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燕小乙再一次踩着暮色归来的时候，看见老头子像往常一样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手边躺倒着一堆酒瓶。

他打着饱嗝嘴里哼着曲：

“千里刀光影，仇恨燃九城。月圆之夜，人不归。人不归……花香之地，无和平。无和……嗝……”

燕小乙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走到桌前，就着老头的残羹剩饭填饱肚子。他这一天算是空手而归，收入少得可怜。

老道士醉眼惺忪的瞧他一眼，道：“如何，五百万呢？”

“……没有。”

“那怎么办？”

“再给我两天时间。”

“说出的话如拉出去的屎，说了月底就月底，一天都不能多。”

“……”燕小乙不说话了。

“所以呢，你小子乖乖上学去吧。从今往后，就不要再回这里了。”燕谷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下来，从床底翻出来一个大包裹，扔在燕小乙脚下，“东西我已经帮你收拾好了，趁现在天色还不算晚，快走吧。”

一阵良久的沉默。

燕谷这老头竟是半分情面都不留，立即就要赶他出门！

燕小乙看了看燕谷的脸，瞪着眼道：“你这个老不死，就这么想赶我走？”

燕谷翻了个白眼，躺回床上：“还行吧。”

“那抱歉了，我告诉你，想赶我走，你是在做梦！”燕小乙“哼”了一声，冲着燕谷摆了摆手，一副无赖的欠揍表情，“我人现在就在这，我看你要怎么把我弄走。”

“好你个臭小子，想耍赖？”

“反正我是跟你学的！”

“放你的屁！”

“你才放屁！”

燕谷脸色涨红，吹胡子瞪眼，不知道是因为醉的还是因为气的，燕小乙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丝毫不惧的反瞪着他。

良久，燕谷突然神情一变，咧嘴大笑：“哈哈你这小子，还真学到了老头子我的几分无赖，不过还好，我早料到你小子不会老老实实遵守诺言。我早有后招嘿嘿……”

燕小乙撇嘴道：“得了吧你，你就别虚张声势了。”

“是不是虚张声势，你且看看就知道了。论无耻，你还是得再学几年。”燕谷摸着自己油腻的胡子，戏谑的道：“弄走你嘛，还是不难的。”

“你——”燕小乙一张嘴，却突然感觉自己双腿陡然一软，全身无力的倒在了地上，恍若一滩烂泥。

“嘿嘿，感觉如何啊？”燕谷凑到燕小乙跟前，低声笑道，“今天为了招待你，我可是加了一些好料。”

燕小乙勃然变色，气得脸色涨红，全身却仍旧无力的很，半天也只能怒骂道：“无耻！”

“不这样，怎么打发你这傻小子。”燕谷一边说着，一边将燕小乙背到背上，脚尖一挑将那个大包裹抓到手里。

“本来不用到这一步的，谁叫你小子这么缺心眼呢。”他道。

就这样一手托着燕小乙，一手提着包，燕谷沿着上山的小路径直而下，直到到得山腰的位置，才停下来，将燕小乙连人带包一起扔到一块大石头上。

“这里应该差不多了。”燕谷扭扭脖子一副十分辛苦的模样，翻着白眼道：“还真看不出来，你这小子这么沉。”

燕小乙在地上艰难的动了动脑袋，道：“刚刚是我着了你的道，但我还是那句话，你想要赶我走，除非杀了我，否则绝不可能。脚长在我自己身上，等药性退了，我再跑回去，你再药我，我再回去，看谁耗得过谁。”

老头翻了翻白眼：“我自然有办法对付你这小兔崽子。”

说罢他就盘膝坐在了燕小乙旁边，目光幽幽，不知道在想什么。

燕小乙闻言眯了眯眼，转过头去，或许是老头的话太过笃定太过胸有成竹，他心里总是有股隐隐的不安，过了半晌，终究是他先开口：“你现在准备干嘛？”

天色渐晚，余晖袅袅，老头的脸模糊在半明半暗中，有些近又有些远。

“看风景啊……”老头理所应当的道，“你也看看，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燕小乙艰难的转过头去，面前是一副安静祥和的山间晚照图，余晖给远处的山峦打上了一圈暗黄的光边，然后透过去洒在山脚下一个小小的池塘上，这些从云际山崖泄露下来的粒子仿若天地的笔墨，落在池塘这方青底纸上，蜿蜒龙走出的意境十分高阔雄远。

看到这个池塘，燕小乙却咬起了牙。

十二年前，老头终于被他烦得不行，同意教他做赝。他说，你想要我教你，可是你的书法还差得远，什么时候你洗毛笔能把这一池子水都洗黑了，什么时候我就开始教你。

当时老头那个模样，要多正经有多正经，满口的做赝之道，贵乎基础，一下子就把刚满四岁的燕小乙忽悠住了。

然后燕小乙就傻了吧唧潜心苦练了五年书法，从早到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耗费的墨水以千瓶计。按理说这小池塘也就七八个平方大，也不深，又是死水，这么写下来应该要变色了吧，但结果却是燕小乙练了五年，这池塘仍旧是清澈的模样。

老头给出的理由是功夫不到家，同志还需努力，然后翻身睡觉。

虽然不甘心，燕小乙似乎除了继续苦练也没有别的办法，直到有一天，他偶然发现老头鬼鬼祟祟的往池子里倒强力漂白剂……

燕小乙的脸阴沉得简直可以滴出水来了，也是自从那时候起，他发誓再也不轻易相信老头哪怕一个字。

老头子燕谷从自己的心思里挣扎出来，转过头来猝不及防的被燕小乙阴沉的脸给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燕小乙闷闷的回道。

老头子打了个寒噤，屁股不着痕迹的朝外移了移。

燕小乙问道：“你这老鬼，到底想搞什么花招？”

燕谷诡异的一笑，摸一把自己油光锃亮的胡子，说道：“我要做什么你等会自然会知道，现在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燕小乙撇了撇嘴，摆明一副不配合的态度。

但下一秒，一张红夹子落在他的面前，那是一本存折。

老头子的笑声传来：

“我当然不会白问，这里面有五十万，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它就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