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淼的小脑袋迅速的转着,想着各种合适的说辞,身后的脚步声一重一轻的靠近,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里。
她不会骗人,说胡话糊弄人都不会,可是她知道这时候若她不挺身而出,万一不好下一个受惩罚的便会是婉儿。于是果断转身,拉着婉儿先是后退两步,与来人隔开一小段距离,这才敢抬头看向来人。
只一眼,下一秒,心就慌了!
眼前的少年,一身耀眼的红色外袍内穿着清晰可见的红色长衫,长衫的领口处是浅灰色的小绒花球儿做点缀,唇红齿白,一双浓黑的剑眉在清秀的面容上隐隐的透着英气。
他并没有说话,只静静的跟在壮实的大汉身后,手里拿着一把剑。
刚刚说话的正是他的贴身侍卫高野,高野人如其名,又高又黑,身形比李光正还要魁梧几分,整日里话不多,除了对身后的少年,看谁都是一脸的凶样。
“大哥哥!”宋淼低低的叫了一声。
眼前这红衣少年正是这府里最尊贵的少主子,嫡长子李燚了!
李燚喜穿红色,全府皆知。
她低垂着头,只见他红衫飘飘,与她一脚土黄色的泥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雾气这么大,七妹妹在这里做什么?”李燚也不上前,只站着淡淡道,在这薄雾里,显得愈发的明媚阳光。
众花众草,皆黯然失色!
他四岁开始启蒙,每日除了在学堂里读书,便是在桃树林后面的空地里练剑,经年不改。问话的这会儿,他已经在心底默默的想了想,这没有血亲关系的七妹妹来府里也有好几个月了,很少出西院儿,在这府里像个透明影子般,很不让人注意。
“屋子里闷,出来转转!”她心虚道,默默的握紧了袖口,将剩下的半截子萝卜牢牢的困在袖子里。
“七妹妹身子单薄,这么重的雾气小心着了凉,赶紧回屋去吧!”李燚的目光从她微微沾了点泥的袖口扫了一眼,而后又快速的打量过她全身。
最终落到她因为撒谎而微微发红的面庞上。
晨雾在她毛绒绒的发梢落了几小颗晶莹剔透的小水珠子,越发的显得她娇柔可人,像极了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子。
“好!”宋淼如获大赦,李燚周身散发着贵气,她带着狼狈和寒酸,能躲就躲,不敢靠近。低下头扯过一边的婉儿提脚就走。
步子有些慌乱,一不小心蹭到了低垂下来的桃树枝儿上,一个小枝儿卡在了发髻里,头皮被扯得生疼,刚想抬手去取,半截子萝卜从袖子里滚了出来。
蹦跶再蹦跶,而后,不偏不倚,落在了李燚脚下!
白萝卜沾了土,灰不溜秋,亦如她的人!
她心疼得直想哭!
李燚瞟了身边的高野一眼,只见他微微仰头,假装完全没看到这小小的尴尬。
她心底失落,自觉愧对婉儿,再顾不上女孩子的面子,胡乱扯下刮到发髻上的树枝儿,也不好意思去他脚边捡萝卜,只得闷着头向西园儿一路迈小步跑去。待到自己屋子里,这才讪讪的哭了出来。
心底暗暗懊恼自己,自觉无用,既连累着婉儿跟着自己受苦,又给生父生母丢了面子,堂堂宋知府的后人,竟然在园子里偷白萝卜吃,要是被外人知道,岂不是连累着家里祖宗都要被人骂了。
话说李燚看着她失魂落魄仓皇而逃的模样,再瞧着地上的半截子脏兮兮的萝卜,心底的狐疑越发的重了,于是冷脸看向一边的高野,毫不客气的提起剑尖儿捅捅他的屁股,“这是我的家事,不许将这事儿说出去,听到没有!”
高野躲闪到一边,斜眼看他一眼,虽不言语,目光里多有不满,他比这少年老成的小男孩儿整整大了一轮,可是这小男孩儿怎么看起来比他还老成呢?
而且,他这么忠心耿耿的陪着他,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可比佐领、夫人陪他在一起的时候多多了,竟然还这么不相信他,他怎么能不生气呢!
哼!非常不开心!
“依你看,七妹妹这是在做什么?”李燚在前面走着,雾水沾湿了火红罩衣的下摆,对身后人的情绪压根儿无感。
“很简单啊!小白兔在找萝卜啊!”高野在身后没好气道。
可不就是小白兔在找萝卜!
李燚大步走在前面,嘴角微微抽搐两下,很快隐没不见。
二人穿过走廊,回到东园,见到李燚,两边脚步匆匆的下人们纷纷侧身,立住,恭恭敬敬的垂首叫道:“大公子好!”
李燚点头示意,脱下身上的罩衫扔给身后的高野,在进去给母亲请安前又猛地立住脚步,转身偷偷的和身后的高野说道:“你再说说看,刚刚都看到了什么?”
“七姑娘只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一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她很白,像白馒头一样白,皮肤吹弹可破,但却没有抹女孩子常用的面霜,因为除了小女孩儿常有的女儿香外,其他一丁点胭脂水粉的味道都没有!”
“还有呢?”李燚满意道。
“伸手取树枝儿时,手腕处有两处青紫,一个是在手面上,一处是在手腕上,是新伤。脚上粘了不少泥,应该在园子里转了好久了。掉在地上的萝卜已经被啃了一大半,掉在地上的时候,她和婉儿姑娘都流露出了可惜的神情,很明显她俩饿了!”高野面无表情的讲述完。
“好,和我想的一样!不过很白和女儿香之类的,下一次不许再说了!”
“不怪我不详细?”高野反问。
“有些事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李燚嘴角带笑却又装作恶狠狠的说道,“还有你再去西院看看!不该看的别看,你只看你应该看的!”
高野不开心的翻了翻白眼,说的详细是色狼,说不详细是无用,主子好难伺候啊!
再说他一男子本就不该在后院随意走动,每日跟在李燚身后,他都是目不斜视,从不瞎看,好歹他也是一正人君子,怎么又让他翻墙头呢?
话虽这么说着,但将李燚的罩衣递给他屋子里伺候的青娟后,身子还是轻飘飘的出了东院的大门。
武功好又能咋样?禁不住小主子“变态”的要求啊!
李燚进了正屋大门,蒋氏正在听院子里嬷嬷们回话。
见他进来,蒋氏身边的贴身侍女小菊便紧赶着递过来一盏热茶,清香在唇齿间荡漾开来,他也不多看,只身进了妹妹李芯的花暖阁,只见妹妹李芯正端坐在窗户前低声读书。
“二妹妹的《女则》看完了?”李燚低声问道,说话间小菊已经摆好了饭菜在他兄妹二人面前。
李芯自幼有个习惯,早膳必定是等李燚练剑回来一同用才行,若是李燚练剑晚了,她也就一直等他。
李芯偷偷的往外间瞟了一眼,见蒋氏的心思全在眼前的嬷嬷身上,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不喜欢看《女则》,趁母亲不注意,偷看一会儿《诗经》。”
李燚往四周瞧了瞧,果然《女则》正在她腿边搁着呢,“四书五经是儒家经典,妹妹真心想读也未尝不可,不需要这么偷偷摸摸读的。”
李芯端端正正坐好,带着些许沮丧,掐指说道:“母亲说先读完《女则》、《女诫》、《女论语》、《内训》还有《女范捷录》才可读四书五经。大哥哥你看看这些读完,我都可以出嫁了!”
李燚并不理她的抱怨,“女孩子家家的,整天将出嫁挂在嘴边,也不害臊!”
“或者不出嫁,就在家里陪哥哥可好?只怕以后的嫂子要嫌弃我!”李芯递给他一个热乎的油氽团子,“山塘街上荣福楼的,我特意差人给你买的。”
“又说浑话!”李燚淡淡的从她肉乎的小脸蛋儿上扫过一眼。
李芯小他只一岁,却时时变着法子的给他找好吃的,她一个很少出门的小姑娘,愣是将苏州街上好吃的小食了解了个遍,还时时叮嘱伙房的嬷嬷们学着做。细想想,做他们东院儿的厨子被她这么高要求着,也着实不易。
一口甜糯的团子下肚,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刚刚在桃树林子里遇见的小女孩儿,李燚有一丝恍惚便分了点神,外间菜婆子们的回话高高低低的落入耳朵,正讲到春日里到了,该在府里种些什么花儿好,菜婆子们等着主母的意见。
他匆匆将嘴里的团子吃下肚,整了整衣冠,对着外间道:“母亲,儿子觉着多种些能结果子的比较好,花草儿虽艳丽,但果树更为青翠飒爽,秋来还能有各色新鲜的果子吃,还省了外买的钱,打理起来也方便,岂不是更好?”
外间蒋氏微微一愣,李燚从小话少,从不关心这些事情,怎的突然有了这个想法,但想想儿子向来是有主见的,建议也确实好,便点点头,依了他所言。
“兄长?”李芯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指头,“兄长怎么关心起这事儿来了?”
李燚给她夹了一小块枣泥拉糕,面无表情道:“我不喜欢花花草草。”
李芯点点头,这也确实像他的作风,她这哥哥从小无趣到了极点,除了读书练字就是与高野一起练剑,此外再没有什么喜好!
这厢兄妹二人又说了会子闲话,那厢蒋氏的例行问话也结束了,李燚往外间瞧了瞧,小厮已经帮他收拾好了书箱,在外面等他去学堂。
“今儿高野怎么不在外面候着?”蒋氏向花暖阁走来,每日她最喜看到的便是现在的光景,柔柔的晨光照进屋子,她的一双儿女有说有笑的,这日子过得是再好不过了!
这所有的都好,只是她的这个儿子,越发的有点她父亲蒋道明的影子了。都说是隔代遗传,果然不错!
不!
蒋氏认真的想了想,他比他还要出挑,自家儿子文武全才,不仅仅文章好,骑马射箭同样不逊色于其他同龄人,只是这不苟言笑的正经模样真的是和蒋道明如出一辙了。
“是啊,他鲜少离开兄长十步远,见到他就知兄长在哪里的,怎么今儿没见着人?”李芯同样俏皮的问道,她有时候着实羡慕高野,天天和李燚在一处,就连哥哥如厕,他都是守在一边的,他比任何人和他都亲。
“我让他去办事儿了!”李燚道,很快岔开话题,“母亲,儿子的生辰快到了!”
蒋氏微微一笑,“为娘的晓得!”
“母亲,今年生辰设宴,叫上所有的弟弟妹妹们吧,儿子是兄长,总要有点兄长的样子!”
“都依你!”蒋氏替他理了理衣衫,满意的看了看自己儿子,愈看愈加觉着儿子明艳动人,他的要求岂有不同意之理。直到他出了门,她嘴角的笑意还是没能淡去。
“母亲,今天的兄长好生奇怪!”李芯打开小窗看着李燚的背影道。
“大男孩子了!”蒋氏伸手敲了敲李芯额头,“《女则》读到哪里了?”
李芯悲叹,兄长出去后,整个屋子都觉黯淡了下来,而她只顾着琢磨兄长哪里不同了,忘了藏书了!
话说李燚刚出东院儿门,高野便飞也似的跑了过来,带来一阵冷风。
“七姑娘受委屈了!”
“那就是了!”
“这个闷葫芦!”高野嘟囔一句,很快三两步追上他。
“给!”闷葫芦少年向后扔来一块小纸包。
“哎呦,又是我最爱的油氽团子,太好了!”原本发牢骚的人兴奋道。
李燚翻了翻白眼,“少吃点油腻,你瞧瞧你这一肚子的肥肉!”
高野大吃一口,“我瘦了,你午睡时枕哪里?”
李燚憋闷,拉长脸道:“我是直的!”
“那你也睡了我!”高野嘚瑟道。
李燚扭过头,佯怒。
“睡了我……的肚子!”高野大笑,这大公子看起来少年老成,还不就是小孩子一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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