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四：来历

群豪“噢”了一声，纷纷看向彭天石。只见彭天石脸上如蒙一道黑幕，彭人石更是满面通红，额上暴着青筋，随时都有可能上前把这老叫花子撕成两半。

彭地石道：“老叫花！你这般信口雌黄，是存心和我三才堡过不去么？”

“信口雌黄？不见得吧。”郁春华喝了口酒道：“既然彭大堡主说，这茯苓是侠士赠于令弟的，那么敢问彭堡主，这位侠士姓甚名谁，如今又在何处呢！？”他说到后半句时，语句已颇为严厉。

“这……”彭地石一时语塞。

彭天石毕竟镇定，替他说道：“那位侠士当时身负重伤，不幸逝世，以至于我兄弟不及问他名姓。”

郁春华叹了口气道：“呵呵，彭堡主，你说出这等话，实在有负你彭家堡百年名声。百展，你出来，将你那日所见，向在座所有的武林豪杰好好说个明白！”

那个容貌稚嫩的青年乞丐舒百展走了出来，站在郁春华的旁边。他左右环视了一眼，似乎还很紧张。郁春华道：“百展，不必害怕，有锦衣卫崔指挥在这儿呢，你那日见着什么，便说些什么，崔指挥自能分辨真假。”

崔应元看了彭氏三雄一眼，彭天石依旧不动声色，彭地石略显局促，彭人石咬着牙，紧紧地握着腰间的佩刀。三人神色各不相同，可在崔应元眼中，却毫无分别。他又瞥了瞥舒百展，点点头。

舒百展这才怯生生地说道：“那是三月里的一天夜晚，我奉师命去找郁师叔，途经晋中的一条山道，我亲眼看到了他们两个，把那个人杀了，从他身上取走了茯苓，然后又把那个人的尸体踢到了山谷里。”

彭人石怒道：“小叫花胡说八道！那日谁见你来！”

彭地石忙止住彭人石，想了想才道：“这位小兄弟，既然是夜间，你怎知你不是看错了？我兄弟二人确实是在夜间救了那侠士，只是他伤势太重，因此不治身死，我等又有要事在身，因此来不及将他安葬，咱们武林人士埋骨山间也是常有的事。倒是你，究竟是听了谁的造谣，来此诬陷我们！”

他这是舍末逐本之意，他不敢确定这小乞丐是不是真的在现场，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那一幕，于是他选择承认他说的一部分他不能否认的次要环节，而把最关键的部分掩饰掉。他兄弟二人把别人的尸首踢入山谷，最多不过被人说不够人道罢了。

“我没有造谣，也没有污蔑你们。”舒百展顿了顿，说道：“我没有看清你们，你们自然也不会看见我。”

“哈哈哈哈！你们听，这小叫花前言不对后语，肯定是个傻子！他的话，岂可相信？”彭人石大笑道。群豪中也有不少人笑了出来，余下的却缄默不语。

舒百展等他笑完，才说道：“我是没有看到你们的脸，但那个人临死前说的话，我却听得一清二楚。他说：‘彭氏三雄，一英雄，两狗熊，今日麻子死在你们两个鼠辈手里，固然可恨，只可惜了我千方百计盗出的茯苓，竟要便宜了你们……’接下来就是一声惨叫。随后，我看见他们从尸体上取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我不知那是不是茯苓，但那个人临死前是这么说的。他们处理掉尸体后，就匆匆走了。”他说到这里就停住，默默退到郁春华的身后。

崔应元霍然站起，朗声道：“这孩子的话已说得很明白了。彭堡主，你怎么说？”

彭天石哼了一声，说道：“双方各执一词，原难分辨是非，这位小兄弟既然说我弟将尸体抛入山谷，终究不知真假，若能入那谷中，寻了那尸首，再验明一番，那自然就知谁在说谎了。况且我三才堡素与南宫家不睦，这丐帮郁春华又和南宫飞凤是至交好友，未始不是他安排下这诡计，要陷害于我。”

“哼。”郁春华未料他还有这手，这一时半会儿间，如何去寻那尸体？况且时过境迁已有三四个月，那尸体便就找到，也早被野兽虫鸟所损坏，怎还辨得出本来痕迹？

彭天石见郁春华低首不语，情知他难反驳，当下更是以进为退，反问崔应元道：“崔指挥，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您老说这茯苓是你崔家之物，又不知如何证明呢？”彭天石这手本是极为老辣，但也存在一定风险，毕竟他终究是不知道这茯苓的真正来历。

崔应元冷笑道：“彭老大，你可真是不知好歹啊。哼，这茯苓若仅仅只是崔某的事物，你便是拿走了，我也不会与你一般见识。只可惜啊……嘿嘿。也罢，你既要论理，我便同你论个清楚。”听崔应元这么一说，彭天石心下登时不安：“莫非这茯苓竟是朝廷的事物，以致崔应元要与我为难？”

“实话告诉你吧，这百年茯苓，乃是兵部尚书崔呈秀大人令使长沙、南昌、岳州、九江等九府巡抚四处秘密搜寻，最终由云南府进贡，预备今年九月献给九千岁，作为恭贺他老人家六十大寿的贺礼！！”

“什么！？”众人大惊。

“茯苓自云南府始，托威和镖局总镖头林威亲自护送，过剑阁入汉中一路无恙，直到在晋中平阳府客栈休息时，才被一麻子盗去。崔某得了消息，这才从奉命京师出发，赶去平阳。待到平阳，听那镖师云道，这麻子虽然得手，但也被林威打伤。崔某又多方调查后，才知这麻子便是江湖上仅次于‘妙手神偷’的偷儿麻子张。哼，这麻子的妙手之术固然不差，但蒙汗药的本事更高。那威和镖局护宝不力，又不能戴罪立功，所有镖师已被崔某当场格杀。”

崔应元说到格杀二字时，独目一翻，露出得意之色。只听他续道：“此后崔某下令锦衣卫四处寻找这偷儿，却无所获。直到近日传闻三才堡得了武林二宝后，便觉奇怪，这茯苓原是千年难得的罕物，世间哪又有这么多？多半便是那威和镖局失落的，进贡给千岁的贡品。所以崔某这才到了你三才堡来。此刻又听这位小兄弟一言，哼，两相印证，此中缘由更是清清楚楚了。”

听完崔应元这一番话，不禁彭天石失色，就连在座的武林群豪亦是震撼难当。要知东厂宗主魏忠贤近年来号称武功天下第一，麾下锦衣卫五彪，鹰、虎、鹤、狼、豹个个都是绝顶高手，不仅把持着朝政，即令江湖武林，亦霸有一席之地。而三才堡竟然劫走了进献给魏忠贤的百年茯苓，这梁子显然是结下了。

彭天石倒吸一口凉气，他也是果决之辈，不然何以能让三才堡震服北武林而仅次于南宫世家？他心中霎时涌起两个念头：要么交出茯苓，那么崔应元势必不会为难，只是彭地石和彭人石便坐实了杀人谋宝之罪，三才堡在武林的威势急转直下，必将为武林同道所不齿，只怕以后再抬不起头来；要么给他来个死不承认，依着武林规矩，比武决胜，那么也可趁着崔应元只带着二十来人，以地利之便，逐走‘孤狼’。倘若如此，三才堡便完全得罪了朝廷，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到时候唯有占山为王，再难立足鹤壁了。

崔应元一只独眼紧盯着彭天石，彭地石和彭人石也看着兄长，在场豪杰也望着他牢牢不放。约莫数弹指，大概数次神色的变换后，彭家宝的大堡主，终于拿定了主意。他不知道这个主意能否让三才堡渡过难关，也不知道这个主意是否会让三才堡永入武林的历史。

“崔指挥，单凭片面之词，彭某不敢苟同。”

“喔！”群豪顿时一阵唏嘘。见惯大场面的，都已经知道彭天石的想法了。

崔应元冷哼一声道：“那么彭老大的意思是拒绝交出茯苓，要与我锦衣卫为敌了。很好，既然如此，那废话也不必多说了，咱们就武功上见真章，胜者得茯苓，败者……”他顿了顿，才说出那四个尖锐无比的字：“有死而已。”

崔应元话音一落，便即除下缚在臂上的铁链。众人不知何意，都静静看着。他把铁链交给一名锦衣卫，又解开腰带以及飞鱼服的扣带，脱下外袍，他并未穿着里衣，褪下飞鱼服后就露出了一身古铜色的肌肤。群豪见他那壮硕的胸肌，强健的双臂，与他那瘦削而带着书卷味的脸庞殊不相称。

崔应元又从部下手中接过铁链，往腰中一缠一扎，又绕在自己的左臂上。他装束完毕便走至会场中央，原先站在中央的南宫九早已被人领至彭家的主棚下。

“来来来，彭老大，今日就让崔某来会一会你三才堡的镇堡武学三才刀法和玄黄内劲！”崔应元大声道。他往会场正中叉腰一站，宛如古之战神，一股霸气睥睨群峰。

叶啸天不禁暗暗赞叹：“单看气势，全场千人，只怕没一个及得上他。”莫君言与崔应元曾有一面之缘，虽然当时为了骆采灵，两人是为敌人，但对他的武功却极是佩服。

群雄都把目光射向了彭天石，彭天石心知此时已由不得他不下场了。莫君言叹了口气，心道：“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二十年来，其实这江湖从未平静过。反倒是在轩辕山上，我和师姊还有崇前辈三人，竟有着一股莫名的安详。”

忽听旁边的豪杰正絮絮叨叨说着：“这彭老大可是三才堡不世出的奇才啊，资质不在南宫世家的南宫飞凤庄主之下，直逼乃父彭三才。况且他比南宫庄主轻着几岁，本来不必等南宫庄主仙去，只怕用不了几年，他便能超过南宫庄主了。他三才堡的‘玄黄内劲’是祖传神功，彭三才便没练成，只不过彭三才创出了‘三才刀法’，也算是一绝。而这彭天石，不仅练成了玄黄内劲，还学会了三才刀法，看来已经是三才堡古往今来的第一人了。”这老人说话甚是圆滑，语气中对南宫世家和三才堡都十分客气，谁也不得罪。

可彭天石虽是三才堡第一人，但面对锦衣卫的“孤狼”，竟也生出了一丝胆怯。任谁都看得出他的犹豫。

方才那人又自自言自语道：“九千岁座下五彪，‘鹰、虎、鹤、狼、豹’，黑鹰田指挥自然是实至名归的第一，但飞虎、丹鹤、孤狼、锦豹却都是以职位来排的，却并非是以武功。飞虎许指挥是为北镇指挥使，因此排在了第二位，但若只以武功来论的话，只怕便很难排到第二位了。”

他这说法甚是新颖，旁人都感好奇，纷纷聚首过来。其中一个问道：“那依兄台高见，这五彪若是以武功排位，那该怎么排呢？”

那老者略一沉吟，说道：“鹰、虎、鹤、狼、豹，若以武功来看，只怕鹰、狼最强，虎、鹤、豹都要略略次之。”

又有好事者问道：“那么依老兄之见，彭堡主和崔指挥，又是谁的武功更高呢？”

“这个嘛，倒也难说。”那老者顿了顿道：“只是听说，彭老大的玄黄内劲也并没有真正练成。若真是如此，只怕、只怕不是崔指挥的对手哦。”他话音虽然不重，但在场的都是武林高手，泰半都听得一清二楚。于是许多人窃窃私语，彭地石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彭人石倒提紫金厚背刀，递给了彭天石道：“大哥，用兵刃吧！”彭天石点了点头，右手接过大刀，这才双足一点，落在了崔应元身前两丈处。

两人身高悬殊，崔应元高有六尺五寸，体格之雄伟，在场几乎无人可及，彭天石则矮矮胖胖，若贴面而立，尚不到崔应元胸口。

“崔指挥，得罪了。请！”彭天石紫金刀向上一招“开门见山”临虚自右而左画出一个大弧。崔应元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不必客气。”他右臂连着铁链抡向彭天石的面门，正是一招“拖泥带水”。

“哼！”彭天石紫金刀斜挂，架过崔应元铁链挥击，右脚后退半步，接着把刀下转狠削崔应元下盘。崔应元除下飞鱼服后身上只剩穿一条布裤，脚下一双皂靴，都不影响腾挪闪躲，哪知他竟不后跃，也不侧身，而是右足径踢向彭天石手腕。

“好啊，这一脚以退为进，彭老大若不变招，后半式焉能出得来？若是变招，便失先手了。厉害厉害！”郁春华高叫道。

彭地石怒道：“老叫花子，观棋不语真君子，你看便看，多嘴多舌做什么？”郁春华笑了笑，不再说话。

那边崔应元已抢得先手，连进十数招。彭天石紫金刀紧守门户，虽然略处下风，但数招中偶一还招，必然狠辣非常，崔应元若然有一刻大意，必将染血紫金刀。因此崔应元也不敢过分冒进，双手七分进攻，三分守势，仍是以大擒拿手去接对方的三才刀法。

崔应元深知彭家堡的三才刀法以天地人三格为根本，天刀诀者，主变化；地刀诀者，主防守；人刀诀者，主进攻。是故人、地为基，天为轴。天刀诀只有口诀，地刀诀和人刀诀各有三十六式，以天刀诀的不同口诀来施展的话，可延伸至五百多个变式，因此称之为三才刀法。

要破三才刀法，就非得要先破了天刀诀的诸般变化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