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玉一夜浅睡，多半时间半梦半醒。天刚露鱼肚白就起了床。

大姨很是诧异。

“你这丫头，昨晚上睡得不早呀，咋这么早起？我是后三十年睡不着，你不应该是前三十年睡不够吗？”

梁小玉苦笑。她不好意思说昨晚吃太撑，搞得她一晚上没睡好。以前只知道太饿会睡不着，经过这一夜，她发现太饱也睡不着。

那一大桌菜估计得有5-6人量，不知道是怎么塞进肚的。除了给amy打包的两份，剩下收冰箱的居然没几个碗盘！昨夜大姨见她吃相，心疼不已。

“我的闺女诶！这是多久没好好吃饭了？！你妈见了又该心疼了。一个人在北京没人照顾真辛苦，赶紧找个靠谱的成家，我们做长辈的才能放心得下哈。”

梁小玉埋头苦干。

“哎哎哎！明天那个谁来时，你可别这么吃啊，女孩子还是得有点儿吃相，当心吓着人家……”

为着避免跟大姨正面讨论此敏感话题，梁小玉头埋得更低，吃得更带劲儿。最后，肚子撑得滚圆发亮，躺床上动弹不得。还不能随意翻转，一翻肚子就疼。

这一晚上着实诡异。身体撑得难受，脑子里塞满林汉文。怎么都睡不着。

好不容易着了，立刻做梦，做一小段就醒。清醒片刻又昏睡，一睡又梦，反反复复。神奇的是：后面的梦居然还能接上前一个。

她梦见自己肚子鼓鼓涨涨想上厕所。却老是在陌生地方晃荡，怎么都找不着卫生间。正焦头烂额之际，如沙漠中冒出的绿洲，眼前突现一个公共厕所。

只可惜简陋之极，是偏僻山村里，竹条敷着泥巴搭建的那种。憋得实在难受。简陋就简陋吧。

梁小玉一咬牙一低头进了厕所。屋脊太矮，需弯着背前行。里面蹲坑一个紧挨着一个，之间没有任何遮挡，毫无隐私所言。

所幸没人。速战速决！

梁小玉小心翼翼踏上蹲坑，往下一瞅。全是颜色深浅不一的粪蛋儿。她嫌脏，又往里找。把厕所每个坑都筛选了一遍，硬是没一个干净的。

这弯着腰走路，压迫得肚子更难受。得！脏就脏吧，真快憋不住了！

下定决心，梁小玉开始褪裤子。门口突然热闹起来。一抬头，我天！这还能不能让人好好上厕所了！

刚才进来时，简陋归简陋，厕所是有门有墙的。这会儿居然四面墙凭空消失，变成露天大茅坑了！

只知道电影院、游乐场、游泳池、咖啡屋有露天的，没见过厕所有露天的！

而且感觉整个茅厕位置有所提升，仿佛建在一个小山包上，对四周环境一览无遗。

热闹处是老师带着一群小学生集体上厕所来了。同学们叽叽喳喳，有说有笑，兴高采烈，跟进了百花园一般兴奋。仔细一看，娃们居然有男有女，看这身量，也得是三、四年级的同学啦。

同学们入厕，不分男女吗？

等确定领队老师是女的后，梁小玉说服自己：算了！算了！跟自己比，都是屁大点儿的娃，啥都不懂，别计较了。抓紧解决是正事儿。

人已妥妥地蹲下。为着堪堪避开下面黄白之物，梁小玉仰着脖子一直往远处瞟。

瞟着瞟着就瞟到一抹熟悉身影由远而近。

对方低着头，双手揣兜，迈着两条大长腿，只顾往前赶路。虽看不清容貌，凭第六感，梁小玉已知来人是谁。

林汉文！

这个认知让梁小玉一下子脱离了梦境。

梦醒后，已完全没有要上厕所的感觉，只是肚子依然撑得难受。小玉勉强垫高枕头，半躺半卧地假寐。也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梦境再起，梁小玉回到那个高位露天大茅坑继续蹲坑中！

这梦境堪称无缝连接的典范，连坑位都没变化过！林汉文依然往茅厕方向前行，双手仍旧插兜。

虽半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却能感受到对方的目空一切。我去！又不是登台走红毯，走个乡间泥道，还迈得如此高冷讲究，给谁看！

怕被对方瞅见，梁小玉心急如焚。一边加紧使劲儿，一边祷告：别抬头啊！

等对方走近，原先模糊不清的人影清晰起来。落入眼中的是一身熟悉不已的迅白！唯一不同的是，此刻并非白色衬衫，而是魏晋古装。

长袍加身，衣袂飘飘。任四周孤苦凋零，一片暗色也藏不住他的风姿卓越。

是陈丹枫！

只能是陈丹枫。到哪儿都那么飘逸出尘。即使是这臭烘烘的茅厕旁！

还是记忆中温润如玉的样子。动作没有太大起伏，却一举手一投足，说不出的亲贵高雅！

仅仅几年光景未见，对方已成长得如此风华绝代！自己呢？还要食五谷杂粮，定期轮蹲轰炸。难道这就是当初两人未在一起的真正原因：开始无论如何一致，最后终究差距太大？

天要亡我！梁小玉汗如雨下。脸都急白了！本已是关键时刻，刚要释放，即刻又生生收住！

不要啊！她宁愿让林汉文那厮看她上大号的样子，也不要是陈丹枫！

这简直是对陈丹枫的亵渎！是对她初恋的玷污！尤其对方现在，一副不染俗世的模样，圣洁得让人不敢直视！

千万别抬头啊！千万别对着我笑啊！快！快！快！变回林汉文！

真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对方似有所感应，缓缓抬起头往小玉方向看来。那张脸线条越来越清晰，明明还是陈丹枫。

梁小玉吓得脚一崴，差点儿滚进粪坑。

这一着急，又醒了！

坐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刚才那些荒诞不羁的场景都是梦境，全是假的。梁小玉长舒一口气。

她愕然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古怪的梦。梦里纠结挣扎的内心活动，细腻真实得丝丝入扣。归根结底，梦中的这两个男人都让她有强大的压迫感。但似乎又稍有差别。

于陈丹枫，梁小玉不容自己有任何不堪落入对方眼里。时间越经久，这种意识越强烈。遥想当初，本是个再熟悉不过的邻家大男孩，可肆意玩笑打闹毫无避讳。现在却恨不得要给对方塑上金身，封进神龛，日日膜拜瞻仰。

于林汉文，截然相反。以前高高在上，隔着八辈子距离的主儿，仿佛已被自己胡乱拉下神坛。一身的烟火味儿，触手可及，还可随意嘶吼相互折磨。

梁小玉平日几乎梦不见这两人。邪门的是，每次一梦，两人跟约好了一般，齐齐入梦。

犹记得，上次梦见林汉文跟陈丹枫，是自己在酒吧被人下药后，睡在杜瑾瑜家的那一夜。梦里，林汉文对她主动示好，而她则避之不及。一转身面对陈丹枫，满腔焦虑，委屈地诉苦，怨他不接自己电话，生怕对方永远不理会自己。

在梦里，无论此时彼时，似乎永远都是陈丹枫对自己情绪左右要多一些，而她也更在意陈丹枫的感受多一些。

难道潜意识里，自己最深爱的……还是陈丹枫？

因为害怕接着回去光屁股面对丹枫同学，梁小玉睁眼直到起床。

她提醒自己今天一定要给陈丹枫去电话。

到公司极早，fred又在上海出差。梁小玉清清静静地做了一上午纸面工作，按照工作计划利索地处理了一大堆手头杂务。很明显，工作效率已恢复如常。

她抽空去看了olivia办公室。不对！是gilbert的办公室。办公室已腾空，工人正在磨砂旧墙面，为重新粉刷做准备。一切都在按部就班有序进行，等fred下周出差回来，这里早已旧貌换新颜。

房间一就绪就可以进家具。行政部昨天安排vendor送来了家具款式小样册子让小玉挑选。梁小玉回到座位上一页一页地翻阅。

办公类家具不比家装款，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大类样式，没啥大花样儿。可能是困劲儿上来了，翻着翻着思想就有些发飘。盯着图上的软皮沙发，小玉飘到了林汉文公寓客厅的水晶灯下。

那张沙发真是舒适无比啊……躺下就不想起来。一比较，自家床差好几截意思。难道昨晚上没睡好不光是因为吃太撑，还因为自个儿已“由奢入俭难”啦……

菲菲悬了。等搬进公寓，铁定天天躺沙发不愿起，膘得蹭蹭往上。就她那不爱动的性子，多半到点儿自己生不动得剖啦……

素贞姐眼光真好啊！这样子典雅、舒适度高，内外兼修的沙发不多见呢……

林汉文这厮昨天说想试试舒适程度，还邀请我一起……都是托词吧……说得跟真的一样，好像他没试过一样……

不知道那皮面上以前被他推倒过几个女人……

看他那副驾轻就熟的样子，铁定是个情场老手……

christine有没有来过……

假设快递小哥昨日没来，或者按过几声门铃就撤退了，自己铁定逃脱不了光猪命运……

别看梁小玉天生爱yy，且思想极其跳跃，还是有跳跃不畅的时候。譬如此刻：刚ｙｙ完自己白花花，镜头正要转换至林汉文白花花时，对方的肤色让她脑中的成像有些卡壳。

好像不是白花花的……白花花的八块腹肌太不好看了！

这里要论想象中颜色的重要性。那些上封面的让人垂涎欲滴的男性健美冠军，哪个不是一身油亮的蜜糖色？女人肤白，能让人心生愉悦，但若男人的八块腹肌也这个色儿，那就像案板上带肋的生肉,白得死气沉沉，没人会有食欲想染指。总需下油锅煎熬一番，染上糖醋的颜色，才能秀色可餐！

那到底他的八块腹肌是什么颜色？什么颜色搭配那种硬梆梆的感觉不违和呢？

梁小玉顿觉自己的指腹上还停留着那微微发疼的触碰感。昨天这厮剥笋般把她剥得快一张笋壳都不剩，自个儿从始至终倒是衣冠楚楚，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扣子没松开两颗，胸部更是捂得严实……

吃亏啊!真是吃大亏！自己被摸遍了看光了，对方身体是啥颜色居然都没瞅清……没天理啊……啥时候有机会看回来呢……

有同事高声交谈从前面经过，梁小玉下意识抬头。

作死！居然办公时间臆想这种场景，简直是白日宣淫！

梁小玉把自己深深鄙视了一把，又全情投入家具的选择中。

是不是沙发不选软皮，选硬面实木的较理想？

若太舒服了，保不齐男上司哪天心血来潮，跟某个女同事、女下属说着说着，也有扑倒的冲动……

我去！咋还在胡思乱想啊？！

梁小玉恨得直咬舌尖。

是昨晚上尝到甜头开窍了？！

尝到甜头的也应该是林汉文呀？连颜色都没看清，自己没捞到啥实质性好处……

乖乖！自己这一脑子男盗女娼的官司，简直是要无师自通。

十点整，提醒闹铃响。梁小玉眼珠子转了转，给大姨去了一电话。

“大姨！刚我老板通知我，晚上陪他接待几位客户。晚上我不能回家吃饭了哈。”

“哎呀！我这肉昨天都拿出来解冻了，那我赶紧放回去吧。是改明晚吗？明晚来我就放零度，不放冻格了。”

梁小玉暗自撇嘴。论男女感情推手方面，有自己亲闺女练手在前，大姨俨然已是高手。明明是变相逼迫，偏偏就不着痕迹，让人数不出错来。

“不好说。呵呵！不好说。呵呵！改天！改天一定让他来品尝您的手艺。放一百个心。”小玉打哈哈。

“你们陪客户都怎么陪呀？要不要喝酒？你可一点儿酒量都没，有些高浓度还过敏呢。晚上有没有送你回家呀？要不要……”

“我们北京客户都是高档客户，跟大姐夫的客户不一样。不好喝酒。放心吧。”

梁小玉借口工作忙，匆匆挂上电话。她立马给李豫章去了短信。

“今晚计划有变！被老板逮住晚上要加班！抱歉！抱歉！抱歉！万分抱歉！”

等了半个小时，对方没有动静。

她又追了一条短信。

“收到短信没？”

……

“收到短信请回复。”

……

梁小玉沉不住气了。她怕李豫章白天忙东忙西，漏看短信。要让人晚上白跑一趟，那可罪过大了。这事儿本来就是自己理亏：爽约还撒谎。

想了想，终于拨出了电话。

刚响一声铃，对方就接听了。

“在呀！以为你开会呢。短信不回。”

“在呢。一直等你电话呢。”李豫章不急不缓，沉着声。

“为啥等我电话？”小玉有些懵圈儿。

“千盼万盼等你主动约我吃回饭，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吃到嘴了，你居然要放我鸽子。这算不算噩耗？

我这一整天铁定费了，没心情好好工作了。就等着听听你声音，抚慰抚慰我受伤的心灵。

这么严重的事情，你要都舍不得打通电话来，说明对我太不重视了！我严重抗议！”

隔着电话，梁小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真的发现，李豫章自意大利回来后，一直在润物细无声地发生着变化。

“我向您致以诚挚的歉意。没办法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您大人大量，体谅体谅我们这些打工仔呗。”

“那你加完班我接你吃夜宵吧？”

“别介！时间可说不好。十一二点都有可能。”

“那明天去你家吃饭？咱大姨是不是快要走了？她要真走了，我这顿口福要等到何年何月呀？”

李豫章语气里夸大着遗憾。

小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以前李豫章从来不会给到她任何压迫感。但她委实觉得今日的他迫得有点儿紧。

改到明天晚上吃饭，理论上不是不可以。家里那位大厨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呢，刚还委婉提醒来着。

但她不知道林汉文什么时候回香港，不确定明天晚上这厮会不会又异想天开，出点儿幺蛾子，让自己陪着干点儿啥……

“放心！这顿饭跑不了。你让我缓两天定个妥当的时间。别明晚又被老板逮着加班。再放你鸽子，我都不能原谅自己了。呵呵！最近公司有些变化，所以忙了些。见谅！见谅哈！”

她会尽快请对方吃饭的。红宝石还得当面还礼、不去对方公司的决定还得当面答复呢。

李豫章沉默不语。

“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特别羡慕你老板，你这么好的员工，又聪慧、又漂亮、又勤勉、又衷心，百年难得一遇。谁能找到你，都是福气呢。”

“哎呀！我得去开会了，你快去忙吧。回头定好时间我再跟你商量哈！放心，我不会赖的。”

梁小玉适时打断。都羡慕她老板了，她怕对方现在追问她跳槽的事儿。

“嗯……我不会让你有机会赖掉的。”

梁小玉慌乱挂掉电话。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她真觉得李豫章今天反应不太寻常：举动不寻常，言语也不寻常。可明明昨天还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