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太阳没有迟暮,天空像井底。
黑森森的桃花林深处,楼纪然坐在石墩上。他的面前是熟悉又亲切的光——从楼家传来的光。
——他的手边落满了温暖,是唐碗碗的余温。
他让她走的,他已到了终点。
他的身上除了衣兜里的桃虫和唐碗碗赠予他的——她的佩剑,便再无其它。
核芥子中有一封信,楼纪然离开唐家前就已写好的。
————表述他自己夺到“花逢时”的决心和一些不让义父担心的话语,大抵如此。
他抿着嘴,静默得坐了很久。
这夜色太凄迷,繁星如钻点缀高空,风的手牵他的影百无聊赖地跳起探戈。
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花瓣飘零落了一地。
他起身,拂落泥尘。握剑,径朝楼家行去,他的路终究会通往不知名的地方。
——一如他此番去楼家。
越走越远被吹散的足迹,被命运戏弄过后终还是会回到他的脚下。
............
“槐伯,帮我给秦苍梧那老东西传个口信。”龙威燕颔的中年男人,楼冲霄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生涩地挤出一抹怪异的笑。
他站在楼家阁楼上,极目远眺。
槐伯站他身后,手里提溜着个穿夜行服的男人。
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模样俊俏,嘴里被塞了坨纱布,束着发的少年。
——少年被豢灵绳五花大绑地捆着。
“就说,秦家一行五子皆已被我俘虏,叫他速来领人!”楼冲霄他道。
像又不太满意,他补充了一句,“再加一句:秦家这一代的人物,有点儿弱,我很失望啊。”
楼冲霄瞥了少年一眼,慢条斯理地说:“真是个——羸弱又愚笨的杀手。不过你比你老爹当年强,当年你老爹第一关还是我帮他过的。”
想到这,楼冲霄扯着嘴皮,笑比河清,可那笑声却沙哑得有些刺耳。
“唔唔唔唔————嗷~”
——少年被打了下屁股,欲哭无泪,顿时就不敢吱声了。
“嚎个屁!”楼冲霄骂骂咧咧地说,但语气里的亲昵却如芽冒枝头,藏不住的春华。
一旁的槐伯笑逐颜开,楼秦两家自古就莫逆,如鱼似水、秤不离砣。
“你个傻帽,当年你爹都会请外援——也就是你叔叔我。没想到到了你们这辈,一个比一个...唉......”
楼冲霄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气味。
而被捆着得秦凉山也是脑中灵光一闪,对欸!!
我咋个没想到呢??但是...肯定不是我蠢,一定是我太单纯善良了......对,一定是这样的!
秦凉山给自己找了个开脱的理由......
不过————为何我老头会和这鼎鼎大名的魔头勾搭在一起?
他唯一想不透的,就是这点。
相信不久后他就会明白,魔如何?正又如何?人都是披着羊皮的豺狼,而真实是那些伪装者们永远学不来的表面。
真正的朋友你从遇见他(她)的第一眼,就已明白,此人可推心。
而给你使绊子阻挠你前行的人,却也不都是你那些自以为的“朋友”吗?那些养不熟的白眼狼?
世间诸事不过尔尔,仅此而已。
......
楼冲霄虽然气恼但他的目光却如老牛舐犊般难得柔和。
【若我的儿子能活下来,估计也和你这般大吧,那秦老头事事不如我,一直败给我被我压着欺负。还曾妄想和我抢梦儿,哼!没想到,到最后......却是他过得最潇洒恣意。”
这贼老天还真是“公平”啊。】
楼冲霄伤怀,负手仰首。他问槐伯:“槐伯,你说。我做错了吗?”
“唔——,错不在你。”槐伯思索一番后,自若地说。
楼冲霄转过身直视槐伯,从怀中拿出一物。
那是一枚硬币,明黄色。圆形,中间镂空。缠赤翎皮绳,系彩虹流苏。
是一枚质地普通、做工简单又颇有些年代的硬币,因被物主人保养得很好,未见一丝损缺,器光至今还在上面蜗居。
这是花逢时?秦凉山瞪得眼睛都直了,他揣测。
老爹让我偷的东西这么普通?靠,难怪寻不到,到是被这老头藏于怀中了。
“我骗了世人,终究骗不过自己。”
“这东西若真的神乎其技可以回溯时光那就甚妙了!......可它就只是个当年我送给怜梦的一个小礼物。”
“一个礼物罢了。”
“呃啊——”事情瞬息万变!突然楼冲霄就痛不欲生地咧起嘴来。
分明他前一秒还在愁怅,还在称心颜笑,还在叹息世事感慨!
声音发出未久,他额上突然遍布密集的细汗,青筋透显,如绿豆般大小的细汗诠释了他此刻的痛苦。
楼冲霄不再年轻的身体开始抖颤起来,弯着身子,腰已疼得直不起,连拈着硬币的手都兢兢战战的。
他只好扶着护墙,手指弯曲不成样子,他改拈为夹,紧紧夹着硬币上的流苏不让其落地。
那东西对他非常重要。
“咚——”槐伯赶忙松手丢下秦凉山,焦急上前扶着楼冲霄。
我凑!秦凉山在心中怒骂。少顷又警惕地看着楼冲霄,他这是怎么了?
槐伯关怀道:“冲霄,是不是旧病?”
楼冲霄推开槐伯搀扶过来的手,喘了口气,缓缓直起身子。
一笑了之:“无碍。歇息一下就好,你且把这孩子随那几人一同关入地窖,让他们吃点苦头。等那...等那秦老头来领。”
槐伯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他听出了楼冲霄语气里的勉强,但他不点破。
这个男人也有他的尊严和傲骨,他的脆弱只能他自己直视。
“好。”
槐伯应了声,他很快就提着满脸疑问的秦凉山从阁楼上跃下。
秦凉山:夭寿啦你!
“素秋催绿鬓,黄昏非薄晨。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花逢时啊花逢时,若花开不逢时,遂可否争俏春?”
楼冲霄蜷着身子倒在桐木地上,他的声音愈渐微弱,尚不及蝶蜂叠翅。他的脸色苍白,像胡天八月飞雪。
白雪地上,一簇红梅妖艳。
猩血似游魂飘飘荡荡,它的味道弥漫扩散在那阁楼上。
......
半里之路,弹指一挥间。
楼纪然紧握剑鞘,“终于,到了。”
“来者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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