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的晒谷坪故事会,因为杨八公突发的身体不适而被迫中断,大部分人陆续地返回家去,也有人站在村学大门口,踮着脚左看右看,似乎想穿透大门,看清莘莘学子的聪明劲。
隐隐的读书声从院中飘来,暮春金黄色的太阳,将整个村落都染得辉煌。远处几声似有若无的犬吠,还有忽高忽低的说话声,更显得这小村寂静如水。连时间都悄悄放慢了自己的步伐,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亘古长存的寂寞荒凉。
这样的动静相宜,并未持续多久。一声尖利的哭嚎,惊的树上的灰鸟刺啦啦地展开翅膀,向南面的山中掠去。
几人抬眼一瞧,挤眉弄眼地看看对方,似乎在说:又有好戏看了。晒谷坪东面的场子里,穿着水粉色夹袄的妇人像是发了颠一样,扯着一个七八岁的胖丫头的膀子,在她屁股上打得啪啪响。随着这声响,那小丫头便像待宰的褪毛猪一样,四肢乱挣腾,时高时低地惨嚎着,妇人嘴里还絮絮叨叨骂着什么。
更奇特的是,离她们不到一丈的地方,一个长得胖丢丢、脑袋却不大、约摸三四岁的小丫头,像是被吓傻了一样,直愣愣地站在那。几个尚未回家的人走过去,明里说是劝着别打孩子,毕竟女孩金贵,心里确乐颠颠地想看笑话。这妇人叫刘青丫,是少数几个土生土长的村女,最是掐尖要强,少有没在她身上败过嘴仗的人。
等他们走近了,才发现那个三四岁的小丫头瞧着眼生的很,以为是刘青丫家的亲戚,再一细看,哎呦,这孩子长得可真寒碜。小脸蜡黄蜡黄地,像芝麻一样的小黄斑满脸都是,瘦的简直皮包骨头,眼睛不大不小,倒还不难看,就是瞧人的眼光直愣愣地,像是个脑筋有问题的。再往下看,小鼻头,厚嘴唇,嘴上白卡卡地没什么血色,那众人以为的圆滚滚的身子,不过是假象,不知道穿了多少层衣服才有的效果。
一个村民一拍脑袋,望了望同伴:“对了,刘嫂子隔鼻子不就是赵疤子屋嘛,这个别是赵疤子屋里那个药罐子女娃儿?今儿咋出来了,哎呀,刘嫂子,你把别人娃儿带出来,咋只顾自己教训闺女,别把赵疤子闺女吓憨了啊。”
他的同伴们也七嘴八舌地劝,刘青丫这才想起自己带了邻居的小女娃出来,慌得把自己闺女一丢,把傻愣愣地小女娃抱起来,又是拍又是亲,一边道歉一边又叫魂。之前被打得哇哇叫的胖女娃,也揪着自己娘的腿边,急得像个陀螺一样打转,嚷嚷着:“娘,你别把小宝吓坏了。”
正轻声哄着邻居小女娃的刘青丫,立刻化身母夜叉,腿一抬一踢摆脱了闺女的胖胳膊。旁边劝说的村民,心疼地就像踢了自己的孩子一样:“不是我说你,嫂子,哪家的闺女不像个宝贝疙瘩一样在手里攥着,摔个跟头都心疼半天。你待你这闺女真是比捡来的还不如,你到底咋想的?”
刘青丫看着被自己带翻了一个跟头,一咕噜爬起来,笑得得傻哈哈的闺女,又是气又是恨,恨不得把她吊起来打。又瞧见边上几个她从前都不正眼看得臭男人,看笑话一样地看她,简直要气疯了,按捺着火气皮笑肉不笑地翻了个白眼儿:“大头,我就听不得你这话,丫头片子怎么就打不得,要我说如今这世道,都把女娃子娇惯地太狠了。一出娘胎,就爹娘兄弟让她骑在脖子上,要星星不敢摘月亮,指东不敢朝西,爹娘都是她奴才。等长大了,不说让她孝敬,不伸手问我要,不吸我的血,我要就谢天谢地了。我看你们屋的闺女,也应该照我这个法子,她要敢放泼使坏,拎到脖子捶一顿,保管以后跟我们田妮一样孝顺又听话。”
刘青丫这话,着实是扎到杨大头兄弟几个的肺管子上了。他们屋闺女是老小,得来的很不容易,一家子三代人都溺爱的不行。更因为她是村子最有天赋的学子,一家子纵得她对他们这些父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就罢了,对她的几个哥哥,那就是当奴才一样使唤呀,一言不和就是非打即骂。对她祖父祖母也不过是个面子情,有好处了就亲香一会,没好处了就爱答不理的。
杨大头心中也暗悔把闺女养坏了,却受不了刘青丫这样冷嘲热讽,冷哼了一声:“要我说嫂子你也是顾头不顾腚,把闺女脾气养得太好了,将来找女婿,但凡厉害点,就把她辖制住了,别说孝敬爹娘照顾兄弟了,闺女她自己,都要看她男人眼色过日子。我们这些看到都要操碎心,嫂子你说是不是?”
这正说到刘青丫的痛处了,她精明了半辈子,偏生了个傻闺女。傻就傻了,偏偏她又养了七个憨儿子,闺女坐堂招夫,再傻也吃亏不到哪儿去。小子们太老实了,就是一辈子被人拿捏的命。
“嬢嬢,笑,笑一个。”刘青丫被这稚嫩童音唤醒,握着小女孩试图安抚自己的小手。看着眼前的小黄脸上的关切,叹了口气,心中暗想:可能也只能在她身上找出路了;可惜身子骨太弱,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人。如此,她也没心思再与人争斗,只应付两句,便带着两个女娃家去了。
刘青丫到了家,冲着隔壁家院墙叫了两声:“赵兄弟回来了吗?”没人应,便一扭身回堂屋里,安排几个儿子并闺女照应小宝。一会儿工夫,里里外外做了不少家务,便叫了七郎和田妮帮着忙活晚饭,五郎和六郎照看小宝。
到了傍晚,刘青丫的男人们和大儿子们回了家,她张罗着倒水摆饭,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开吃了。田妮最喜欢小宝,宁愿自己饿着,也要先给小宝喂饭。
正热闹着,屋子里突然一暗,众人下意识地抬头看,还没反应过来背光站着的人是谁,便听到脆生生、甜滋滋的童音交道:“爹爹。”虽是叫着,小宝也不敢就冒冒失失地跑过去。她跟同龄人比,身子骨着实差得多,摔一跤可不得了,只等着她爹爹过来抱。
小宝爹是个中等个头,身材乍一看也不算健壮的。偏偏最能打猎的一个人,脸上的疤,说是以前在老家里打猎时被大猫挠下来的。刘青丫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丢下碗筷,满脸喜色地看着小宝她爹:“赵兄弟,这次咋这么晚,小宝听话地很。我带她去晒谷子场那儿听八公说话,听得可起劲了,小脑袋还一点一点地,就跟真听得懂一样。这娃子灵得很呀,就是老不见你回来,往后儿就有点儿怏怏的。”
说着话却偷偷往院子看了一眼,看到院子里的东西,眼睛嗖地一亮,怕小宝爹恼她,赶紧看是不是被小宝她爹瞧见了。
小宝她爹哪里顾得上看她,一双眼睛只看自己闺女还怕不够呢?平时没有一点儿笑模样的人,见了自己闺女,眼睛里简直要滴出水来。刘青丫暗暗叹了口气,张罗着让孩儿他七爹将椅子让了出来,让七郎去盛了一大碗饭,死活按着小宝她爹吃了碗饭。
小宝爹原不想留下来,见小宝正一心一意地吃着田妮的喂饭,他一个人看着别人吃饭也不像,便打算着待会儿多给点儿东西也就罢了。
吃完了饭,小宝她爹从猎来的野物里留下了一只野兔和一只山鸡,便带着小宝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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