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儿大公子生辰，你穿这身去！”

宋淼心情抑郁了一整天也无心吃饭，天擦黑便准备脱了鞋袜睡觉，可刚脱到一半，周康康便径直推门而入，直接扔了一身桃红色新裙给她。

对周康康而言，横冲直撞，礼数这些东西都是在大男人李光正面前装装样子用的。其他场合，一并省了。

“是！”宋淼低头接下。

周康康的意思她懂，不能给她丢人，也不能让外人觉着她亏待了她。

喜欢做xx，又喜欢立牌坊的，这周康康便是其中的一位！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周康康盛气凌人，“你若是表现好了，不夺了你六姐姐的风头，待到大了，我自会给你寻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嫁你出去，你也可以享一辈子的福气，若是不知轻重，也别怪做小娘的管教你！”

宋淼默默点头，为了自己和婉儿的日子好过些，只能认作小伏底，“小娘的话，女儿都记下了！娘说怎么做，女儿就怎么做！”

“早间的事情不是我说你，你也忒不懂事了点，贾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儿了，你们怎么可以顶撞她。还有，你原先在自己家，又是家里的独女，你娘老子宠着你，任由你吃着山珍海味，可这里毕竟不是你自己原先的家，不要府里人叫了你一声七姑娘，便以为自己也是正儿八经的小主子，你差着远着呢！”

时间久了，周康康的本性全露了出来，指桑骂槐，明枪暗箭，冷嘲热讽，无所不能！

宋淼咬紧了嘴唇可劲儿点头表示记下了，她素来知道周康康的性子，在外面柔柔弱弱的，可在西院里，最讨厌别人反驳她。在她心里，恨不得所有人都听她的，所有男人都拜倒在她裙下，这才最好！

但凡谁要是逆了她的毛，动辄打骂，不打到求饶从不停手。

“主君心善，接你来府中，供你吃喝，但你也要知好歹，六姑娘才是他正经的女儿，而你不是！你可记着了？”周康康趾高气昂，眉眼里全是不屑。

“女儿记着了！”宋淼点头答应，有时候做小伏底，虽然面子尊严全无，但却可以换得一时的安宁，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宽大抵就是如此了。

周康康见她软柿子一般，被她揉捏得只敢点头小声回话，战战兢兢的，心下满意。

于是继续道：“明儿穿这身衣裳的时候小心点儿，回来就脱下还我，这本是我给彦儿做的新衣裳，结果还没怎么穿，就要借给你，真的是败兴！你也稍微知点好歹！吃穿都是我的，再敢兴风作浪，小心我让你出不了这西院儿的门！”

“是！”

婉儿闻言心酸，她是个爱哭的，待周康康出去，早忍不住躲到一边默默抹眼泪，想想自己姑娘在宋府时逍遥自在的模样，不过几月的时间就成了这低三下四讨生活的光景，不由得悲从中来。

“哭肿了眼睛，这里可没有冰块儿敷眼睛！”周康康出去后，宋淼深深的吐了口气，提起帕子帮她拭眼泪。

“姑娘你还有闲心说笑！”婉儿止住眼泪，带着点娇嗔。

“李佐领的心里是有我们的，若是我们哭哭啼啼的，人家瞧了不会说周小娘的不是，反而会中伤佐领！为了佐领，我们都要在外人前好好的！”

“可是姑娘，咱们这样何时是个头啊？”她才九岁，而宋淼也才七岁，这漫漫长时光，她想都不敢想。

“好好过着，等着我未来姑爷来接我啊！”

“不害臊！也就是姑娘你会苦中作乐，要是换做其他姑娘，还不知道要怎么寻死觅活呢！原本还以为来李府后是苦尽甘来，不曾想原来竟是漫长折磨的开端！可怜姑娘你还这么小。什么时候才能等到那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啊！”

“这过日子的，最常做的事不就是等待吗？等离别后重聚，等太阳落山后再升起，等金榜题名，等洞房花烛，等天伦之乐，等沉冤得雪。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早晚而已，有得等，还有什么可怕的！”

宋淼展颜，目光笃定，父亲曾教育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给了她性命，就要她好好儿的活着，她可不能就这么放弃自己。

二月初二，天气难得的放了晴，连日阴郁一扫而空，空气里暖暖的全是阳光的味道。

宋淼小心翼翼的跟在周康康和李彦身后，跨过了东院儿大门，远远的便闻到了饭菜香味。东院儿正屋里很是热闹，黑压压一片，摆饭的侍女嬷嬷们快速稳当的从身边穿过，整个一忙碌景象。

看到李光正来了，周康康一把拽住李彦的胳膊，使劲儿的将她推向前去。李彦嗓音娇柔，甜甜的道了声：“父亲！”

“来了？坐！”李光正今儿新得了一把上好的宝剑，心情正极好，说话声音洪亮，听得整个屋子都感觉亮堂起来。

宋淼这是第一次与众人一起吃饭，她不懂她们的座位规矩，见李光正和蒋氏在正位坐下，下手位置依次坐着李燚、李芯，再坐着邵锦瑟和她一众孩子们，于是便选了离长桌主位最远的位置坐下，刚刚坐定，一抬眼便迎上了大哥哥李燚的目光。

只一眼，便吓得她极快的低下头，不敢再随意瞧人！

李燚身上的正气太浓了，每见一次，都让人忍不住自惭形秽好一阵子！

“都是自家姐妹，不用拘束！”李光正爽朗道。

“燚哥儿是大哥哥，就是比余下的孩子懂事些，心里时时惦记着弟弟妹妹们。他对昶哥儿着实太好了，好到昶哥儿可以一日无娘，却一日都不能不见他大哥哥一眼！”邵锦瑟的话一出，整个饭桌都活跃了起来。

“父亲每日忙碌，政务繁重，我是兄长总应该为父亲分忧，多照看弟弟妹妹们的！”李燚道。

李光正瞧了儿子一眼，见他如此体谅自己，又见他一身红衣，很是阳光，心中甚觉宽慰。

再见自己子女成群，可以尽享天伦之乐，心底猛的想起自己的老友宋谦，情感微微动容，心里不觉对低头默默拨弄碗里饭菜的小女孩儿宋淼多了几分怜惜。

女孩子瘦瘦小小的，话也不多，独自坐在那里，安静得像只小猫咪。

“淼儿近日怎么样？在府里住着可还习惯？有什么短缺的，只管和你小娘说，让她给你置办！”他这话说得很是真心。

“回父亲的话，淼儿很喜欢府里的日子，小娘对我极好，并不短缺什么！”宋淼见他突然关心，顿时咧开嘴巴，满脸堆笑，回答道。

李燚默默的嚼了一口蔗糖腌萝卜，这七妹妹最擅长的就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和假装开心了！

假装开心这种事情，假装假装，日子久了，若是能真开心就好了！可是，他从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丝的喜气。

“好！那就好！康康你辛苦了！”李光正很是满意，连带着夸了周康康一句。

“自己女儿，哪谈辛苦的话！”周康康得了夸，心中欢喜，整个人笑得开了花似的。

李燚不动声色，但搁在腿上的手却不由得紧了一下！

两眼在桌面上扫了一眼，提起手里的木筷拣了几样小菜，对着宋淼道：“七妹妹，我瞧你最近是愈发瘦了，是饭菜不合胃口么？”

宋淼被李光正问话，正暗自紧张，现又听李燚问话，刚刚回落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因为上一次桃林捡萝卜的事情，她总是有点怕他。而一边的周康康，同样如临大敌般狠狠的盯着她。

“没有，我天生吃得多，可就是吃再多脸上也不显有/肉！”故作轻松的说完，而后悄悄不动声色的轻吐一口气。

周康康脸色顿时缓和，瞬间露出一副笑容满面的模样，“就是啊，我也在纳闷呢，总担心着七姑娘会受委屈，总是好吃好喝的给她备着，怎么就越来越瘦了，哎呀，真的是愁死我了！这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不知在背地里怎么讨论我呢！”

李燚嘴角抽动两下，起身，向她走近，“这几样都是我平日里喜欢的小菜，七妹妹你尝尝，可还合胃口？”

一桌子人齐刷刷的看了过来，宋淼顿时红了耳朵，这大哥哥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心关心她？

抑或是暗暗讽刺她？

李燚宠李芯和李昶是府里都知晓的事情，但他向来冷着脸，鲜少对人微笑，就连平日里回父亲母亲的话，也都是一板一眼的，可是今儿却是怎么了？

怎么对着七妹妹又是微风拂面？

又是亲自布菜的？

守在门外等着伺候的高野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这大公子心思多着呢！

“谢谢大哥哥！”宋淼起身相接，低垂着脑袋，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整个人诚惶诚恐。

手刚刚碰到他亲自递过来的小碗，结果“嘭”的一声，小碗落地，精致小菜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他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

宋淼迅速回忆刚刚的动作，一时难以分辨，有点狐疑。

“七妹妹，你这也太不小心了吧？知道的说是你胆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嫌弃大哥哥呢！果真大哥哥是四个火，你是三个水，果真是水火不容啊！”李彦幸灾乐祸道，从记事起，李燚就从未对她笑过，现在她这心里正嫉妒着呢！

“我没有！大哥哥，我不是有意的！”

“这水火……”邵锦瑟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

蒋氏眉头一拧。

周康康面露喜色。

“七妹妹不急，我都明白！”李燚掏出手帕，轻轻替她擦去身上手上的油渍，转而冷脸看向李彦，“六妹妹是觉着我和七妹妹的名字水火不容，还是觉着我容不下七妹妹？”

剑眉横斜，透着一股浓浓的寒气，让人心生畏惧。

“我……”李彦想辩白。

“都说女儿是水做的，七妹妹又喜欢哭鼻子！”李燚并不理睬李彦，只抬手直接用袖子帮宋淼将脸上的泪珠子拭去。

暖阳当空，春风和煦，桃花林的花苞儿悄然开了一朵儿！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淼儿求父亲重新赐名！”

宋淼瞥见周康康凌厉的目光，再瞧没怎么说过话的邵锦瑟面露些许看热闹的神情，她心中明白，若是自己再不求改名，怕是又要得罪蒋氏了。

李光正是典型的直肠子大男人，本就怜惜她娇柔，也最见不得女孩子流泪，现在见她好生生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儿因为李彦的一句话吓得大气儿不敢出，心里顿时觉着愧对好友宋谦，不禁狠狠的瞪了李彦与周康康一眼。

李彦性子傲，自觉是府里最好看的姑娘，见父亲不悦，心里觉着很不平衡，于是嘀咕道：“一个外买的女儿，身上又没流着李家的血，一家子还要围着她转！她本就是和大哥哥相冲嘛！下人们谁不这样说，父亲能堵得住我的嘴，但能堵得住外面众人的嘴吗？”

她的声音虽小，但屋内众人都是听到了，李光正勃然大怒。

周康康看着他面色不善，不待他发作，她先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伸手果断的给了李彦一个巴掌，“混账东西，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你七妹妹就是你嫡亲的妹妹，你是姐姐，需要多多爱她护她，你把我的话都当耳边风了？”

周康康一边骂，一边手扶酥胸，双胸波涛汹涌，起此彼伏。情绪激动之时还超级顺畅的挤出了好些泪珠子，整个打骂和哭泣表演一气呵成，俨然一个明事理的严母形象。

李彦傻眼，从小到大她从未挨过一巴掌，而今天周康康竟然打了她！

心底委屈，跺了跺脚，捂着脸红着眼道：“我不服，父亲待她的脸色都比待我的好！到底谁才是亲生的？在父亲眼底，我恐怕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个！”

真是一出好哭戏！

李燚冷脸道：“六妹妹先不要忙着责怪其他人，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就先学学女德！省得一说话就自寻别人白眼！”

“大哥哥你！”李彦伸手直指李燚，“你欺人太甚！”

“六姑娘的酒吃得太多了，带她下去！”蒋氏护子，眸色骤重。

打量着一出闹剧之火就要蔓延到自己儿子身上，冷冷呵斥道，“一个姑娘家，指着自己哥哥大骂，哪里还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养不教，母之过，周姨娘最近愈显丰盈，珠圆玉润的，想是日子过得滋润了，连女儿教育都疏懒了！”

宋淼伏在地上，虽眼不能见她们争吵的情形，但耳朵却没有停歇，见蒋氏说到“养不教，母之过”时，心底暗想，不亏是一家主母，还是蒋氏会说话，轻轻松松将李光正撇了干净。

“你们合起伙儿来欺负我们！父亲，我和小娘好苦啊！”李彦哭诉开来，干脆扔了手里的木筷，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撒泼打滚。

李燚抬脚一跨，绕着她弯腰扶起跪在地上的宋淼，柔声道：“七妹妹，赵长卿有词，‘杏花开尽燃春昼’燃字带火，有活力，生机勃勃，你是小火，我为大火，大哥哥护着你，你也助大哥哥，很是相配，不如将淼字改为燃字，名为李燃，以后我们兄妹互帮互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起好好过日子，你觉着如何？可还喜欢？”

李渊被一口酒呛住了！

李远筷子上的鹌鹑蛋滚出了老远！

李柳妒忌的快要哭了！

李彦惊得忘记了撒泼！

李芯略觉奇怪的看了眼自家哥哥，也是不解，铁面大哥这是因为生辰，所以心情极好？

只有门外的高野贼賊的抽搐了下嘴角，暗暗觉着好笑，大公子确定是在帮他七妹妹在改名字？

可是这话听着怎么感觉像在认认真真撩妹？

“大哥哥，昶儿名字也不好听，像小女孩儿的名字，你也给我改了行不？我要叫李小燃，或者李小燚，对，李小燚最好听，好不好？”最小的李昶费力的从高凳上下来，蹦到李燚身边，一把抱住他的小腿，来回磨蹭撒娇，很是呆萌可爱。

“别瞎说！”邵锦瑟立马制止道。

李光正的脸上也明显的挂不住了，这是“李小燚”和“李小燃”完全不像他儿的名字，倒是像李燚的小孩儿。

呸呸呸……

他迅速的将自己脑海里的念头打消掉。

“这些都不好听！”李燚果断拒绝。

李光正长出一口气。

“昶有常的谐音，说明我们昶儿是会天天陪在大哥哥身边的，是好名字！”李燚揉揉昶哥儿软软的脑袋，温柔甜糯的安慰道。

只目光仍停留在跟前的小女孩儿身上。

宋淼见李燚这么有意帮她堵其他人的嘴巴，心里岂有不答应的，立马附和道：“李燃多谢大哥哥赐名！”

“好，燃妹妹，而今往后你名字里带了我一个火字，你也要好好争气为我努力的！”李燚恢复了惯有的冷色脸训话道。

“嗯！李燃知道了！”

他长她五岁，她只齐到他咯吱窝儿的位置，她也不敢仰头直视他，目光只能落到他红色长袍子下摆的一只小鹤上，精致的线迹，一看就知道定是出字老绣娘之手，在他衣摆上亭亭玉立，无惧无畏。

好吧！以后她不再叫宋淼了，她是新生的李燃！

当然，她承认，李燃这个名字听起来确实和李燚挺配的！

“我问你，以前可读过什么书没有？”李燚正色道。

李燃的小脑袋迅速的转了转，他问她，必定是想好了后面该怎么做，于是道：“妹妹愚钝，还不曾读过书！”

“这可不行，你二姐姐都已经能读一些《诗经》了，男子读书习剑，女子也该识字才行，若是大字不识，以后嫁为人妇，怎么像母亲一样操劳一府大小事务！你以后也是要做一府主母的！”

李光正鼻心冒汗，真想拉着李燚道，这事儿不一定，虽然他也想家中每个女孩子都能嫁得好，但这要看机会和缘分的！只可惜这话他不能明说。

李燃垂首听训，“大哥哥教训的是！”

“这样，一年之计在于春，往后你也不可以晚起，每日晨昏定时到花暖阁，和你二姐姐一起读书，让你二姐姐教你，你可愿意？”

周康康如临大敌！

宋淼，哦，不，李燃心中大喜！

每日能出得了西院儿，再不用时时刻刻担心周康康的责罚还有李彦的冷嘲热讽，想想都开心，她岂有不愿意的道理。

“大哥哥检查功课可严厉了，七妹妹你可要有心里准备啊！”李芯见读书有伴，心中也高兴。

“嗯！”嘴角的笑意如满溢出来的水，怎么掩都掩不住。

婉儿远远的立在李燃身后，心底早就乐开了花儿。

“母亲，七妹妹来与二妹妹作伴儿学习，要不早晚饭就与二妹妹一起用了吧？省得来回折腾，也为周小娘省省心！母亲意下如何？”

接二连三的喜事儿掉落，李燃觉着自己简直掉落了进了蜜罐儿里，心中欢喜，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一眼，漆黑深邃的眼眸子里看不出他一丝丝的表情。

“每日你进了学堂，你二妹妹便觉着一人读书没甚意思，正好七姑娘过来，两个人一处，倒是能学得进去的！”

蒋氏见儿子如此维护这小女孩儿，心里早就明白过来，她必定是在周康康处受了委屈被他知晓了。难怪向来不喜欢热闹的他会突然提议要设家宴，敢情绕了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这个。

李燃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西院儿的，只觉着脚底轻飘飘的，直到迷瞪瞪拥被坐到床边儿，这才想起袖笼里原本想要送给李燚的礼物竟还没有送出。

是夜，院子里又响起了指桑骂槐的叫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