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之后,萧云等人再登城楼,看到对方大军当真在后撤了。。那白袍小将薛楚玉走在最后,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招义城,隔着老远仿佛也能看到他一脸的愤懑与不甘。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一片欣庆。
萧云问李元轨:“王爷,你的檄文写好了么?”
“呃……还没有。”李元轨愣了一愣,忙道,“孤王回府后,马上着犬子动笔著写。”
“江都王才华盖世,定能写出一篇远胜骆宾王的檄文。”萧云嘴角轻然一扬,看着李元轨说道,“其实,骆宾王那篇檄文,论文采论气势,的确是惊天地泣鬼神。但,他们毕竟底气不足,那檄文也就是嚷得凶嚷得好看,效果不大。你看这大唐天下,除了扬州之地那些被迫附逆与投机取巧之辈,还有几人响应他们哪?我们则不同。江都王檄文一出,必定轰动天下,乾隆震烁哪!”
李元轨的脸皮连着抽搐,“是啊,是啊……”
魏思温窃笑一声,接过话来说道:“霍王可是当今天下李唐宗室之中,辈份最高的亲王。那武后,还得管王爷叫叔呢!徐敬业之流喊着匡唐反武偏又南下去取常润二州,那无疑就是自欺欺人的草寇之行;王爷您不同,您可就是名正言顺的教训不孝侄媳了,为李家清理门户啊!”
“唉,你们也不用冷嘲热讽,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孤心里自然有数,孤还没有老糊涂呢!”李元轨抚着长须,凝视着远方嚣起的烟尘,悠然的说道:“有些事情,只是难于迈出第一步,尤其是习惯了安逸与富足的生活之后。”
萧云微然一笑:“我们可从来没认为,历经四朝的霍王殿下是个老糊涂。你这是大智若愚啊!其实你比我们都清楚,武后想干什么,你们这些李家王亲,将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对吗?”
李元轨眯了眯眼睛,说道:“高宗在世时,虽然权柄旁落于武氏,但有高宗在一日,就是她不可逾越的鸿沟,她身为李家儿媳的身份就永远不可改变。可是高宗刚一走,她的面目终于露出狰狞了。妄自废立擅改年号,裁撤中枢清除异己任人为亲,甚至还追朔她武家的先祖为王立武氏宗庙,视朝政为儿戏,视神器为尘帚。她一直都在不停的挑衅,试探。她很想知道,我们这些李家的人对她究竟还有多少耐性,天下的仕人对她有多少耐性。”
“可是她百般试探,跳出来的却只有一个扬州徐敬业,这多少还令她有点失望了。”萧云冷蔑的一笑,说道,“骆宾王的那篇檄文,骂得可是真痛快,可是没几句击中了她的痛处。也就是一句‘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说到了点子上。这是将她置于华夏一千年礼法教条的敌对面,直接进行批驳。纵然她手中握有绝对的权力,也不敢轻易逾越理法雷池,否则她也没必要等到今天才幻想篡国之事了。霍王,非是萧某刻薄,我很想问一句,你们这些李家亲王,对她的一切举动就当真没有半点查觉或是反应?”
“大将军,天下人都不傻,我等既然生在皇家,就比普通的黔首百姓还要多那么几分见识。”李元轨说道,“但是,想与不想、敢与不敢是一回事,能与不能,则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们这些李家亲王,大半被分封在富饶安宁的州县,手中握有的,只是供我们衣食无忧的财富与受人膜拜的声望,无兵马无甲械,无法参知朝政手中更无半点实权,连养几个私兵还要被弹劾,你以为我们能干什么?所以孤才说,真正困难的,是迈出第一步。”
“如此说来,王爷还要感激萧某,将你父子请到这里来了?”萧云笑。
“哎……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是如此。”李元轨老眉深皱,脸上的笑意既显无奈又有几分莫测,他转头看向萧云,眼神意味复杂,“大将军,现今这世道,或许真是需要一位既有枭雄志又有枭雄胆的男人站出来,扭斡乾坤与武氏匹敌。孤等李家亲王纵然有心,的确是无力;徐敬业有力,但却无心。希望你可以做到。”
“呵,王爷太看起萧某了。萧某永远都会记得父亲说过的一句话,要心存敬畏,不管是对人对事,还是对待这段历史,对待这个天下。”萧云说道,“是人都有求生的**,这是人的天性,也是任何生灵的天性。我只是亿万生灵中的一只,我没那么伟大也没那么狂妄,从来没想去争夺什么天下。说得难听一点,萧某只是一个将人头寄在项上的亡命之徒。我胸无大志,我想要做的,就是活着,带着大家一起活着。”
李元轨看着萧云,没再说话,可是眼角轻微的抽搐了一下。
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一丝惶恐不安。活了六七十年,从大唐开国活到现在他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跟李世民、薛举、突厥可汗颉利比起来,徐敬业这样的跳梁小丑真是连蝼蚁也不如。但是从萧云的身上,他感觉到一丝很异样的气息。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沉”。
史海钩沉大浪淘沙,历史和时间就如同条奔腾的大江,无数人如浪花一闪,或是最终都陈尸于岸晒成了微尘。没人能够立足于飓浪任凭洗礼而永远不倒,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唯有沉淀,方能持久。
冷静,务实,果断,甚至还有冷酷,都是“沉”的必要因素。这么多年来,李元轨只在两个人的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特质。一个是以光辉明君形象留名于史的李世民;另一个,就是弄权大唐三十载,现在他们讨伐的对象,太后武曌。
现在,他看到了第三个。虽然模糊,但在萧云的身上,他的确是品读出了类似那二人的气息。
用魏文恭的话说,萧云像狼。还是狼枭。这一刻,李元轨深以为然。
“孤,马上回去叫犬子书写檄文。”李元轨说道。
“有劳王爷了。”萧云微笑,“檄文第一站,就发到濠州。肖亮已经动摇了,或者说他不得不动摇了。要将檄文遍发濠州州县,击破他最后一丝心理防线。就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孤,知道这檄文该怎么写了。”李元轨略显浑浊的一双老眼之中闪着精芒,郑重的点头,“大将军,尽管放心。”
“王爷请。”
李元轨走了,背影与步伐与以往皆不相同。仿佛,他想用这样的一个背影与姿态告诉众人,他也觉悟了。
许多话,李元轨不想说,萧云等人也没有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历来,一朝天子一朝臣。武氏要篡国,李家王亲就是头一块绊脚石。她之前鼓捣出那么多闹剧,无非就是想刺激得李家王亲们主动发难,她再名正言顺的用朝廷这竿大棒对他们进行收拾和清洗。历史上,武则天也的确没少杀李家的龙子龙孙,这一点萧云知道得很清楚,李元轨、魏思温等人也可以轻松预见。
李家,早已是人人自危,只是他们既无实力也无胆魄,真敢跳出来对武氏说出那个“不”字。否则,又何必等到一个外姓人徐敬业先出来蹦跶?
现在,已经“迈出了第一步”的李元轨,不管是主动还是被迫,他都已经和萧云站在了同一阵线,上了同一条船。除了同舟共济,没有别的选择。
回头遥望城头,李元轨一双老眼仿佛洞穿了几十年的沧海桑田与时事变迁,禁不住叹了一声,“现今之大唐,或许真的需要这样一位枭雄,来涤荡这阴盛阳衰的妖娆天下了……可惜,可悲,为何他不是李家之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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