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那是秦望川安排的杀手。

我早料到这一次会是鸿门宴。但鸿门宴也未必是像西楚霸王杀刘邦一样在宴会上动手，春秋时期有个齐襄公，他就是在郑子亹喝完酒回家的路上埋伏的。

“公子。”

江别燕唤了我一声。

我感觉到她的手在抖，或者，其实是我在抖。

我往身后看了看，身后并没有人。可是我并不认为如果我转头就跑的话能跑得掉，就算我跑掉了，身边也还有一个江别燕，她肯定会拖我的后腿。于是横竖都是一死，我索性继续往前，至少看看这个半路埋伏的家伙是什么人。

走近以后，我依然看不清。

实际上，他蒙着面，我也不可能看清楚他是谁。

此时，我们彼此只间隔五步。

“把东西交出来。”那人说，语气很冷，仿佛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杀手本来就是没有感情的。

江别燕怕，往我身后躲。

“什么东西？”我强自镇定，反问他。

又是东西。我根本不知道我得到了什么东西，可偏偏几天下来无数人找我讨要那所谓的东西。我都有点不耐烦了，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

那人顿了一下，好像不打算废话了，忽然之间，也是很快的动作，眨眼就来到我面前，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胸口被狠狠的一掌，被推到五步开外。我感觉心中气血翻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堵到嗓子眼，险些没有喷出来。跟着，那人也没管我，而是看向江别燕，可惜，江别燕受此一惊，已经跌倒在地。

我似乎用了很久，才把胸口的那股热流压下去。

我想，那应该是血。

只见眼前那人直直地站在江别燕面前，伸出一只手，摊开。而江别燕脸色苍白，满脸的惊恐，仿佛呼吸都要停止了，眼神中，已经一丝光都看不到。

“簪子。”

那人说，簪子。

簪子？

我不由看向江别燕，这些人要的东西，就是江别燕头上的簪子？

此时的江别燕，一句也没说，我知道，她是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然而在那人的眼里，也许就不是这么简单，他也没多少耐心，也是在眨眼之间，我就看到他自然垂下的另一只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把剑，离鞘的剑。

江别燕连惊呼都呼不出来了。

或许她只能等死。

“铛！”

这时，我拔出自己的剑。

我并没有想太多，或许，人在情急的时候，也不会有时间想太多的。总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江别燕成为别人的剑下亡魂，所以，我得拔剑。

这一声，让那人猛地回头看我。

彼时，云层好像散去了一些，洒下来一些稀薄的月光。

我分明看到一根针。

一根，我有些熟悉的针，很清晰地反着月光，映入我的眸中。

暗器！

我已不知我在做什么了，只记得，我下意识将手中的剑横空一挥，便听很微弱但清楚的一声细响传入耳里，那根针与我的剑产生激烈的碰撞，然后因为针的细小，被弹到了不知什么方向。似乎，我胡乱的一个动作，接下了暗器。

“？”

对面那人显然被惊了一下。

但是，紧接着，我已疾行五步来到他的面前。我的剑很锋利，一直都很锋利，我还是清晰地看到，他的胸腔被我横着割出一道口子，先是衣物滑落下来，然后现出内里的血肉，皮肤上，一条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大，最后，殷红的血液仿佛决堤的洪水一样喷射出来，霎时间，我的眼睛已被血色覆盖。

我记得，我被血染了眼睛，除了红色，什么也看不到。

我跟着跌倒在地。

……

我是一个杀人犯。

至少在河南府的案宗里，我就是。

而实际上我也间接地杀过人，在洪泽湖上、还有我们的那个小院子里。可是像如今这样，如同一个屠夫，用手里的利刃结束他人的性命，是第一次。

我有些茫然了。

更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在湖里洗干净了眼睛之后，我还感觉我的眼中一片血红，仿佛永远也不能洗净。我告诉自己那是一个该杀的坏人，杀了他，我并没有错；可是这不能说服自己，因为对错在我的脑子已经难以分明，唯独，只有挥之不去的血腥。

我扔下剑，过了好久，才因为江别燕的一声呼唤冷静下来。

“公子，怎么办？”她问我。

“……”

我不知道。

夜已经很深了，北山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我很确定除了江别燕没有人看见我杀人。但是，也总会有人发现的，除非，我做点什么来掩饰。

我看了看那具尸体，血流了满地，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我又看着江别燕。

“我杀人了。”我说。

“……”江别燕只会摇头。

“是的，是他要杀我们，我才杀他。”我又说。

“那……那我们报官？”江别燕试探着问，她也许以为，报官就没事了。

“不行！”我几乎脱口而出。

就在这一刻，我生出一个很可怕的念头，我想，毁尸灭迹。旁边就是西湖，都不用怎么搬动，踢一脚就能把尸体踢进湖里，然后，谁也不会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没有人知道这里死过人，更没有知道，我在这里杀过人。

是的。

就仿佛我手上挥之不去的血腥一样，人有了一个念头，也会挥之不去。

我看了江别燕一眼。

或许因为我眼中还有血色，她被我吓得话都说不出。

但我继续看着她。

“公……公子，我不会说出去的。”她终于说。

于是，我又将剑捡了起来。

……

我杀死的那个人，使的是暴雨梨花针。

也就是说，他是唐门中人。这同时说明，不仅丢东西的秦家盯上了我，从秦家偷出那东西的唐门也盯上了我。我居然陷入了如此危险的境地。

但他们要的那东西，似乎，是一根簪子？

从北山街回到悦来客栈后，我和江别燕依然忐忑不安，她坐在床上，仿佛丢了魂魄一般，而我在灯下，看到的依然还是一片血红。那具尸体被我就地扔进了湖里，而满地的血渍，也被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清洗干净，再也看不出。

我没想到，我会做了这样的一件事情。

而江别燕，是我的帮凶。

我们一起在屋里沉默了很久。

直到窗外吹来一些湿润的冷风，似乎是要下雨了，雨点飞到我的后脑，一股冰冷的凉意才把我彻底唤醒。我看向江别燕：“别想了，那个人是来杀我们的杀手，不是什么好人。再说……再说行走江湖，谁，谁手里没沾得有血？”

江别燕回过神，看向我，没有回答。

她又不是江湖人。

而我，似乎也从来没有以江湖人自居过。

我不得不镇定下来，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我让江别燕取下她头上的那根翠玉簪子，然后在灯下仔细端详了很久。看着就是一根很普通的簪子，当然或许里面藏有什么机关或者秘密，但我发现不了，只觉得就是一根普通的簪子。

我问江别燕：“这根簪子你从哪里来的？”

江别燕看着我，看到我严肃并且带着些许阴沉的脸色，也不得不镇定下来。她说：“我在我们来杭州的那辆车上发现的，我以为是你买给我的。”

“……”

我当然没有买过这根簪子，也从没想到给江别燕买簪子。

这倒让我忽然有点惭愧。

只是，我不由想起那天夜里，那个被追杀的黑衣人上过我们的车，也许，簪子就是他那时放上去的。我想，极有可能就是，唐门从秦家拿到了这根藏有秘密的簪子，然后被追杀，无路可走之下，就暂时把簪子放在了我们这里。

暂时。

所以，铸剑山庄来找我们寻找线索。

而唐门，就是来我们这里拿回他们要的东西。

整件事情，似乎很明了了。

“你早的时候怎么不说？”我叱问江别燕，有些怒意。

“我以为……”江别燕有些委屈，低下头，似乎还流了泪来。

“……”

我不忍再说。

实际上，又关江别燕什么事呢？

若不是跟着我，她也不会惹上这些祸事，更不会在那生死之间走了一遭。我早说过，跟着我不会有什么好事，而如今真出了事，我又如何怪她？

我只能叹口气。

“你先休息吧，把今晚的事忘了。这根簪子，就先放我这儿……有时间，有时间我再带你去买一根。”我说道，也不再管她，回到椅子上，心乱如麻。

当务之急，如何处理这根簪子，成了最棘手的问题。

簪子里有什么秘密我根本不想知道。唐门已经盯上了我们，更清楚地知道他们要的就是这根簪子，假若我将簪子归还给了秦家，那唐门将会如何对我们，我不敢想；可若是不归还的话，如今这东西确实在我们身上了，即便此刻秦家暂时不知，但总会查得出来，到时候，找变成了要，我又该如何？

难！

我无法想得出万全之策。

此刻赵信也不在，我无人商量，心中完全没有主意。

而且，唐门这次在我侥幸中失了手，必会卷土重来，甚至今夜再派来一个杀手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这根簪子还在手里，我就会寝食难安。

我觉得，必须尽快脱手。

而脱手的办法，就是在交给秦家与交给唐门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二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