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爹一走,刘青丫一家子就兴奋地议论起来。
田妮说兔子软和,要兔子陪她一块睡,被她娘一巴掌拍得眼冒金星。大朗说兔子剥了皮后,将肉阉了炖汤,兔子皮制好了给娘做个皮帽子,把刘青丫感动的不行。
一家子你一嘴、我一嘴地说了半天,还是刘青丫拍板:山鸡留下来解馋,兔子给村长提过去,让家里脑瓜子比较灵的五郎和六郎,去村学里上课去。五郎和六郎感动的稀里哗啦。
孩子们都睡了,刘青丫召集男人们到仓库去商量事情。一商量就到了后半夜,她心中想的事,最终还是定下来了。她看着隔壁黑黢黢的一片,心中暗暗祈求,老天爷给他们刘家一些运气。
再说小宝家。
小宝爹将猎物放好,将小宝脱了鞋子放在床上,给她拿了个九连环玩儿,嘱咐她不要乱动。出去先将火盆儿烧着了,放进他自己烧得碳,等烟气少些才端进去。将窗户支开了一条小缝儿,见小宝将九连环扔在一边,正在玩自己的脚。
赵风将九连环拿起来看,这一看,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难受。上天将小宝生得这样聪慧,却为何不给她一副好身体。见小宝盯着他,整理好情绪,将九连环打乱了,递给小宝,她顾自又解了起来。
小宝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了小宝儿一会儿,轻轻地摸了摸她毛发稀疏的小脑袋,又去灶房烧水去了。将自己洗涮干净之后,小宝爹将窗户关严实了,匆匆地给她洗了洗,便盖上被子,将她托在怀里捂着。
在这寂静的夜里,小宝爹静静地听着怀中孩儿的呼吸声,心中又是软又是甜。
这一生,上天将小宝赐给他,他便立刻死了也无怨了。不,不,他不能死,他死了,他的小宝谁来守护。他的小宝如此聪慧,如此美好,她值得拥有最美好的一切。
小宝看着小,其实已经有五岁了,他不能容忍他的小宝,像这山野里的愚夫愚妇一样,浑浑噩噩地混过一辈子。不管她将来要过什么样的日子,都必须是她自己选择决定,而不是一开始就没得选。
山村里的日子平静地流淌,没有轰轰烈烈、跌宕起伏。院墙与门户之间,道路与田野之间,难免也能容纳一些秘密,掩盖一些矛盾。
刘青丫将小宝爹猎来的兔子送去村长家,事情却并不顺利。村长以为国有国法,村有村规,一只兔子抵不了两个学子半年的束脩,只能抵得一个。意思是再送一只兔子来。
按市价算,一只兔子连肉加皮毛,怎么着也能卖得一两银。上上任村长,即现任村长的祖父在时,村学几乎算是义务教育的化身,只需交些书本纸墨费便可。到上任村长,即现任村长之父时,又以夫子嫌束脩太低,多有半途离任者,这村学屋舍桌椅,也要每年修缮增补云云。此后更是每每寻了各种因由来增加费用,以致到了现金,一两银半年也不够了。
刘青丫虽是小杨子村中的外姓,却从来不是个吃亏的性子。她一状告到了杨八公面前,很不巧的是,八公最得意的儿子杨子谦,正好带着两岁的小郎君回家省亲。也不知这其中有什么曲折,不但上村学不用束脩了,贪婪的村长也被他的堂弟杨有禄取代了职位。
刘青丫如此趁了心,心中记挂着的另一桩事也越发地上了心。
小宝爹为了生计,每隔个三五天,便要进山一遭,进去了就是好几天回不来。刘青丫原是惦记小宝爹送的野味,才想着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放,将小宝和田妮放在一块带。自从她下定决心,要将小宝与自家的孩子凑作堆,她对小宝是愈发的尽心。
小宝是弃夫之女,无女性长辈教导,她便将妇人生育上的诀窍慢慢教给她。小宝脑袋转得欢,从她身上学的东西,怕比田妮多太多。
小宝身子弱,每每有什么好东西也先紧着她。
这一年快到年尾,小宝脸上的雀斑渐渐消了一些,虽脸还是黄,嘴唇还是白,身子还是瘦,总算是胃口渐好,身上也能慢慢地长些肉。别人瞧不出来她身体好些,暗中还嘀咕着怕是养不活的。刘青丫暗中高兴,也不跟人多说。
小宝虽然身子弱,大概是生不了孩子的。但她那聪明劲儿,刘青丫活了几十年没在哪个孩子身上见过。孩子心肠也是好的,只要让儿子们拢住她的心,将来田妮生了孩子,给她兄弟们抱几个,日子也就过下来了。
从六岁的时候,小宝便光明正大地跟着刘家的五郎六郎习字读书了。表现之好狠狠地震了刘家人一把,一度打击了五郎六郎的学习积极性。
多有村民觉得,她就是太聪明让老天爷知道了,才生就是个夭寿的命。
小宝知道,像爹爹这样的弃夫,又带着个病女娃连户籍都不好上。因为这个时空以女为贵,男子虽可出将入相,经商务工,一个家庭之内、一个家族之内的事务,多是女子做主的。男子立户,多有不便之处不说,在乡下,地也要分的少些。当然那些从别家招来女子共妻的,又是另外的规矩了。
男户不好立,小宝又不满十三,村里的杨氏宗族又相当排外。小宝一家在小杨子村,不过是交税却领不了土地的散户。小宝连村学都进不去,小宝爹只能靠打猎换粮换物养活小宝。
刘家人见小宝身体渐强,心理怕要觉得自己占了一半的功劳。哪里知道,爹爹每次打到猎物,先要转到县里卖出,到一家叫宝恒堂的医馆里,换取五六两银子一丸的紫雪丹。爹爹以为她不知吃的什么,其实青丫带着她玩,不知听来了多少外面的事。便是讲得不明了,她稍琢磨一遭,便也明白了。
爹爹虽是不说,她却早知他深藏不露,不仅是个武力不低的,手里还有不少手艺。就这样没日没夜地辛苦,只能勉强让她少生些病。爹爹却一年老过一年。刚过而立之年,两鬓已隐见霜雪,腿上的旧伤也越发地折磨人了。
小宝看在眼里,又是着急又是心疼。这不是个讲究人权的时代,他们父女两个既无宗族依靠,也无亲戚照应,关系还可以的刘家人也帮不上多大忙。前几日若不是邻里说情,自家又交了不少免丁钱。她仅有的亲人怕是要被拉去修沟渠去了。若真去了,怕是几年都归不得了。
小宝明白,她必须想办法读书,为父亲和自己谋下一个安身立命的本钱。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比不上爹爹对她重要。
想起她刚穿到这个世上时,三伏天里稍微冷了,便要得一场惨烈的风寒;数九寒天里,稍微热了,便要得一场难挨的风热;穿衣脱衣时稍微一碰,便要关节脱臼……
一个父亲,时刻都要面临下一刻的丧女之痛,却依然没有放弃,这样的爱需要多伟大?
等到两岁多,终于不再频繁生病,她却一直学不会说话,双眼视物时,一不小心就成了斗鸡眼。她的父亲一遍又一遍陪着,她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最简单的发音。觉得自己心冷,却总是被感动得想嚎啕大哭。她想着,也许不是她太薄情,只是别人耐心不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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