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牧场旁的毡帐时,夜已占据了七八分。耶野用火炉热了些羊奶,喝了几口便去睡了。洛仁借着灯火想看完昨天余下的几页书,手上翻着,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还未归来的耶淳,他每到这个日子便会晚归,那姑娘想是已经习惯了,今天来了七个部落大王和一个金石族首领,一个草原上的牧主,谈起部族往事来倒头头是道,或许他……那他究竟是哪一方的呢?洛仁心中生出一股恐慌,他想起今天活婴取血时可汗与众大王的模样,心中宁愿耶淳只是一个寻常普通的牧羊人。
这天夜里约三更时分,洛仁在床上辗转难眠,忽然听到毡帐的东门响动,便猛地起身走到门前,只见耶淳满身寒气,面如土色,开口便道:“我右手胳臂断了,帮我用木棍绑起来。这草原要变天了。”洛仁问耶淳怎会弄成如此这般,耶淳看了看那姑娘熟睡的模样,便压低了声音,道:“先接骨,我的命数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我姑娘睡了,明天这胳膊要好好编个由头。”他说着在角落里寻了个吃剩的骨棒,“用这个吧,撕些布条,我自己下不了手。”洛仁便小心翼翼地将那骨头绑到他的断臂上,而后两人又如往常一般围在火炉旁,编好了明天瞒骗那姑娘的说辞。洛仁一再追问耶淳此番所行之事,耶淳面色凝重,却只慢慢道:“可汗下了步狠棋,等几天这事便会像惊雷一般传遍草原。老夫过了半辈子平静日子,看来这草原上的部族又要开始斗起来了。”说着脸上倦容立显。“都睡吧,等几天,等几天便知道了。”
三天后,果然便如耶淳所言,草原上不断有人传说可汗与七个部落大王于狩猎时遭遇狼群,众人皆生死未卜,一时流言蜚语闹得人心惶惶,然而又过了一个三天,又有人说找到了八个大王的尸体,只有可汗残留了一口气,后来总算被救活,保住了性命,而余下的七条人命却只能献祭给狼神了。
短短六天,狼神节时看到的九个部落首领只剩下两个,耶淳说本来会只剩下一个,洛仁看着耶淳那仿佛带着深意的双眼,忽然有些明白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了。
他是金石族那一方的!
遭遇狼群这样的鬼话洛仁并不相信,相传暮北太祖皇帝便是被自己的弟弟杀死的,《暮北官家史》中写的“先帝嗜酒,酣饮入眠,翌日猝崩于内宫卧榻。”和那遭遇狼群的传言一样,皆是以此掩人耳目,遮掩事实。或许那天晚上之后那七个部落大王就已经死了,还有那个金石族首领,原本应该也是要被杀死的,八个人,可汗全都要杀,洛仁忽然感到极其的无力和凄凉,全都杀死,之后……八部一统,部族归一,会如此么?这可汗大人的如意算盘能如意么?
这天晚上的火炉旁,耶淳拿着刻了狼头图案的黑杯子,举着喝了口酥油茶,便看向对面的洛仁,道:“这几天这事儿已传得沸沸扬扬了。你看这油茶,有了杯子,才能聚于一处,才能喝到嘴里。现如今八个杯子碎了七个,里面的油茶可能要溅满这草原了。”
“或许它们能找到新的杯子。”洛仁道。“或者,自己造一个。”
“哪个杯子越大越满,溅出的大多的油茶或许便会流进哪个杯子里。这余下的一个杯子如今看似最大,可实际上呢,若还是像以前一样的大小容量的话,也不会急于把这七个杯子全打碎了。”
“可流进的油茶或许又会填满这杯子,把杯子撑大。”
“这谁能预料呢,这产自各地的油茶,能相融么?还有那些始终溅出杯中的油茶,会罢休么?免不了热茶相烹,化为水汽,隐没于空中。以后的局势如何变化,恐怕连狼神也难预料了。”
“耶淳先生,还有另一杯茶,您或许忘了。”洛仁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还有另一个杯子,很少人知道它的大小、容量,那原本也是要被一并敲碎的,您是那杯子里的么?”
“你问得太多了。”耶淳的语气中忽然透着股冰冷。“罢了罢了,如今老夫已经差不多是枚弃子了。”他轻叹了一声。“前几天的狼神节时我曾经对你讲过,黑狼山之战,你一定还记得。”
“记得。”
“那场战役后大半的金石族奴隶全都死了,然而还有些人在渊族的统辖境内活了下来,他们学会了渊人的风俗,以渊族人的面目生息繁衍,直到奴隶制废除,金石族内换了如今的这位首领,这些散落在渊族境内的金石族人便逐渐成了一种,一种……该如何讲呢。”
“我懂了,不用讲了,耶淳先生。”
“若能熬过这一劫,这些东西便是我听一个金石族的牧工讲的,你是知道的,对么?”耶淳的双眼精光四射,直盯着洛仁。
“没,先生您从来没讲过什么,我们只是在喝茶罢了。”
“嗯,喝茶。”
然而洛仁却莫名地想起了初见耶淳时他扯着自己衣领说的那一番话,那姑娘的脸忽然浮现在他的脑中。
我定要护她周全!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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