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男子被众人擒获后,心如死灰,自知难免牢狱之灾,不想姜霜非但不责罚,反而以礼相待,心中已是感激;次后亲涂伤药之际,二人咫尺之遥,男子只觉姜霜周身清气扑鼻,言语间口舌含香,兼见她花容带笑,明眸皓齿,心中便难以自持,无限爱慕,故而语言迟滞,手脚难禁,脸口颤抖,如生大病一般。姜霜青春少女,初入人世,男女情爱尚不自知,故而见他如此模样,心中不解,当下见男子直愣愣看着自己,只觉脸热心跳,手足无措。男子回过神来,自知举止唐突,忙将目光移开,看着地下,心中懊悔不已,暗暗自责。
霜见男子如此,便觉自在些,遂走上前去,绕男子看了一圈,笑道:“果然合身。”男子向后退了一步,双膝跪下,对霜道:“姑娘大恩,至死不忘!”霜忙搀起,连连说道:“使不得,使不得,折杀我了。不过是一顿饭,不值什么。”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偷东西?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男子见问,心中一阵绞痛,遂将身世娓娓道来。原来此人姓萧名音,河内人氏,今年不过二十五岁,素以务农为生,家中原有父母双亲。十五岁时,被官府强征入伍,与晋阳兵马交战十余回,所幸身上虽有三十余处伤,皆不致命。今年夏季,上党方圆数十里连降暴雨,毁田无数,上党城墙多处损毁。一天夜里,晋阳太守亲率一千五百名死士,潜行至上党北城门下,寻得一块城墙塌陷处,趁雨大风急,沿事先挖开的一条暗道,直入太守府邸,将其全家一百余口悉数斩杀。彼时上党军士尚在城外驻扎,得知此讯,冒雨驰援,怎奈为时已晚。朝廷不敢降罪于晋阳太守,便以“山匪入城,刺杀太守,城外守军护主不力”为由,将萧音等一百余卒抓捕入狱,准备次日斩首。当夜子时前后,萧与众人合力,将狱中守卒诱骗斩杀,夺了钥匙,逃出狱来,与狱外守军大杀一阵,死伤无数。至天明,仅有两人逃出上党,萧音乃其中之一。待萧音一路乞讨、盗窃回至家中,父母二人早已亡故,尸体在庭院中早已腐烂难辨,白骨尽露。当日萧音欲葬双亲时,不想几名刺客蒙面袭来,将音打倒,音与几人战了一阵,自觉寡不敌众,翻墙逃跑。至关隘,见有通缉令,上挂自己影像,方知那些刺客是上党太守所遣。萧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逃出关隘,来至邺城辖地,因饥饿难耐,见姜霜家中殷实,便欲盗些吃食,不想遭众家丁所擒。
言至伤心处,音不觉滴下泪来,道:“家中父母受尽艰辛将我抚养成人,我尚未尽半寸孝心,如今二老故去,尸身遭日晒雨淋,我于心何忍?”霜闻得此语,也想起父母来,鼻子一酸,也扑簌簌掉下泪来。起初只是小泣,次后便抽噎不止,乃至涕泪俱下,嚎啕大哭。惊得婢女溪儿忙入内,见霜摇摇晃晃,似欲晕倒,忙抢步上前拦腰抱住,问道:“姑娘,你是怎么了?”又责问萧音:“你把我们姑娘怎么样了?你这个人,也是个忘恩负义的,我们姑娘如此厚待于你,你倒惹得她伤心!你且站住,不许动一下!过一会儿姑娘若好便罢了,若不好时,我只和你算账!”一面说,一面将姜霜抱入怀中,轻轻拍着。霜也顺势抱着溪儿,紧闭双目,悲泣不止。萧音见状,面带愧色,结结巴巴答道:“我,我不曾做什么。”此时,许祝率几家丁也入室,提起萧音衣领,骂了句“狗贼”,挥拳便欲打。霜闻得骂声,忙睁开双眼,喝住众人:“住手!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伤心。”众家丁闻言,各自散了。
姜霜一面拭泪,一面抱着溪儿,对萧音道:“适才闻得你的经历,想起我父母双亲来,一时不能自已,勿怪。”又道:“既然你无处可去,我这里尚缺会武的家丁,每月付你五钱银子,你若不嫌弃,便与众家丁住在一处,你意下如何?”萧音闻言大喜,遂忙下拜道:“多谢姑娘收留!此生此世,为姑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霜忙搀起,笑道:“你这个人,若再行这样大礼,真真折杀我了!日后只可行拱手礼,不可再行这样大礼!”萧音忙拱手,道了个“是”。霜又笑着说道:“我叫姜霜。我家的规矩,从来不许你们叫我‘主人’。我最厌恶那些‘主人’、‘奴仆’之类的称呼。日后,你只可叫我姓名。你若再叫那些话,我听见了可是不依的。记住没有?”萧音闻言,忙道了个“是,姜霜主人”,因觉得自己说错,便忙又改口,一字一顿道:“是,姜霜姑娘。”溪儿在旁闻得此言,皱眉对萧音道:“怎么姑娘的名字从你口里叫出来就这样生硬呢?听着像是在叫石头似的。”霜笑着说道:“他是第一次叫,不习惯,日后慢慢就好了。”霜领萧音入北厢一空室,命人从库房取来新床、新被褥及日常用物,交代一些家常琐事,便去了。
这一天夜里,许祝与同室两个家丁一处谈笑,谈及萧音,许祝冷笑道:“我们来了这些时日,还是五六人一个房住着,偏他来了就住一个独室。呸,什么东西?一个贼也配住独间?”一个叫“大富”的家丁道:“正是。我看,姜姑娘对他也忒好,倒像是对亲兄弟一样看待。”一个叫“七儿”的也道:“他这样的贼人,若在这里住长了,日后姜府保不住会失窃什么好东西呢?”许祝道:“难道你们知道这姜府里有什么好宝贝不成?”大富道:“姜姑娘的箱子从来不给人看,我们也无从知晓。不过我猜度,这府里上下一日开销这样大,若没几样正经值钱的宝贝万万不成。”七儿道:“别的东西我不懂,但只说姜姑娘发簪上的那颗珍珠,少说也值八两银子。”许祝闻言大惊,道:“可是你扯谎,哪里就值那些银钱?”七儿指天说道:“若骗你,我头上可是有雷公的。那一年,我跟着我们将军去海疆戍守,将军从当地渔民那里得来一颗珍珠,与姜姑娘的那颗丝毫不差,当日去当铺竟兑出八两七钱银子,后来听说,还是当铺掌柜诓骗了他,若正经的,至少得九两八钱银子。我说八两,那还是往少里说了。”许祝闻言,如饿狼见了肥羊一般,登时乐得眼睛放出白光来。原来,前几日一个清早,许祝如厕归来,经过霜闺房的邻房时,不经意间从门缝见到霜在里面,定睛细看,她正从一个大檀木盒里面拿东西,不小心,“哗啦啦”散了一地,竟全是猫眼一般大小的珍珠。当时许祝并未在意,心想,或许那物件极不值钱,因此她藏了那些个。今日闻七儿之言,大吃一惊,从此,心内便盘算起来,时常留意那个房间。
且说次日早吃毕饭,霜同于季学了些写字,识了些古文,便独自来至院中,唉声叹气。此时,萧音已收拾好庭院,洒毕了水,因见霜如此,便上前问道:“姜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难事?萧某愿为姑娘解难,即便是死,也在所不惜。”霜见他说得信誓旦旦的,便抿着嘴笑,并不言语。萧音疑惑,问:“难道姑娘怀疑我的话?”霜回转身,正对着萧音,道:“你这个人啊,说话总是那样正正经经,一板一眼的。你说的话我何曾不信?只是……”说了半句,便不再言语。萧音忙道:“姜姑娘,你勿为难,这世上,没有我萧音不敢做的!纵是一死,我也不畏!你且说说,究竟是什么事?”霜闻萧音此语,因高兴,本是笑着的。细想了一想,知萧音此人一言九鼎,极重感情,纵然果真叫他赴死也绝不畏惧,见他一片真心,一时心内感动,便按捺不住,眼泪如露珠一般一颗颗掉了下来。萧音正等着她答话,见半日不言语,定睛细看,竟是满眼的泪花,眼圈也红得厉害。萧音见她又哭起来,一时手足无措,局促不安,一会儿搓手,一会儿看天,一会儿攥拳。二人在风里站了一会儿,霜擦了擦眼泪,说道:“我有一位恩人,是一位姓李的爷爷,原住在村南,母亲生前得他老人家相助才保全我性命,如今他老人家尸身无从打捞,我心一直不安。”萧音问:“莫非尸身在江河里,不便打捞?”霜轻叹了一口气,道:“他老人家尸身在自家厕池内。我曾与家丁们说知此事,请他们相助,事成后,他们要多少银子,我便给多少银子。家丁们看过厕池后都说,并非他们忍不了污秽,只因厕池太深,且不同于水池,里面秽物杂多,如同沼泽一般,人身入内便难以拔出,时候一长,必死无疑,即便用绳子系住身体,也难以活着出来,因而都不敢打捞。我每每想到此事,便烦闷难当。”萧音想了一想,问:“厕池有多深?”霜答道:“约两丈深,三丈长,一丈宽。”萧音又紧锁眉头想了一会儿,道:“我去捞。”霜忙问:“你可想仔细了?若一时上不来,你的性命难保。”萧音笑道:“我说过,我不怕死。”霜既想有人打捞老人尸身,又不想让人因此丧命,正在左右为难之际,萧音已叫了众人,拿了绳索,奔南而去。霜见覆水难收,也只得随之去了。
不久,众人来到李叟厕池前,萧音细细看了看,见那厕池是土坯所砌,里面污物黄绿相间,水上面苍蝇乱飞,真扑得人脸生疼,池上面是一薄层积水,用木棍探测时,水下面是厚厚的如淤泥一般的粪便。几位婢女远远地躲在路上看着,众家丁难以忍受臭气,时而用衣袖捂着口鼻,只有姜霜与萧音强忍着。萧音在四面看毕,将两根大粗麻绳一端死死系在身上,另一端系在一根大木桩上,对霜道;“你领众人待我下去后,看好绳子,不要教它脱了扣。另叫一人慢慢数数,每数四十个,你便命人拉我上来。我吸一口气,再下去寻。”霜点头答应,遂命众人各就其位。
萧音待众人准备罢,狠吸了一口气,轻轻沿厕池边滑了下去,瞬间不见了踪迹。此时已是仲秋,天冷风大,因厕池高深,池下极冷,兼污物绵杂,缠人手足,萧音刚入池底,便被粘得动弹不得。死力向四下摸了一摸,并无尸身,复向前行,行了三五步,已觉气息不足,还好此时绳子被慢慢上拉。好不容易到了池上,萧音方透过一口气来。霜见他满身污臭,冻得颤抖,心中着实不忍。因说道:“你觉得怎样?若不能够,便罢了。”萧音擦了擦口鼻,答道:“不妨事,我再下去。”遂深吸一大口气,换了个地方,复缓缓入池底。行了数步,果然摸到尸身,死拉硬拽,横竖不能动。暗自着急,忽心生一计,遂将自己身上一根绳子解下,系在尸体身上。此时霜等众人在上不知内情,依旧两根绳索一起向上拉,只是拉不动。霜心急如焚,暗思:“想必他解下了一根绳子系在了尸体身上。此时已数了四十六个数,若再耽搁,萧音性命休矣。”遂忙命:“我们只拉负重轻的绳子。”众人依令而行。不想背后许祝离木桩最近,他趁众人不备,将那两根绳子末端向上一撸,两根绳子瞬间脱了扣,一面假意拉绳子,一面大喊:“绳子掉了!”众人只觉得绳子突然一动,便向前滑,遂连忙加力向后拉。过了十五个数的时候,终于拉上一个泥人,死尸一般,动也不动一下。霜心内一揪,几乎掉下泪来,暗自问自己:“莫非不是萧音?”忙走上前,不顾污臭,将满面泥粪抹了一抹,定睛看时,正是萧音。霜忙又对着萧音拍额脸,掐人中,按胸口,捶肚腑,举手足,喊名字,忙了一大阵,不见动静。霜见无望,登时只觉头晕目眩,瘫倒于地,几乎掉入厕池。众家丁忙扶住,几婢女见状,忙跑过来,将霜搀扶至路边。此时,只见萧音咳了几声,身体动了一动,翻身吐了几口污物和一些血,活将过来,慢慢站起身。霜闻背后声响,忙回转身,见萧音无事,喜极而泣,冲上前狠狠捶了他一下,大声斥责道:“你怎么动了绳子!你知不知道?倘若我判断有误,你就死在里面了!你会死的!”萧音憨笑道:“不妨事的,我信你!”
众人将尸体拉出来,安葬毕,已是过了一整日。当日晚,霜问萧音想要什么奖赏,音只说了一句话:“姜姑娘已经奖赏过了。”霜领其意,便不再言语。萧音转身,退出闺房。
且说众家丁归自屋,许祝躺在榻上,暗自思忖:“萧音那厮武艺不在我之下,且对姜霜极其忠心,若日后我有所动,那厮定然不顾性命前来相阻,真是个大麻烦!几时寻个机会,先将他弄死。姜霜虽然有谋虑,怎奈她只身一人,难成大事,我寻机神鬼不知地结果了她,拿走她的地契、珍珠,回平原岳父家,再置些房舍,将我那绝色娇妻接回来,真真财色双收,夫复何求?”当下又与七儿、大富闲谈了半日,方渐渐睡去。
此后几日,许祝屡次欲动手,怎奈惧怕萧音之勇,兼恐自己所为所思被姜霜识破,故而虽有歹意,终未寻得时机下手,只得慢慢捱延时日,度日如年。虽心不甘,也无可奈何。
一日晌午,许祝见众人皆不在院中,在树荫下踱步想了一想,又前后左右将姜府走了三五遭,意欲摸清所有房间布局,以便日后之用。正走着,忽见一只巨狼妖如飓风一般从树上飞下,许祝不及拔刀,转身奔屋内跑,一面大喊:“有妖怪!”众家丁闻得此言,拿起刀箭奔外便跑,看准狼妖,拈弓搭箭,如飞蝗般射过去。狼妖速快,闪身射过,复又一蹿,一口咬住一个家丁,只闻得一声闷响,那人被咬作两段。狼妖猛一甩头,将一半尸体抛上屋顶,一半尸体砸向众人。此时霜与几婢女在屋内见此情形,惊得呆若木鸡,心想命不久矣。正在此时,只见一位少女从地底飞出,石土崩裂,烟尘四起。那少女手执双剑,如旋风般去战狼妖。众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只见两股飓风时而聚合,时而分离。不久,奔北山移去。
且说少女与狼妖战至一处山颠,彼此停歇,狼妖大喝道:“你是何方妖孽,速速报上名来!”少女一面气喘吁吁,一面笑道:“说我是妖孽,你倒会贼喊捉贼!”狼妖从后背抽出一条倒钩三棱紫金枪,指少女道:“你身上有灵芝草之气!你是灵芝妖!你我同是妖,本该志同道合,你何必与我作对?”女子闻言,用手指头画在脸上羞他,道:“好不害臊!谁同你志同道合?本姑娘乃灵芝仙子是也,冰清玉洁,花容月貌,人见人爱,你却丑得无可救药;本姑娘乐善好施,你却草菅人命;本姑娘……”未待那女子说完,狼妖恼羞成怒,说了句“找死”,飞身来战,女子见势猛,忙闪身躲过。二人战成一团。狼妖力猛,挥枪如风,扫拨挑劈,招招致命;灵芝体轻,且防且攻,来去如影,时退时冲。二人剑去枪来,杀得难解难分。那狼妖退在一旁,趁灵芝不备,暗运法术,念了句“魔道无疆,雷行电掣”,那身体便四面放出白光,照得灵芝睁不开眼。狼妖趁此机,如雷电一般冲来,灵芝躲闪不及,被一枪刺在腿上,血流如注。狼妖再欲刺时,灵芝忙施法术,念了句“万草连根”,瞬时钻入地下。狼妖寻不见灵芝,便向草丛中乱戳,不想地下灵芝突然钻出,一剑刺在狼妖脚底,将脚骨刺穿。狼妖痛得一蹦,瞬时化作一团黑云,乘风而去。
灵芝女强忍巨痛,一面撕下一块衣裳,将腿包扎好,因力气用尽,无力施法,便一瘸一拐捱下山来。刚至山角,灵芝女见秀色可餐,张开双臂,笑眯眯道:“啊,人说邺城有三宝,山水谋臣灵芝草!果然名不虚传!”正高兴着,不觉身后打来一只铜环,瞬时将其打翻在地。灵芝女只觉喉咙一股咸腥,张开口时,“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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