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吐纳之间,在才修行不久的林羿感官里已过了许久。
第一次完全的放松下来,感受真力在体内的流转,这奇异的感受让人迷恋。
许是力量,又或者舒适,多种美妙之觉在其体内流淌、蜿蜒。
闭眼的林羿眼中,青白气夹杂天蓝,血红带黑若隐若现,更有一道淡淡紫芒穿梭其中。除却已知的白气乃无天心决,黑红乃是奸人所设,那青气应是从小镇古树异变后得来,蓝色气劲应是天门寒水决所生,至于紫芒?是怯魂失?
入修行之门不过数日的林羿只能妄自猜测,观已身内视之法,他用的还不纯熟,可修行所产生的变化却仍旧让他颇觉神奇。
愈发能触碰到体内诸多‘气息’,他愈发兴奋。
兴奋的他‘醒’了,睁开了双眼。
手掌之中,雾点般气旋莹莹有光,其身之外,蛛丝样的蓝线渐隐渐显。
《参妄天演》一书中有曰:
周天之境,脱开凡俗武夫,踏入修者之境。
以一品为限,三品为证。
周天一品境,始百千真气贯穿经脉,通达于体,融自身于天地,于阴阳,于乾坤。
二品之后,可凝气而出,藏气融脉。
以至,满天地之间皆修己身,享四周之气皆出己为。
才证三品,是名周天。
如此看来,自身现在的情形,应已周天境大成。
欣喜的林羿不由得站起身来,由心而叹。
短短数日于他而言,着实过于梦幻。再回想过去一十七年与下山至今一比,还真是奇遇连连。碰到的人与事怪异不说,连他自身也迷雾重重。
走了数十步,林羿哑然一笑,暗骂自己犯蠢,竟被修行之后的喜悦给冲昏了头脑,都忘了还在幻境中,更忘了木锦云所说的需得分神境才可施展玲珑秘术破阵而出。
当下便不再犹豫,又席地而坐。
可林羿刚坐下,心中正默念着天门口诀,微闭的双眼便不由得睁开。
三束突兀且诡异的淡绿色光线将他身体染的通透,整个楼梯在翠色中竟慢慢的浮动,像是成了活物般,若云又若水,扭曲着荡漾开来。
林羿不知所措,他再起身,小心的抬腿,踏步,足尖儿轻触。
这一小步,似乎彻底的踩破了这阁楼几百年来的沉静,就如同不在尘世的一汪深泉,被丢入了一颗小石子,引得惊涛骇浪。
消散。
整座阁楼霎时就化做齑粉,洋洋洒洒的环绕着林羿。
若星河于身侧,有微绿星辰仿已入梦。
林羿咋舌道:“什么情况?”
话还没完,有黑白两色从星辰中闪出,径直的射入了林羿的双目。若针芒刺入双眼,视线里只余黑白双色和占完感官的血红。
疼。
双目所产生的剧烈疼痛竟令得他肉体一阵痉挛,林羿下意识的捂住双眼,面部都被疼痛扭曲,身子更已半蹲在地。
半晌后,等到一股颇为熟悉的寒意入体,林羿的眼睛终于勉强的能睁开了。
那寒意是先前洞穴内的鬼气?
模糊的景色逐渐清晰,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小河,一丈之宽,弯曲不知去往何处,远方一看,只是朦胧的淡绿雾气。
河中有水,不见底,鹅黄色。
河旁有一条小路,碎石铺垫而成,亦不知延向哪里。
“还真是奇了个怪,这又是哪儿?”
摸不着半点头脑的林羿完全没有主意,揉了揉肩膀后,也只得顺着小路往前走去。
走了应有半个时辰,林羿看到了一座桥和一簇光。
桥是木桥,跨河而建。
光是红光,闪烁欲灭。
桥和火光?有人?
踏桥而上,林羿的心儿紧绷。
木桥非常古老,板上裂纹横生,踩上去吱呀吱呀的响。
过了桥,火光更亮。
迷蒙的薄雾中,依稀出现了一间木屋的轮廓。干草顶斜挂,黝黑的木板,半开的门,门檐上挂着一盏灯。
莲叶状,青铜链。
不同之处是,等内的火不再是幽蓝,而是橘红。
火照不透门内的样子,只照出屋旁还有一一棵树。
四仰八叉的树枝,光秃无叶的枝干,交错成一片诡异的树影。
不得不说,林羿心中颇为害怕。
即使他在修仙门派中呆了十多年,可这鬼怪毕竟从未见过。看过不少世俗小说的他,虽然对于民间所记的鬼怪一类颇为好奇,但未知之事,总是恐惧。
林羿心中有点儿瘆得慌,连走路的步子也放慢了下来。
亦步亦趋,直至站在了那株似已枯死的不知名树下,离那半掩的门仅有一仗之远。
门内漆黑一片,油灯没照进半分。
“有……有人……吗?”
喉咙有些颤抖。
刚问出口,林羿就暗骂自己胆小,却是大声询问。
“有人吗!”
没人答。
“也对,这不知是哪儿的地方,哪会有人,却是连鬼影儿都未见到。我在那阁楼中入定后,不知年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更不知商师兄身在何处,想我林羿年纪轻轻,莫不成要困死此处?”
一声大喊后,林羿喜动且活泼的性子却又回来了。
一边嘀咕着,一边绕着木屋缓缓而行。
“木姑娘曾说什么,黄泉境中,阵法永存。我未曾至分神境,也未施展玲珑秘术,想来应该还在那百曲阵中……”
想到此处,林羿不由得回想木锦云所授的玲珑秘术的口诀,其中,自然有这百曲阵的描述。
林羿敲了敲额头,喃喃道:“不对劲儿呀,百曲阵乃是幻阵,只会依物而生,又不会改变周遭事物,难不成我已脱离了百曲阵,入了黄泉境?”
“也不对……”
林羿沉思,“按木姑娘所说,百曲阵依黄泉境而设,脱了百曲阵,定然是黄泉境无疑了。可黄泉境虽然也是幻境的一种,却是杀阵。讲的是引地底黄泉水,水化百态,如绳缚身,如箭穿云,如刀斩首,如毒取命。我在此地已有一个时辰,却毫发无损。想来定也不是黄泉境,那,这个地方,究竟是哪儿呢?我又该如何出去?”
林羿苦恼非凡,已不知觉的绕了屋子一圈,又回到了木屋门口。
门内依然漆黑,只有黑暗。
“不如进去瞧瞧?”
林羿刚升起此念头,脚已入了门中半步。
寒意,从脚尖儿直达信我。
冷,比北疆的雪还要冷。沁入骨髓,冻结血肉。
林羿浑身一个机灵,就欲往后退去。
‘咳咳’
两声咳嗽传入耳中,漆黑的屋内响起‘啪’的一声。
一盏灯与一束火,幽蓝色,照出一个佝偻的人影。
“既远方来虽是客,但也不该不请自入……”
飘忽的话语,明明就在眼前,却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沙哑且苍老的女声。
“你……”林羿话语有些颤抖,但机灵的他脚下抖动的树影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连忙拱手改口道:“在下林羿,误入此地,并无意冒犯前辈,还……还望见谅。”
“你走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这黄泉府地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声音说的很慢,一字一字清晰无比。
“我……前辈,在下也想回去,可……在下根本不知为何来到此地。”
林羿依旧俯身,不敢抬头。
“咦?”
这一声疑问后,屋内一阵窸窸窣窣,随后林羿便看见了一双麻布鞋踏出了门。
“有意思的小娃娃,跟我来吧。”
林羿这次听得真切,这声音就在耳旁。
“谢……前辈。”
林羿抬起头,看向了站在其身旁的‘人’。
女人,老人。
有着被雾气渲染后更为灰白的发与叠折于面的皱纹,眼眶凹陷成了一条缝儿,勾着嘴角,似有笑意。
身穿布衣麻裤,甚是粗糙。
唯一独特之处在于其头上有一支簪子,是一朵莲,绽放着淡淡的蓝光。除此之外,就和人世间垂暮的老人一个模样。
“走吧。”
老人右手提着莲灯,勾着背,往河岸走去。
“是。”
林羿不敢跟的太紧,落了十步之距,眼角余光瞟见其右侧,有一婆娑树影,也跟在两人身后。
之前断续所想之事,终是完全的记起。
那是六年之前,掌门须弥子寿辰之时,林羿在寿诞上舞天门十二路剑招为其祝寿,惹得须弥子高兴,又得知林羿喜看鬼怪仙志,便赐给了林羿一本古籍,据说乃是立派祖师留下来,乃春秋年号的高人所著,虽无助于修行,但其中所记之事包罗万象,异常丰富。
书名:《山海志》。
那书中种种奇闻怪论之事引人入胜,看的林羿废寝忘食。
其中第一百三十节,讲府地洞天一类,记有除却阳世,另有阴间的说法。
书中如此写道:阴间,幽都也,又有地狱之称。乃人死之后,阳气尽散,魂魄归去之地。凡俗间传其共有十八重,佛语有言,入地狱者皆为恶之辈,善始善终者终去极乐。吾曾去过一处异地,明曰:黄泉府地。
或许便是那凡俗间所提的‘阴间’。
府地所见,天阴蒙,地荒芜。无一花鸟鱼虫等活物,唯有鬼气沉沉。
有诸多魂魄于此,形同出窍者神魂离身一般。
各有居所,且有神识,相谈之下,这些神魂竟似原本便居住于此,着实让人惊奇。
府地内有一条清河流遍,源于一口不见尽头的泉海。
泉海不远之处,有一屋一树一人。
老妪居其屋内,槐树相伴其侧。
人若常人,树只有其影。
其妇脾气古怪,同去者不慎冒犯一二,竟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幸的吾修道数百载,尚能与其周旋二三,才堪堪逃离此地。
若有缘观此书者,更能去那黄泉府地走一遭,切记即便以返墟之境,也莫要与那老妪逞能。
……
不比反墟境差?莫不成眼前这老奶奶已达天人境?
林羿暗暗咋舌,自己一刚周天境圆满的小喽啰,岂不是吐一口唾沫就能淹死自己。幸的刚才想了些许片段,要不然自己的小命多半已经没了。
彻底的想起了书中所记,走的是越发心惊胆战,不过,自己究竟怎么来到了这黄泉府地呢?
“小娃娃,你似乎很怕我?”
老妪开口,此时的两人已行了近一里的路程,淡绿的雾气已经呈墨色,如黑云压城般悬在头顶。
“我……”林羿本欲否定,却又改口道:“是。”
“哦?这是为何?老婆子我虽然不是善人,但从你我相见之始,我可没有加害你一点半点,还不辞劳累,带你寻那出路,你又怕我做什?”
林羿一想,反正自己小命也在别人手中,又顾忌什么呢?当下便将书中所言如实相告。
“唔……睡的太久,记忆都有些混淆了。不过数千年来,到此地的阳间人也有上百之数,写书之人,我到还有些映像,是个随性却又固执的臭书生,至于被我杀的人,早已忘了是谁了。小娃娃,你且说说,你缘何到了此地。”
林羿这次却有所隐瞒,只是提及自己误入仙家遗址,中了幻阵,便被传至此处。
“呵,你不愿细说,老身也不逼迫你。”
老妪颇为讥讽,林羿不由的哑然,低声道:“前辈明鉴,只是个中之事,着实乃受人之托,还望前辈见谅。”
“莫要前辈来前辈去,你不妨称我一声黄姥姥,也不占你便宜。”
“是,黄姥姥。”
“我先前说你有趣,你可想知道是为何?”
“还望姥姥解惑。”
“木家人的黄泉阵阵法玄妙,你来到此地,有此阵之功,但最主要的缘由,还是因为你体内的三生藤所致。要知道,三生藤,穿阴阳,夺岁月,不在五行,天地所化,竟会与你相融,着实有趣,有趣呀。”
黄姥姥颇为感叹,“更别说,你修炼的法决乃炼心之法,虽功力浅薄,但已显露功效。”
三生藤,又是三生藤。
自己从师父口中听过,也从老乞丐口中听过,如今又从这黄姥姥口中传出,一株草藤究竟何其玄妙,竟能让自己穿越阴阳?
林羿思忖间,黄姥姥又道:“三生两世,相斥相吸。这三生藤虽是天大的机缘,亦是天大的祸端,福兮祸兮,小娃娃,你这命势如何,当如这黄泉府地的云雾般,叫人看不通透。到是你这功法,让老身想起了一位故人。”
故人?
林羿听的此言,正欲询问一二,又听的一句。
“到了。”
极目远眺,身旁这河水的源头,却是一汪深绿的海洋,无边无际,无垠宽广。浩瀚的水面波澜不惊,连一点水纹也未溅起,若一面镜,与灰蒙的天空接连成一样色彩。
“小娃娃,此处便是黄泉海,其海正中之处,便是黄泉府地的出入口。相识一场,也是缘分。”
“小槐儿,你来送他一程。”
‘沙沙’树叶的声儿,就如人言。
林羿还有诸多疑惑未说出口,身子就飘了起来,有一道黑影遮眼,鼻中闻到一股香气,人就晕了过去。
帷幕般的黑影笼罩着林羿飞往了海中,化做一个小点,消失不见。
黄泉海边。
名为黄姥姥的妇人神情中有着怅然,缝儿般的眼眶已经睁开,那是一双清明的眼睛,炯炯有神!
“三生藤,两世花。难不成真有人窥透了天机,寻到了永生之法?小娃娃,你身上的秘密,可真是多呀……下次再见,你可莫让老身失望了……”
“只是不知,你身中的花与藤该如何绽放,绽放之后的果,会被何人采摘呢?”
老妇人低下了头,往着脚边海水。那放在脚旁的莲灯,照的水光幽幽。
她低吟。
“槐儿,或许,我与你返回阳间的日子,已经快到了……”
“很快……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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