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结束了，人死得不多，基本也没几个受伤的，而且还是看起来最好的结局。

但所有人都觉得脚像灌了铅一样，人像是陷在泥地里，拔起来困难，之后又落下去，一步一步，大量地消耗着脑袋上的进度条。

分明身体各处都很亢奋，身体还在全盛的状态，却消磨得很，一份力气都使不出来。像是身上原本是气体液体的东西，都在往黏糊糊的固体转化，一步一负重，撑着身体一直向前走，等着到了目的地就直接躺倒。

学不会设防，像是丢弃了所有东西，视野灰蒙蒙的，所有东西的色彩都被洗刷过，只留下那些顽劣的、不肯屈服的一点颜料。

梁可坐到了地上，他对着旁边的人笑：“你们先走吧。”

“那你呢？”百里明月问道。

梁可看着她被眼泪刮花了的脸，感觉脸上的笑容撕裂般地疼。

他勉强道：“我要在这里待着，你们走吧。”

百里明月还打算说什么，被赖岚锦抓住胳膊：“走吧，人家有大事要干。”

梁可觉得那双金色而无神的眼刺得他好疼，像刀一样，把他做作的嘴角划裂，带出一串串脏人眼目的血。

他看着他们走远，眼里失了焦距，深蓝浅蓝不受阴影高光的影响，混成了一种灰色的硬块。

唔，看不清了，梁可这样想。

耳边的声音忽大忽小的，迷迷茫茫的，像是里面被灌了一桶水。

“你也走吧。”他说道，根本没有感觉到嘴角的血沿着下巴划过脖子，一点点把伤口的接缝处融化，带着更多的鲜血往下流。

梁可知道他现在一定很难看，很丑，跟刚刚腐化的事物挣脱的美相对的丑。

面具破裂了的丑。

唇齿已经被鲜血淹得表达困难：“你快走吧。”

他低下头，看着血红色染满了他的身体。

恍惚有脚步声透过朦胧生硬地击在他的心上，声音越来越小，但撞击的力度越来越大。

任着痛楚把那团软肉搅得血肉模糊，梁可撑着残存的意识用左手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瓶子。

瓶子透明的，清晰地，里面有一团令人心悸的火。

还有一句，不是么？

瓶子被狠狠地砸到地上，耀世神火飞快地卷上了他的衣角。

“当最炽热的火焰……”

梁可觉得世界晃荡得厉害，五脏六腑给排列组合了一遍，神经细胞也都换了个位。

视野的朦胧终于在烈焰中消耗殆尽，被划为了一片漆黑。

声音也慢慢地没有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越来越小，最后像所有都变成了一滴水滴，从半空落下，最后归于沉寂。

嗓子被烟熏得疼，疼得要命。想咳嗽，可用来提供气体的肺又早离了位置，想流眼泪，可是泪腺早就被封成了硬块，一点盐水都挤不出来。

梁可蜷缩在地上，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身体的动静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了抽搐。

他咽下去的白色粉末好像起了点作用，小小的身子飘起来，护了他好一阵，让那人还能继续一会他的生命。

梁可只觉得自己活得格外得久，一点也不像在烈火中被烧成骨灰的人。

放弃了求生的希望，等着感官的衰竭，毫不介意地等着死。

但只觉着疼，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针刺的疼、一跳一跳的疼、绞着疼、从骨头里出来的疼、火辣辣的疼、冰凉的疼、钻心的疼……

他觉得可能自己把古往今来所有被各种刑法所处死的人的感受都体验了一把。

这么想想……还挺……骄……

真的好疼……

他闭着眼，身子缩成一团，脆弱的要命。

可是没有人看得见，自然也没有谁回去可怜他、安慰他、照顾他。

为什么要这样啊……

后悔了呢……

疼……

值得吗……

受不了了啊……

梁可心中五味杂陈，所有想法都争前恐后地落地生根，发展处庞大的支系，毫不留情地在宿主身上吸取养分，把梁可折磨得精疲力尽，只得放任。

它们越长越大，最后又合伙团在了一起，完全掌控了主权。

之后却崩塌在一句话下

——幸好他不知道。

梁可想着这话，感觉到了生命最后的一点幸运，觉到了安生。

“果然没有发展是正确的选择吧……”

“难以割舍这种东西……太折磨人了……”

白色的粉末没有撑住，带着燃起的火焰飘在了他身上，一个又一个，像是伽可留下的戒疤。

梁可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他不可能清心寡欲去如佛门的……

能有那么一点扰乱心曲的东西，挺幸运的。

梁可抓着这一点虚无缥缈的幸运，感受自己的融化、蒸发。

大火烧到了世界的尽头，把所有唔外界的联系都给封上了，像烧焦割去腐肉的伤，把错误都尽数用烈焰焚盖。

整个魔域，由红变金，再由金变得赤澄，最后在火燃道极致时沉入黑暗。

梁可安静地在这轰烈的交响曲中失去了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