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羿恍恍惚惚,似在梦中,又已清醒。
于那道场之上时,他仿佛魂神出窍,同天地混为一体,俯视着另一个自己做着杀那黄岭真人之事。
可如何杀之,他却并不知晓。唯一所知之事便是,那自诩仙人的修者死了,一剑断头。
他醒了,茫然的看着床榻上的丝被,梨木桌上的蜡烛,还有一道花鸟屏风,漆红的纸窗外隐隐有火光。
这应是在商师兄的家里?
他到了门外,是一个别院,院内的廊柱上挂着烛台,院中栽种着花草。
夜色昏暗,仅有烛台余光,但林羿却惊讶的发现他竟能将这院中的每一个角落都看的清清楚楚。
夜可视物,细致入微?
武道一途,入周天后,耳聪目明,筋骨有力,可踏水追风而不落,急驰百里而不歇。
林羿心生感慨,这寥寥数十日的变迁比之前十七年更为精彩,自己从一个不能修道的废材转而周天一境小成,细想来,全从那‘无天’心诀开始。
林羿心下欢喜,但随即想到商子羽伤势极重,却不知现在如何,慌忙的出了别院。
刚至院口,就听的细碎脚步,有一绿衣女子提着冒着热气的小木桶,手有绢丝帕,正往这别院走来,见得林羿后,面有喜色。
“少侠,你醒啦?”
林羿拱手道:“在下林羿,请问姑娘,这里可是商家。”
那女子雀跃道:“自然是商家。”
林羿问道:“那姑娘可知我师兄现在伤势如何?”
女子道:“你是说大少爷?”
林羿道:“我师兄姓商名子羽,不知是不是你家大少爷。”
女子面色一黯,低声道:“大少爷受伤极重,老爷把城中的最好的大夫都请来了,可依旧没有起色,只是保住一条性命而已。按大夫所说,大少爷经脉尽碎,生机全消,若是常人早已生死,但少爷是学过仙家法术之人,或许凭着仙术护体,才吊着一口气,但何时能醒来,却是谁也不知。”
林羿道:“不知姑娘可否带我前去看看。”
女子道:“林少侠,这边请。”
林羿道:“多谢姑娘,不知姑娘姓名?”
女子道:“我乃商家的女婢,林少侠叫我绿儿便好了。”
林羿随着绿儿穿过回廊,到了另一间别院,推门而入,却见屋内站着好几人,而商子羽面无血色,静躺在床上,呼吸微弱。
这几人分别是商闻、商子瑄、商子涣和李秀娥,几人都愁眉不展,尽是担忧之色。一番寒暄之后,商闻却是问道:“不知林少侠可有救治之法。”
林羿在天门之时,门中师兄弟门切磋也免不得发生误伤,更有气不顺者,横剑相向,大都无关性命,旦运真元于体,自可好转。他又想到昔年老乞丐借他之血救助吴老头之事,以及自己每每受伤都好的奇快无比,料想自己的血液必定有独特之处。
一念至此,他对于自己的身世愈发的好奇,但眼下最为紧要之事是救好师兄,自己姑且一试,若是无效,再捏碎玉符请师父前来。
林羿沉吟道:“我有一法,但不知是否有用,若是无用,我自会请师父前来,到时候必能治好商师兄。”
商闻拱手道:“那就劳烦商少侠了。”说罢,便带着其余四人出了门。绿儿在关门时更是回头轻声道:“林少侠,你一定得治好我家大少爷。”
林羿却独自苦笑,望着桌上烛火,又看了几眼昏迷中的商子羽。
若自己修为再高几分,商师兄必然不会受如此重伤。自己神魂恍惚游离体外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整了整心神,林羿咬破手指,将鲜血滴进了商子羽的嘴里,又照着那时老乞丐的施术模样,将自己仅有的一点真元渡入商子羽体内,以天门寒水诀其中的‘化水成冰’之法,将渡入商子羽体内的真元一一震散,化作雨露般引着那两滴血液,流淌全身。
有绿光渐隐渐现,商子羽皱眉,紧闭双眼的面庞上显出痛苦之色。
林羿体内真元早已见底,看着商子羽的变化,心中异常紧张。
又是一阵绿光泛起,林羿凭着似是那‘无天’心诀所带来的独特感官,见商子羽体内脏器裂纹渐合,再起生机,呼吸有致,面部也变的柔和,似已入梦。
林羿终是松了一口气。抚手额上,已大汗淋漓。
开门告知商闻等人商子羽应无大碍之后,林羿却觉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再次昏了过去。他哪里知晓,化水成冰之法乃是天门寒水诀中极为高深的法门,非出窍不得乱用,此番他能施展,全仗着多年以来他早已熟记于心以及反复的尝试运转才得以成功,而心力透尽真元干涸后,必定虚弱不堪。
等林羿再醒时已是天光大亮,复看四处,又到昨日的厢房。
而他一睁眼,便看到桌旁坐着的商子羽,以及在一旁站着的绿儿,两者皆有笑意。
“林师弟,你醒啦。”
“商师兄!”林羿猛的跳起,见商子羽虽然脸色发白,但却颇有神气。
“你没事吧。”
商子羽摇头,折扇在手,又若往日的潇洒姿态一般,挥扇道:“有林师弟施法相救,你师兄自然是好的很,不过师弟怎的能用出那化水成冰之法,令为兄好生奇怪。”
林羿坐于商子羽身旁,笑道:“心中想着这法决也许能救的师兄,便用了。”
商子羽用左手敲了敲桌子,手掌摊开,五个手指高高竖起。
林羿自是知晓商子羽这意思是,同他下山以来,已碰到五桩奇事。林羿先前四事都已承认,但这一事,他却颇不认可。
“非也非也,师兄,这事乃你家乡之事,算起来,这应是与你有关才对。”
商子羽道:“此事自然是与我相关,我说第五事乃是那黄岭真人,那人已是化魂境,可师弟你一剑便取其项上人头,当真是匪夷所思。”
林羿苦笑道:“莫说师兄,我自己亦不知晓。”
商子羽道:“师弟你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相处数年,你师兄我觉得一点也不了解你了。”
林羿却是问道:“那道场上我究竟做了什么只有个大致映像,但具体情形可有旁人看到?”
商子羽还未回答。
一旁的绿儿就插嘴道:“大少爷,林少侠,你们先别聊了,老爷他们还在厅堂里等着你们前去用膳呢。”
商子羽道:“也好,走,师弟,先去尝尝我家的曲湘酒。”
半峰城的人爱酒,商家亦不例外,最为独特的便是,不仅爱喝,更爱酿酒。几乎稍微有些富裕的人都会自酿自饮,当然,酿的好的酒拿出来贩卖,也不失为一门生计。曲湘酒便是商家所酿,且颇具名气,因为此酒香醇,入喉若饮水,但又烧于腹中,且酒香透过九曲八巷都能闻着,遂取名:曲湘。
而饭桌之上,酒过三巡。
商闻便将这几日所发生的事一一道于两人听。
那日,半峰城中所有百姓被商子羽一‘掌’托出城外,皆如同丈二和尚一般,不知城中究竟如何。半晌过后,就见黄大仙人遁空飞窜,所有人的眼中就见着一道白光,那黄大仙人就身首异处。郡守与其护卫最先跑回道场上,就见着了昏迷的林羿与重伤的商子羽两人。当下还有些百姓怒斥两人杀了黄大仙人,众人的升仙之路没了。幸得城守大人镇住了百姓,待你们醒来后再行商议。
那黄大仙人取得百姓信任之后,便令郡守修了一座府邸,据说那府邸之中还有一处地窖,但却无人进去过。如今黄大仙人死了,郡守自然前去那府邸中寻找之前那入门的百余名弟子,可那府中空空如也,哪见的一个活人?当下便寻到那修地窖的工匠,问地窖入口在哪里。可入口是找到了,但却进不去,只要有人一靠近那地窖入口,便会被一股巨力推开。
商闻讲到这里,顿了顿,冲两人问道:“莫不是那黄仙人施了法术?”
商子涣却是横眉道:“爹,大哥都说了,那是妖人,哪是什么仙人。”
商子羽笑道:“莫要和爹犟嘴。不过,靠近便会被推开,应是被人布了阵法。”
商子涣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商子羽又问道:“那府邸平时可听见人语声?”
商闻摇头,“没有,住那府邸附近的居民都说那府邸有异,但先前碍于仙人威严,不敢说出来,就算说出来,也无人敢信,无人敢查。”
“是何异事?”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附近的居民便会听到极其细微的哭声,又有似受到了极其痛苦的呻吟与惨叫,听的让人发瘆。”
商子羽皱眉道:“那黄岭真人体内密布精血之气,必然是夺取他人而获,此等狠毒的修炼之法现已十分少见。他寻这半峰城的位置亦是极佳,恰在我天门势力边缘,而远在江南的水闲居亦不会知晓,所以才会兴起如此风浪,先前的数百名男女必然在那地窖之下。林师弟,这酒便喝到这里,我们去那府邸走一遭如何?”
林羿自然答应。
商子涣连忙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商闻大喝,“胡闹,好好给我呆在家里。”
李秀娥与商子瑄自是连连叮嘱两人小心。
商子羽道:“爹,劳烦您去知会郡守大人一声,叫他带人前去那府邸,孩儿先走一步。”
言毕,拉着林羿,步连踏空,飞遁而去。
商子涣连忙跑至院外,望着天空满脸羡慕之色,见旁边有一绿衣女子,却是绿儿也随着他跑了出来。
“你一婢女,又能如何?”商子涣不屑道。
绿儿把嘴一撅,嘟囔道:“那可是大少爷,潇洒非凡,可不像某人天天就知道做那修仙美梦。”
商子涣一听,大声道:“大少爷又如何?做梦又如何?再潇洒还不是我大哥!还不得疼我这个弟弟!”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冷哼一声,朝着东西两个不同的院落走去。
有中庭的腊梅正开,红艳若火,烧尽冬日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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