闪而过:
“这孩子应该练过某种锁血秘法……如果不是有秘法锁住血气,受到这种程度的伤,普通人早就不行了……”
这句话里提到的锁血秘法,其实就是《天魔解体真法》。
天魔解体真法,能够通过燃烧体内血液,极大地增强修炼者的体质,并提供源源不断的内劲与气力。
这,是不是和药婆婆的筋斗之术有些相似?
我的眼睛亮了。
跳下祭台,我扫视四周。
目前可以献祭的东西总共有五样:
一张羊皮纸卷,上面记载了上古秘术之一的神农劲,可惜只是残篇。价值五百点悟性。
一柄青钢剑,有人不要,现在归你了,小心主人找上门!价值一百点悟性。
一根麦芽糖棒,吃多了会蛀牙哦。价值三百点悟性。
一块盔甲碎片,一场惨烈战斗的纪念品。价值五百点悟性。
一把锈蚀剑鞘,揭开某个千古谜题的钥匙。价值三千点悟性。
……
三千点悟性!
不愧是牵涉到日月武侯陵墓的重宝,只是一个剑鞘就这么值钱,如果凑齐一柄完整的七星宝剑……
停,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我定了定神,迅速把五样东西都献祭了,获得悟性四千四百点。
加上我之前用剩的,共有悟性四千八百点。
升级!
武学名称:天魔解体真法
武学品阶:旷世武学
修为等级:初学乍练(二重境)
战斗威力:特殊
特殊效果:运功时,战力提升两倍;运功时,血液迅速蒸腾;运功时,可选择性永久致残某一身躯部位,临时提升战力二十倍。
使用说明:m的最高境界(千万别问我这个奇怪的符号是什么意思)。
……
花费八百点悟性,将天魔解体真法升级到二重境。
这个时候,神农劲残篇终于能看懂了。
于是再花三千一百点悟性,升级神农劲:
武学名称:神农劲(残篇)
武学品阶:江湖末技
修为等级:熟能生巧(六重境)
战斗威力:特殊
特殊效果:治疗效果加六,自愈效果加十二。(初始加一、加二,升级再加一、加二)
使用说明:奶人者亦能自奶!一门无法直接攻击敌人的功法,由于只是残篇,所以其效果、品阶已大大降低。努力凑齐全篇吧,少年!
……
呼……
我用力吐出一口浊气,猛地睁开双眼。
出现在眼前的,是斑驳的地板,剥落的墙面,残旧的木柱,凌乱的草铺……
错不了,这里就是客栈三楼,整层廉价的大通铺房间。
掐掐脸皮,脸皮有点疼。
摸摸伤口,伤口痒痒的,已经完全愈合。
这不是梦——神农劲起效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开心事情笑三遍,本小爷又回来啦。
等等……高兴归高兴,怎么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望望天花,看看地板,最后,视线停留在抄写着神农劲残篇的羊皮纸上。
明白了,原来问题出在视角的高度上——同样是靠墙坐着,原本需要我仰视的东西,现在居然变成了俯视。
低头一瞄,心里咯噔一声:不只身高,就连身形都膨胀了好几圈;现在的我,根本就是一个肌肉虬结的成年壮汉。
都说小孩子睡觉长身体,难道我这一觉睡过头了?
不对……
药婆婆使用筋斗术时的画面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莫非,这种肌肉极度膨胀,甚至连身高和脸形(眼神也变得坚毅)都随之改变的神奇效果,是修炼神农劲的副作用?
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害处……
得赶紧找到药婆婆,问个清楚才行!
心中打定了主意,我五指轻按墙壁,跃身而起。
通往二楼的楼梯还在,可楼梯底部隐约能看见一些黏稠的黑色液体在蠕动,很明显是回不去了;通往三楼深处的路只有一条,两旁一排排全是木头加干草搭起来的简陋矮床,在矮床当中,每隔十步左右就竖起两根环抱粗的对称梁柱,一直向远处延伸,少说也有四、五十根之多。
你一家小小的客栈,还是在三楼,搞这么多柱子做什么?
我也没空多想这种小细节,迈步便走。
人变高了,步子也迈得大,一抬腿几乎就是以前两倍距离。
噫?
脚竟然不疼!
我心中狂喜——右脚跛了这么久,总算给治好了。
好好好。
我停下来,低头看自己的脚。
没想到刚一低头,就听到呼的一声锐响,一股寒风几乎是贴着我的脖子掠过,几缕头发飘落。
敌袭!
我反应过来,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刚才如果不是停了这么一下,岂不是要掉脑袋?
呼!呼!呼!
寒风再起,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同时袭来。
敌人还不止一个?
寒风来势奇快,我堪堪避开第一股,身形变化已经用尽;只听嗤嗤两声微响,前胸、右臂各挨一刀,当即皮开肉绽,迸现红光。
我暴退三尺,抽刀在手,护住了各大要害。
哪个王八羔子偷袭小爷我?
骂人的话都冲到喉咙边上了,可我定神一瞧,又咕嘟一声吞了回去。
整间房子里除了我,根本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不是这么邪门吧……
左走三步,右撤两尺,伸长了脖子绕着柱子望一圈——确实没有人,也不见暗器之类的东西遗落下来。
究竟是什么东西攻击的我?
低头略一察看——两处伤口发出阵阵刺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如果没有受伤,我真要怀疑刚才那一幕是幻觉了。
就算是那个把我开膛破肚的黑衣人,也没有这么神出鬼没的身手罢?
原地等了半晌,没发生任何异动。
看来还得主动出击呐。
我紧绷全身肌肉,试探着向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
当脚尖踏入某个位置的时候,像是按下了看不见的开关,尖锐的破空之声突然从后脑勺方向响起。
来了!
听声音,这不像小型暗器,应该是朴刀、月牙戟一类的长柄兵器。
所谓长柄兵器,当然有很长的柄。
我凝神屏息,拿准了方位,双手往后一扣——
啪。
一根棍子被我牢牢抓住,棍子顶端闪耀着寒光的刀刃自然也就停顿下来。
但没等我看清楚四周的情况,又听嗖嗖两声微响,居然迎面袭来两股寒风,径直刺向我的腹部。
就这样倒也罢了,有准备总算能躲过去;可当我变换脚步的时候,第三股寒风由下至上挥来,逼得我只能压低手中长棍抵挡……
嗤啦一声,犹如刀切生牛肉。
我手中长棍顶端的利刃,竟然自动转弯,狠狠一刀劈在我肩膀上!
这一下,着实把我吓了个魂飞魄散。
生死关头,神农劲极速运转,不断注入肌肉中,一边加快愈合,一边硬化筋肉,总算连皮带骨的把利刃给挡住了,没有被一刀削断脖子。
“你还成精了?”
我奋力一掰手中长棍,却发现长棍毫不费劲地断作两截,不对,是三截……
毎一节之间,都有铁链相连。
好端端的一根长棍,瞬间变成了三节棍。
我往后死命一扯,感到‘三节棍’尾端传来巨大的抵抗力量——这玩意,居然还连着一根粗大铁链。
“给我过来!”
我咬紧牙关,肌肉催发到极致,连地板都被踏得嘎吱作响。
啪!啪!啪!啪!
铁链禁不住两头一起发力拉扯,铁环逐个的崩裂开来,我将两截棍身连带刀刃一起抢在手中,身形疾退。
我大口喘着气。
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我竟然有如此大力的一天。
不过更让我惊讶的,还是那个攻击我的家伙。
准确来说,那不能称为‘家伙’。
应该叫人。
木头人!
一张表情夸张的木头脸孔突兀地从柱子上‘长’了出来,三根半细长的节肢悬在半空轻轻晃动,那种感觉,就仿佛这根柱子突然和一只巨大的畸形蜘蛛融合变异,显得既诡异又恶心,令人寒毛直竖。
咯咯……咯咯……
木头脸孔中发出尖锐的笑声,三根半节肢剧烈摇摆一阵之后,猛地收缩……
只一眨眼,一切已恢复原样。
柱子还是那根柱子,不明底细的人,绝对不会留意到在木纹龟裂之下,原来潜藏着一只可怕的杀人傀儡!
我毛骨悚然。
放眼望去,一路上数十根毫不起眼的木柱,全都会变成这种木人傀儡么?
噼……啪……噼……啪……
没容我多想,又是一阵炸裂声响起,轻微,但令人肉跳心惊。
噼……啪……噼……啪……
数粒火星从我面前飘过,转身一看:一缕缕黑烟,一道道火舌,正在木壁与地板的缝隙间跃动。
大火,终于烧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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