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闯大祸了!
确切来说,应该是,我们,闯大祸了。
站在我面前的家伙叫赵小天。这是他在某一个夜晚之前的名字,而现在他又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叫赵惊天,因为他觉得,小天怎么听都不像一个大侠的名字。他的梦想,就是闯荡江湖,成为一位万人敬仰的大侠。
不过,我们都叫他狗子,因为二郎神的那条狗也叫小天。
狗子看着我:“是你推的?”
我:“明明是你推的。”
守田看着我俩:“我看见是你们一起推的。”
另一个家伙,姓林,叫守田。守田不是他的名,他说,守田是他的字,他的名要等他读完一万本书的时候再自己取,因为,守田,实在无法刻在他将来也许扬名立万的墓碑上。可惜的是,直到现在,他才读完一本千字文。
狗子看着守田:“要不是你,我们会把他推下去?”
我:“对,都是因为你。”
事情是这样的:守田家有个童养媳,我没见过,狗子也没见过,但守田说他这个童养媳被知县老爷家的儿子欺负了,要我们教训教训那小子。
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狗子一拍胸脯,说没问题。
我倒是没说话。
结果,就在今天晚上,我们把县老爷家儿子约到这里来的时候,双方发生争执,还打了架,我和狗子一失手,不小心把他推到了井里。
月黑风高,没有人看见。
我说:“你看,井里泡泡都不冒了,就算捞上来,怕也死了。”
狗子有点慌:“那怎么办?”
我:“我知道怎么办?”
守田:“要不,我们……去喊人吧。”
我看见,守田嘴巴有些颤抖。我们都清楚,结果是,我们杀人了。
狗子看着守田:“你想吃牢饭吗?”
守田摇头:“不想。我娘身体不好,我要是不在她身边,会出事的。”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知县老爷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让他知道我们闯了这样的大祸,等不到秋后,我们就得去见阎王爷了。我还知道的是,这个县老爷不是一个好官,就算我们没犯事儿,他也不会放过我们。更何况,他儿子不仅被我们打了,还被推到了井里,一命呜呼。
这个意外的祸,惹的很大!
我看了看狗子:“你家,是开馆子的。”
又看守田:“你家好歹也有几亩地产。”
然后看我自己:“而我家是开私塾的。要是我们被抓进了牢里,你爹该怎么办?你娘怎么办?我爹我娘怎么办?所以,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那不是畏罪潜逃?”守田问。
“是畏罪潜逃。”狗子说。
“但是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谁知道?”我问他们。这是有史以来我说的最没有底气的一句话,也是有史以来我说的胆子最大的一句话。
因为,我绝对不能跨入县衙的大门。
狗子一狠心:“对,就这么办!”
守田不说话,但显然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是提议者,不用表态。
狗子:“好,就这么决定了。从今天起,谁也不许说这件事情,就算我们中有谁被抓住了,也绝对不能供出另外两个人。这是男人间的承诺。”
我和守田对视一眼,算是默认。
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二次约定。上一次,就是那个夜晚,我们找了一片桃林,没有桃花,只有满林青涩的桃果。我们一起结拜兄弟,像黄口小儿学戏里的人物一样,无比幼稚地许下了纵贯一生的誓言。当然,狗子不是刘皇叔,我不是关云长,守田也不是张飞,我们就是一群弱冠都还差不少的黄口小儿。
我们商量好,各自回家。
多年后,我们想起,一致认为这一夜的决定是个错误。
而这个错误,将决定我们彼此的命运。
……
第二天。
我一夜都没睡着,甚至还忘记了熄灯。父亲以为我挑灯夜读,早晨起来时还夸我努力用功,我很惭愧,只能故作腼腆地接受这意外的嘉奖。
在父亲的督促下,我读过很多书。
许多人都认为我要考科举,包括狗子和守田。但事实是,我,和父亲,都没有这个打算。父亲学贯古今,当朝的文华殿大学士还是他的学生,他却连秀才都不是;而我虽能完整地背完一本离骚,心中却不知八股为何物。
我也不知,父亲督促我读书,为何?
我认为,我读过的那么多书,没有一本能解决我当下的麻烦。
这天我起得很早,因为没睡。
我忧心忡忡,一大早就去了我们常去的那片桃林,碰巧的是,狗子也在。他和我一样,黑黑的眼圈,肯定也辗转难眠。不久,守田也来了。
我问狗子:“你消息灵通,现在情况怎么样?”
狗子忧虑得很憔悴:“县老爷见儿子彻夜未归,一大早就召集了全县的捕快,正在到处搜查呢。我觉得,要不了多久,肯定会查出我们来的。”
守田点头。
事实证明,我们根本就无法把事情考虑得周全。
不久后我们就知道,尽露马脚!
“要不,我们逃吧?”狗子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
我和守田:“逃?”
狗子:“就是跑路。你们想啊,咱只需给家里留封信,将来就算查出我们来了,你家有背景,我家有根基,他县老爷是个精明人,肯定不敢为难咱家里人。只是要苦了守田了,你娘和你媳妇,恐怕得变卖家产迁走外地。”
我不满:“我家有什么背景?”
狗子:“京城里的大官都来你家拜访你爹了,还没背景呢?”
我不说话。想想,似乎也和狗子说的一样。
守田在犹豫。
尽管,是我和狗子在争执,但其实,最后的决定权在守田。守田是个很孝顺的人,我跟他说,父母在,不远游,他曾奉为经典,并引以为人生格言。
正当我准备给守田说下一句的时候,他却意外地点头了。
守田说:“我不能连累你们。”
狗子:“好兄弟。”
我没说话。因为我仿佛觉得,好像是我们连累了守田。
守田:“那什么时候走?”
我:“越快越好,最好今天晚上。”
狗子:“行,咱们回去准备,戌时在城东集合。记住,除了守田可以向她娘说明情况之外,咱们俩千万不能跟家里说,否则他们知道了,说不准又要搞出什么事来。凭我爹那性子,肯定会把我送去哪个远亲家,自由就没了。”
我看着狗子:“你好像还挺兴奋?”
狗子笑笑:“你想啊,说不准,这是上天给咱们的一次契机呢。咱们这一去,乘风破浪,闯荡江湖,搞不好将来衣锦还乡,成为一代大侠。”
我没有他那份兴致,只说:“跑路就是跑路。”
我:“那咱们去哪儿?”
狗子想了想:“洛阳。我一直想去,奈何我爹怎么都不许。”
我:“然后呢?”
狗子:“然后再说呗。你最想去哪儿?”
我:“江南。”
狗子:“那好,先到了洛阳,我们再想办法,去江南。”
我点头。
似乎,我们并没有把这一次跑路当成跑路,而是当成了一次远行。我们有太多的梦想,或许不切实际,但此时浑然不觉。狗子如是,我亦如是。
守田一直没说话,只听着我和狗子瞎扯淡。
我知道,他在想如何向家里交待。
守田的未来,就这么三言两语,被我和狗子“规划”了。
……
其实我没有什么好准备的。
我本不是河南人。很多年前,我跟随父亲母亲,漂泊了很多地方,最后才来到新安县。父亲开了一间私塾,我们一家借此营生,直至如今。
我想,对我来说,不过是回到过去罢了。
我留了一封信,藏在父亲最爱的《鄂王家集》里。父亲每天都会读岳鄂王的诗,到时候,他就能很容易地看到我给他的留言。我与狗子不同,我担心的不是父亲会限制我,而是,我不想牵连父母亲一起回到过去的日子。
我家并没有什么背景。
这一夜吃完晚饭,我一个人溜了出去。
途中,我碰到一个道人。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道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号,只知道他和父亲时有来往,是一个古里古怪的老道士。私底下,我和狗子叫他无名老道。
无名老道问我去哪儿。
我说,父亲在房里,他知道您来了一定很高兴。
我答非所问的回答,让无名老道莫名笑了,笑得有些神秘。
他说:“江湖很大。”
我很困惑,他居然不继续追问我。而且,原来他比我还能答非所问。
“您什么意思?”我问他。
他又说:“江湖,也很小。”
我很奇怪地看着这个道人,想着他刚才很奇怪的话,却很奇怪地怎么也想不明白。最后,我与他背道而驰,他敲响了我家的宅门,而我悄悄隐匿在了朦胧的夜色中,向一个充满刺激而又完全未知的目的地,蹑手蹑脚地走去。
从此,我又开始了我的亡命生涯。
和另外的两个人。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原来,我去的那个地方,就叫江湖。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