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力悠悠转醒,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顶上是惨白色的天花板,在白色灯管的照射下刺眼异常,老式的绿色吊扇在屋顶正中间无力地转着,除了将灯光一段一段切碎以外没有吹下来一丝微风。断断续续的光亮射入闫力的眼里,瞳孔随着光线的明暗时而舒张时而收缩,以至于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我是死了吗?这是哪儿?是阴间吗?”闫力的脑袋涨涨的,他隐约记得自己晕倒在父亲的书房里。自己的朋友不多,应该没有人会发现自己晕倒了,闫力心中有些凄凉,回想自己的一生心中一阵苦笑,活着只是个小人物,死了也这么悄无声息,或许自己的肉体现在都已经腐烂了吧,不知道散发出的臭味有没有惊动邻居。
现在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好像有一群苍蝇在耳边盘桓,他使劲摇了摇头,想把耳边的苍蝇赶跑。
闫力的动作幅度不小,引得接缝处已经锈迹斑斑的铁架床吱呀吱呀的叫了三声。
“你小子终于醒了!怎么回事嘛?”一道刺耳而又不失关切的笑骂声突然响起,这声音非常有分辨度,清晰地拨开嘈杂而烦人的耳鸣声传入脑中。
咦?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闫力在脑海中快速搜索声音的主人。
“孙胖子!”闫力惊叫起来,惊喜地扭过头看着说话的人喊道,“你怎么也在这了?什么时候死的?难怪这几年没看见你”,惊喜过后他又有些关心地问道。
“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你这个乌鸦嘴,呸呸呸!上周我还去五台山算了个卦,那牛鼻子老道说我有九条命,硬的很!”窗前的胖子砸吧着嘴说道。
“九条命的是猫,哪有长得你这么胖的猫!再说,你见过哪个道士去别人和尚庙里抢生意!”闫力根本就不相信,虽说两人已经有些年没见了,但他非常了解这个胖子,从小满嘴跑火车,十句话里有十句半是假话。
“哎哎哎,这还真就是真事儿,不信我还不稀得和你说”,胖子满脸不屑。
“那你怎么死的?”闫力执着地问道,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由于悲伤过度已经不吃不喝好几天了,这种状态下再活着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这里肯定是阴间。
“你是睡傻了吧,这是医院!医院懂不懂,昨晚上扛到你这儿把你爷爷我给累的,这倒好,睁眼第一句话就叫我去死。哎呀,我瘦小的心脏有一点点小委屈,这样吧,今天晚上你请我吃饭,咱俩就算扯平了……”
闫力尝试着用双手将自己撑起来,起身之后又用大拇指和食指使劲捏了一下自己:“哎呦!哈哈!我还活着!”
这个胖子的突然出现令闫力有些惊讶,更有些感动,自己是独生子,又是父亲一个人带大的,从小性格就有些内向,父亲离世之后,他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没想到这个胖子却在这会儿及时地出现了。
“我看你也没啥球毛病,醒了赶紧陪你爷爷喝酒去”,胖子拍了拍闫力的肩膀接着说道。
闫力此时也不搭腔,看着胖子一张一合的嘴却陷入了回忆——这个不着调的胖子叫孙大富,和闫力一个院子长大的,从小就调皮,闯祸无数,套用门口看院子的门卫老张当时的话说就是:“这小子以后绝对是个祸患,成天闯祸,不是去老王家门口撒尿就是去老赵家撵鸡,搞得满院子鸡飞狗跳,哪有坏事哪就有他。那天看这小子拿着盆水在老范家门口浇花,我还想他转性了,没想到这小子一见到我拔腿就跑,我当时就感觉不对头,往前一看,这混小子手上拿的是我摆在门口刚烧好开水!”
这就是孙大富,从小不靠谱的主,啥祸都敢闯,捅个天大的窟窿在他眼里都算不上什么事。
闫力听说孙大富本名并不叫孙大富,他爹妈都是文化人,给他取名孙芾。这个“芾”字也是有些含义,语出《诗经》中《召南甘棠》中的首句:“蔽芾甘棠”,他的父母希望他以后能够茁壮成长,最后成才。
但孙大富和他父母的期望相去甚远,别说上大学成才,他连高中都没毕业就辍学了。不过,他本来就不爱读书,在学校一天到晚闯祸,不是打老师就是调戏女同学,甚至连他自己也说成不成才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后来,他嫌这名字太雅,不少人不认识这字,老把他叫成“孙柿”,和他一起玩的小伙伴甚至还给他起了个外号“柿子”。为了省去这些麻烦他索性就给自己改了名字,叫“大富”,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爹妈走得早,我是穷怕了,这辈子要赚大钱,‘芾’和‘富’读音差不多,改成富也不算对不起爹妈给我起名。”孙胖子这一改,虽说名字俗了不少,但大家都感觉改得好,人如其名嘛,很有他的特色。
孙大富还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小学班主任说他上不了初中,初中班主任说他考不上高中,高中班主任说他不可能上大学。他一连读到高中已经超出了他身边所有人的期望了,他一想,咱这不能辜负老师和同学们的期望啊,事不过三,大学看来真是考不上了,那高中也别读了。临走的时候他还给老师留了张字条当了回儿文化人,上面的话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抄来的: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就这样,孙大富辍学了。
从那以后闫力就再也没见过他,有人说他去当兵了,也有人说他去南边厂里打工了,反正一直没再出现过。也是因为长时间在外,大家也就慢慢把他给忘了,只是茶余饭后闲聊时偶尔会提一提这个不着调的胖子。
至于闫力和孙大富性格相差很大,本来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但命运的安排总是这么出人意料,他们成了青年时期彼此最要好的兄弟。
这段命运也可以称之为缘分的代言人就是闫力的父亲闫爱国。孙大富的父母原来也在图书馆上班,和闫爱国关系不错,因为一次事故,夫妻俩丢下了才四岁大的孙大富双双辞世。孙大富没有什么其他亲戚,大家觉得他可怜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就把他送到孤儿院。但依照孙大富的性子,怎么可能在孤儿院待得住,每次送去没多久他总有办法偷偷溜出来。
后来没办法,单位里大家伙一合计就让他轮流去各家吃饭,所以,孙大富也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每次他到闫爱国家吃饭的时候,闫爱国看他可怜总会特意给他买点好吃的,所以孙大富也爱来闫爱国家,一来二去就和闫力成了铁哥们。
辍学离开以后孙大富一直没有联系闫力,闫力也一直找不到孙大富,今天孙大富突然冒出来,而且恰好还是在闫力晕倒的时候冒出来,让闫力觉得很突然,感觉或许是天意如此,让孙大富救了自己一命。
多年没见,闫力很开心能见到少年时自己最要好的哥们,这令他的悲伤情绪稍稍有所缓解,更何况要不是他把自己背到医院来,自己说不准现在已经死了。想到这些,闫力看着孙大富的眼神就显得更加柔和了。
闫力感激的眼神在孙大富眼里却变成了暧昧:“兄弟,你这么看我让我瘆得慌,本人正经直男,无其他取向,没想到几年不见你连取向都变了。哦!我想起来了,上初中那会儿小颖给你写情书,你这家伙无动于衷,她当时可是校花,多少人围在她边上打转,那给我们羡慕的。原来你好这口啊,你小子隐藏得很深啊!”
“你大爷的!”闫力骂道,这个孙大富还是那样,两三句话就能把自己的火勾出来。
虽然医生和闫力说因为多日没有补充能量导致他现在身子比较虚弱,要他好好休息,但孙大富张口闭口喊着要闫力请客吃饭,闫力摸了摸自己三天没吃过东西的肚子也就从了这个胖子。
天还没黑,两人就悄悄背着护士跑到医院对面的小四川饭店搓了一顿。
饭桌上孙大富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拿起菜单就喊:“老妹啊,今天我这哥们请客,你就给我上最贵的菜,这个……这个,恩,还有这个……对了,再来两坛好酒,好些年没喝家乡的酒了,富哥我就好这口,把我馋的,兄弟今天咱们好好喝两口。”
孙大富说完冲女服务员抛了个媚眼,把菜单递回去的时候还趁机吃了别人豆腐,老练而似乎不经意地摸了一下她的手。
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女服务员平时也会受到一些地痞流氓的调戏,对孙大富这一占便宜的行为也没有大惊小怪,只是笑着将手收了回去,心里却暗骂孙大富色鬼,出门被车撞死。
孙大富没有什么神通本领,自然猜不透女服务员的心里想法,以为她冲自己笑是因为被自己吸引,便拿手捋了捋头发朝她眨眨眼。
“阿力,你说这妹子长得就是水灵,看这皮肤,这屁股,嫩的简直能掐出水来,啧啧啧……”闫力在一旁无语的看着这位爷,这脾气还和十年前一样,本还想着士别三日得刮目相看了,看来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
老友相见,免不了要说说自己的近况。当然,孙大富那张嘴,天南海北,除了还在地球这个唯一的限制以外,就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兄弟,我和你说,你富哥我哪没去过?全世界都有我的脚印,那朋友那可是多了去了,大江南北遍布天下。”
闫力当然知道这胖子的秉性,他这又在吹牛皮呢,要是再喝上二两,那这货该说已经飞出太阳系转过一圈了。
不过牛皮归牛皮,闫力也大概知道了这些年孙大富的经历了,也当过兵,打过工,现在自己跑点生意。具体干什么他倒没细说,但从他的牛皮里去伪存真可以知道他这些年的确跑了不少地方,大小也算个老板了。
“孙老板,孙总,你可是荣归故里啊,那这顿酒钱就算你头上吧”,闫力半开玩笑地对面前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孙大富说道。
“诶!兄弟,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一码归一码,这顿酒是兄弟你请我的,我可没拿刀架你脖子上绑你来”,孙大富一看闫力说起饭钱的事就立马警惕起来了,再加上喝了不少酒,连话也说得不怎么顺溜了。
“我终于知道你的钱是怎么来的了”,闫力说道。
“怎么来的?那还不是靠我超前的眼光和非凡的决断”,孙大富轻轻地拍着自己的大脑门继续自夸。
闫力赶紧打断:“得得得,别吹了,你这就是抠出来的……”
“你看你,说这话多难听,对了,我昨天在你家没见我爱国叔啊,他干嘛去啦?”孙大富嘴里嚼着一根鸡爪含糊地说道。
“我爸……他前几天去世了”,闫力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下来。
“哦,去世了,去世干嘛……什么!我爱国叔去世了!不可能!阿力,别和我开玩笑,我爱国叔身体一直这么好!不会的!”孙大富睁大眼睛看着闫力说道,手上还捏着那半根还没啃完的鸡爪。
“查出来脑癌,没几天就走了”,说完,闫力又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之前与好友相聚的短暂轻松瞬间就被悲伤吞没。
“不会的!不可能!我父母死的早,所有人就我爱国叔对我好,相信我以后有出息,别人都叫我大富,叫我柿子,只有爱国叔还叫我小芾,这几年我在外面拼死拼活就是想早点赚钱报答他的恩情,现在可好,都太晚了,太晚了!”孙大富失声喊道,不停地用拳头捶着桌子,脸颊上竟然挂上了两条泪痕,“早知道就早点回来了,我是想着混出点名堂以后再联系你们,上天无眼,好人不长命啊!”
孙大富的反应令闫力意想不到,他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到玩世不恭的孙大富流露出这样的神情,这种痛苦看起来竟不亚于自己。闫力大受感动,反倒安慰起孙大富起来:“大富,人死不能复生啊!”闫力张了张嘴,还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他的伤心并不在孙大富之下。
“阿力,多少年了,我早就把爱国叔当成我爸了,我爱国叔有什么遗言或者生前有什么愿望没有实现的,我来帮他实现,哪怕要了我的命也行!我孙大富知恩图报!”孙大富抬起手臂用衣袖擦掉眼泪后紧紧地握着闫力的手问道。
闫力没有顾着他满手的油,看着一脸认真的孙大富激动地握着他的手,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大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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