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旁边有不大一处开阔平地,沿山果真有三座新建小小石屋,不加多余修饰的地静静地卧在山凹中,依山而生,与山同色。.也不知道谁人行此方便,就地取材,拣拾山间散乱石块,细细堆砌,成为栖身的居所。只有门洞而没有门框门扇,也没有窗,虽然简陋,倒也密闭结实,可挡风能遮雨了。
难为雪中送炭,小小简陋石室,可抵高楼大厦。
马止车停,众人卸车喂马,生火做饭,安排住宿,一时间人嘈马嘶,各自忙乱。
从中间青蓬车上跳下来个白胖小子,也是十四、五岁,生得月眉星眼,唇红齿白,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一身金花绫紧袄,绣工精巧,颜色辉艳,脚上云跟厚底锦靴上也绣了些金金闪闪的纹饰,项链、手链、脚链非金即玉,佩带得十分齐全,腰间温润晶莹的玉牌、玉璜、玉璧、玉珩等倒有好几个,也有不少玉龙玉虎,造型姿态多样,栩栩如生,都用细细五彩丝线捻的根根绦带串了,全身上下华彩紧簇,更显得外貌不凡,上天造化,真真是个俊俏好皮囊,不枉生来世上走一回。
地上早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家将他接住,身上罩着雪白鹤毛斗篷,脚下登着纤小的鹿皮靴,正是贾夫人的贴身侍女小翠,身材姣好,面若桃花,眉眼妩媚,一双水汪汪的秋水明眸仿佛能够说话,极是灵动,笑语之间,清丽不可方物,妩媚风致震撼人心,醉迷神魂。当下正拿着一件银狐皮毛带帽大氅,拉住想跑开的小胖子,紧裹严捂,穿束起来。那小子嫌外衣累赘,推托不穿,被小翠一双无尽含情妙目瞪了。他自是绝对不会害怕,心中却是一颤,那如水目光中仿佛蕴含着一种令人不忍抗拒的力量,灼灼发炙,连他自己的脸庞也微微有些被薰热发烫,悄悄红晕慢爬而上,再也不敢与之对看,尽被其娇美所慑,收拾了顽劣性情,老老实实站住了,任凭小翠素手穿戴。
车上贾夫人一再温言嘱咐:“就在地下,不要乱跑。外边天冷,待他们收拾好了屋子,就赶紧回来。”
那小子自是诺诺,突然听到有人高喊:“贾俏!”,及待回头去看,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圆雪球,迎面直直飞来,躲闪不及,正中额头,“啪”的一声,礼花般散了开了,撒的满头满脸都是冰凉的雪屑。
贾俏急急用手三两下抹了把脸,就看见郝俊站在不远处拍手哈哈大笑,间中还朝他做个鬼脸。贾俏虽不恼,也不肯吃些亏,一把扯下正在穿束的大氅,胡乱塞给小翠,笑着叫喊着:“你别跑”,见郝俊不理会转身就走,连忙在地上也抓了把雪,飞奔跑去追拿偷袭自己的仇敌。
小翠猝不及防,被他跑了,柳眉倒竖,本来就大大的眼睛瞪圆了,也无奈何,只有放他去了。
俄而雪球乱飞,但鲜有能准确制导如愿命中的,大多是做了歪斜流弹,祸害了无辜旁人。二人大呼小叫,兴高采烈,战意冲霄,众人虽有误伤之虞,但见童心天真,自是心喜,就是有幸运者中了雪球谋害,也是大笑,有些凑趣者也抓了把雪,报复一二。
二人终究怕扰人,便只向人少处嬉笑打闹去。待到有点乏累了,就住了,却是在空地外围一个小山坡下。
斜坡高岗之上,生一古松,苍劲巍峨,直上千尺,围达数丈,傲然不凡,朔雪阴凝万物封杀之季依然不改青枝馥郁。又有漫天白雪飘飘,覆顶点缀,更显得青翠欲滴,风姿绰约,望之而心旷神怡,备受鼓舞感染。
山中无岁月,这高岗古松呼吸灼灼日华、吞吐荧荧月精、忍受寒暑山罡、人世风霜,也不知道已历几世春秋。或许那传说中的大猿王也曾在此呼朋引拌、餐风食露,也或许修行中的大德玄奘法师也曾在此禅定打坐、诵经进持。草木无言,自是不能尽知。
郝俊、贾俏看到这般不凡景致,只是心喜。连日间跋涉荒山,只见得苍茫茫一色,了无生机,早已腻歪。如今见此生机,古朴可爱,景色虽不艳丽,气度却是风雅,自然惊奇。兴奋之余,商量一番,就欲攀坡亲近探视。
探新求索之心,岂不正是孩童的天性?或许是全人类的天性?
坡上已积雪寸余,斜度又陡,攀之不易。两人力弱,却是身轻,手脚灵活,又好相互比较高下,自是奋力,争先恐后而去。
少时,郝俊正兴高而行,突然发现一直与己相持争先的贾俏兀自呆住,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也是奇特僵硬,忍不住问道:“贾俏,你怎么了?”,一连呼唤了数声,贾俏仍张目如痴,略不动弹,似若无闻。
贾俏不与回答,其实他根本没有听到郝俊的问话,隐约间耳边只传来极尽遥远处一种神秘的声音,幽幽茫茫,难以测度其远,却又象是来自耳边轻语极近处,一种直达己心或许只有他一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没错,是人低吟,言词缥缈,声音却祥和浑厚,如诵金经。恍惚间,仿佛身处无上莲华妙境,轻轻飘飘,不知轻重。耳闻目见皆是祥瑞异象,钟磬悠扬,霞烟缥缈,梵香清新,莲云朵朵,瑞蔼纷纷,所诵的经文也变得字字清晰,声声可闻。
郝俊见他如遇魔障,痴呆迷离,不闻不答,却去推他,叫道:“贾俏,贾俏……”
贾俏这才神志清明,反应过来,所有祥瑞异象尽皆瞬间散去,身边眼前依然只是一个积雪皑皑的小斜坡。又用心细细倾听,哪里还有诵经之音,万籁俱静,就是车队营地中马匹众人的喧闹也是声仅可闻。
贾俏警觉顿生,刚才的种种离奇状况偏偏是高清晰高画质全真音响,做不得假,断不是自己的无故妄想幻觉,心中不安,伸手拉住郝俊:“你刚才可听到有什么人诵经说话的声音么?还有钟响磬鸣的奇怪声音?”
郝俊知道他心眼多,言语方便,以为他害怕落后自己,又尽来唬骗,自是不加理会,只管手脚用力,想要继续往上爬,却是被他拉的太紧,几下没能挣脱,只好笑道:“又来唬我,哪来的什么奇怪声音。赶紧吧,我可要占先了。”
贾俏自然不放他:“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我们还是回去吧。”
郝俊与其亲密,自小事事相较并不相让,而且不是多么容易就能得个上风,见他此番功未成便欲引身先退,正要笑其胆怯,但观其神色惶惶,不似往日神采,又思及刚才举措言辞皆有蹊跷,倘若真有什么凶险,自己还罢了,伤了碰了贾俏却是不好,就按熄了争胜之心,便要答应了。
正待开言,突然觉得心神俱震,坡顶古松之处更增添了无尽莫名吸引,有一股自己生来就极熟悉的气息,但是偏偏那气息又是若有若无一样,仿佛在息冥冥中声声呼唤,犹有略略的兴奋,浅浅的欣喜,又好像淡淡的忧伤,如泣如诉,悲愤而无奈地呼唤着,定要叫自己过去亲近团聚,就如呼唤久离家园的游魂一般,虚无飘渺,却真实深沉,无言无语,却直达心灵至深处。
郝俊踌躇一番,要答应贾俏回去的话到了嘴边却变了:“你且在此等侯一下,我上去看看就回。”不待回言,自是用尽全力攀爬而上。
贾俏呆了呆,看郝俊行去,怕他回头拿此事笑话他,又自忖小心谨慎,不要失手滑落,也就无甚大事,便跟随郝俊之后追去。
郝俊及顶愈近,那诡异离奇的吸引感觉愈盛。见贾俏也跟着前来,却也按捺住焦急,等他同行。两人各怀心事,不再言语,只是奋力向上。
努力中终于到了坡顶,两人相对也笑,两手扒着坡崖边,探出头去,却是遍体生寒,骇然大惊!
只在咫尺之外,古松老根盘结之处,正趴卧着一个骇人凶物,通体玄黑,鬓毛如刚,长鬃似旗,扇耳垂地,长鼻突兀,血盆大嘴,獠牙森森。
那凶物也蠢呆,两小在坡下坡上言谈行动许久,竟也不觉,犹自闭目,安然休憩。或许是饮食已饱,休憩未足,不愿再多做杀戮?或许它的天性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那凶物终是闻得了生人气息,施施然已送到了自己酣睡塌前。竟是如此大胆!自是抬首作起,怒目相向,尽显金睛凶光!
贾俏耳边诵经之声顿时大作,字字如雷,直震得他心神不守,恍惚迷离间,复又是仿佛身处无上莲华妙境,轻轻飘飘,不知轻重。耳闻目见皆是祥瑞异象,钟磬悠扬,霞烟缥缈,梵香清新,莲云朵朵,瑞蔼纷纷,更添了凛凛天龙八部,放射宝光若华,相与围绕。却是身不由主,不能自动。
郝俊早已放手下潜,滑下斜坡数尺,见贾俏吓得呆了,竟不能动,复又奋力向前。及待能够着贾俏腿脚,也顾不了许多,发狠拉扯,二人随即相拥滚做一团,直直下了山坡才停住。但幸有雪积厚,虽然有些狼狈,也免不了一些痛楚,却是不至伤损。
二人不待收拾,只恐凶物追来索命,撒腿就往回跑,慌忙间连滚带爬,恨不得再多长两条腿,大家同样都是一色牲畜,方才抵得过那物跃奔速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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