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六:南宫平
朝来寒重,晚来风急,不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的高原和草地,层层叠叠的山峦可见得一清二楚了。在晴朗天空、矫健阳光的对比衬托下,另一边的山城则显得有些苍凉了。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北方的春天,有一种暖,阳光的暖,生命的暖,它给了万物生的机会。而这种暖不在市集,不在城里,更在山野。北方的春也是有颜色的,它换掉冬的白,为大地装点了崭新的葱绿,它可以柔了风儿,软了柳枝,它可以让草破土,让花变红,却独独不能让忧郁的人换上笑颜。
这个中年人身材高大,走在街道上很惹眼,因为他比往来的任何人都高。这算是卓尔不群?还是鹤立鸡群?这意味,显然是不同的。
这时日已西昳,他却匆匆出城,不知为了何事。如是官吏,不见随从;如是农夫,不见荷锄;如是商贾,晚出何故;如是游侠,剑在何处?
城门屹立,不仅供人出行,还见证着历史的变迁,坐观少年成白发;城墙高耸,不仅抵御外敌,还映照着朝代的更替,闲看故垒芦荻花。此刻,它们看着他走了出去,看着他们走了进来,反反复复,来来去去,它们可曾厌烦?
中年人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街道,叹了口气,快步迈出城门。
这是一条黄泥土的驰道,叶啸天骑着马在道上奔驰,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一个人行走江湖,但却是他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
叶啸天是一个习惯冷漠的人,但同样也是一个热情的人。冷漠是他的脸,热情是他的心。就好像他的佩剑一样,龙脊一样的棱角,看起来与锋利无缘,而实际上,每一片的棱角,都锋锐无双。
“驭!”叶啸天勒马让道。因为他看见几个樵夫从不远处的山上下来,他们挑着担,腰间别着柴刀,显是采薪而归。
叶啸天并不急于赶路,那怕此刻天色将晚。他心想:“既有樵人,左右必有人家。”若能到农家借宿,自然胜过在荒野中露宿。然而叶啸天,更习惯独自一人,堆一篝火,睡在树上。
等那四五个樵夫尽都走过,叶啸天这才纵马前行。他又行了半里,忽然驻马道:“不对!他们可不是一般的樵夫!”
他扯缰回马,大喝一声:“驾!”又朝那群樵夫追了回去。
“寻常的樵夫,绝不会都低着头往前走。刚才过去五个人,叶某竟然一个人的样貌也没见着,若非故意掩饰身份,便是另有图谋。”叶啸天边催马边想着。他紧了紧左手的龙脊剑,又想道:“更重要的是,他们经过我旁边的时候,叶某竟感受不到他们一丝的气喘!”
叶啸天的猜想没有错,甚至可以说是全部猜对了。他顺着驰道往回,虽然他们的脚印很淡,但叶啸天还是凭借他超强的感知能力,在一处密林中又找到了他们。
只是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五个人,而是六个。
五个樵夫围着一个中年人。中年人面色惨白,周身上下约有十余处的刀伤,均是柴刀所致。叶啸天凝视着他们,六个人也齐刷刷地看着他。每一个樵夫的长相都很寻常,就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樵夫。
“他已经身受重伤了,你们还要下杀手么?”叶啸天依旧坐在马上。其中一个樵夫开口说话:“奉劝阁下一句,不要多管闲事。”
叶啸天冷漠的脸上忽然笑了,仿佛是听到一个笑话。的确,他是一个很不识趣的人。
“叶某平生,就爱管闲事。”
“找死!”
五名樵夫竟同时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他们那双好似能够杀死一个人的眼神和他们手中真的可以杀死人的柴刀一起劈向叶啸天,从五个不同的方位。没有人能挡住这种四面八方的攻势,何况还是在这样突然的情况下。
但是叶啸天没有死,死的是他的马。
叶啸天凌空,龙脊剑鞘在马鞍上一顶,接着五把柴刀劈中那匹马,鲜血四射。那马随即瘫倒,叶啸天在空中“刷”的一声拔出龙脊剑,从容不迫地朝五把柴刀刺了五剑,竟然把五人全都逼退了。
樵夫们似乎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并不容易对付,他们迅速排开阵型,不断地变换走位,不再贸然进攻。
叶啸天不敢动,也不能动。因为他很清楚,这一刻,远比刚刚的情形更加的凶险。他紧了紧左手的剑,一动也不动。他不能暴露破绽,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会成为对方猛攻的契机。
重伤的中年人倚着身后的树,他肩膀、手臂、胸口、大腿都被柴刀砍伤,伤得最重的是后背,那一刀几乎将他连肩带背卸下一半,血顺着树干一直流到地上。叶啸天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已经确定,这个人是活不久了。
“你们五个是谁?为何如此凶残?”叶啸天问道。
“在下癸卯。”
“在下子寅。”
“在下子卯。”
“在下亥寅。”
“在下亥卯。”
五个人,五个方向,五个声音。
叶啸天点了点头,叹道:“原来是摘星楼人阶木殿的杀手们。叶某一直以为,杀手应该都是隐秘行动的人,想不到名震天下的摘星楼杀手,却是如此平凡无奇的模样,如此平凡无奇的职业。”
他看着他们手中的柴刀,神经微微松弛。
子寅道:“阁下应该知道,小隐隐如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我等俱是小隐,但比之需以夜色为遁的凡俗,却又不知高出几千万倍了。”
“哦?”叶啸天饶有深意地问道:“那么你们的楼主呢?他又是何等身份?莫非是大隐一类?”
癸卯大声道:“我等楼主大梵天,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纵横寰宇之能、颠覆乾坤之力,岂是大隐所能称适?”
叶啸天略一思索,说道:“夫龙者,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莫非大梵天亦是如此?”
子卯道:“然也!”
叶啸天又道:“我听闻摘星楼杀人,何等样的人,派何等样的杀手。哼,不知叶某,是不是够得上天阶了呢?”
亥卯道:“若是我五人杀不得你,只会有地阶高手来会阁下。”
亥寅亦道:“若阁下就此退出,摘星楼也不会滥杀无辜。”
叶啸天看着他道:“或许你说得对。”他顿了顿,又把后半句不该说的话说了出来:“但叶某偏偏不听。”
“找死!”
终究还是五个樵夫忍不住气,五把柴刀再度劈来!刀风凛冽到激起了地上的尘土,击散了枝上的树叶。
“嗤!”那是皮肉被割开的声音。
他们很默契,默契到甚至可以感受到此时此刻各自的心跳。
听起来很玄,但其实很简单。
因为他们都死了。
死人是没有心跳的,既然没有,又何来分别?
叶啸天将龙脊剑放在右手的衣袖上抹拭,他可不愿任何一点血迹残留在他的剑上。
“好剑法!好一招‘回龙射日’,少侠莫非是点苍派染羽道人的亲传弟子?”中年人剧烈地咳嗽着,咳出的不是痰,而是一口又一口的血。
叶啸天还剑入鞘,走到他的身前,点了点头,却没有其他表示。因为他知道,此刻就算做再多的事,也救不了他的命。
“你有什么遗言么?又或是,有什么未了心事?”叶啸天问道。
中年人猛地喷出一口血,身子扑倒在叶啸天的面前。
叶啸天知道,他在求他。
“你说,不必行此大礼。”
“求少侠,救、救、救救我家二公子,他们、他们都在设计陷害他……‘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龙战于野,其道穷也’……这一切,都是第二次劫天……”他越说越是小声,以叶啸天之能,也要俯下身去,才勉强听清。
“……之变……的……前……”
“你家二公子是谁?你又是谁?”叶啸天问道。
“老夫……南宫平……”
正是:“阴谋究竟谁为主?凤起长天潜龙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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