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用过了饭,一行人浩浩汤汤往牙帐而去。
早食仍是一碗热热的肉汤和一块馕饼,我已习惯这种吃食,用罢了便使皎玉将那件大氅还了回去。
皎玉上了马车后,见碧云不在,同我低声道“已送还可汗了。”
我点点头,并未多话,皎玉上前,又道“可汗想让奴婢问您一句,昨日的话是否当真?”
我浅淡一笑,道“自然是真的。”
皎玉双眉紧蹙,急道“帝姬!”
我面上的笑意犹如玉雪山上的云,让人捉摸不透,只道“孤既已决定了,便不会改的,你放心,孤自有分寸。”
皎玉见我决心如此,便道“帝姬既已这样说,奴婢只好随帝姬心意,纵使有万难,奴婢总是站在帝姬身后。”
我听得她语气切切,笑道“总归咱们是在一处,如此孤也不觉得怕了。”
我与皎玉的手交握在一起,她手心温热的湿度熨烫在我的手背,也不觉得前路漫漫不可寻了。
从阴山行至牙帐用了五日之久,这一路皆是黄沙遍地,也多露宿。既到了牙帐,远远便瞧见一顶顶坚实厚重的帐营,整齐的围着最中心的王帐。
回鹘人多以白色为尊,王帐帐皮为纯白色,圆身尖顶,帐身用金粉绘以回鹘独特的纹路,账外多有士兵驻守、巡逻。
我的车驾停在王帐旁一顶崭新的帐子前,皎玉、碧云左右搀扶我进了帐子。
帐内饰物多按照我在金陵时所居的瑞雪殿为准,我乍一见倒唬了一跳,不知还以为是身在瑞雪殿。碧云抚掌,笑道“这竟和瑞雪殿的布置一样!”
我摩挲着案几上一只小巧的玛瑙麒麟摆件,暗暗叹道:这骨咄禄倒有几分能耐!
皎玉见此也不禁赞道“可汗真是有心了。”
我低低一笑,旋即道“虽说是像,但到底也不是。”
皎玉同碧云垂首笑而不语,我又吩咐道“快去将带来的东西归置了。”
皎玉、碧云飞快地应了,忙退出去,拾掇起带来的一应事物。
此时红瑚抬了数桶热水进来,将黄花梨屏风支起,又调好水温供我沐浴。红瑚将我身上衣物尽数褪去,拿了巾子就要伺候我沐浴,我忙摇头道“不必了,你去外面候着罢。”
红瑚的眼神暗了暗,我只做不见,只想着一个人静一静。
窝在温水里的我,觉得无比安心,不知泡了有多久,水已微微发凉,我站起身伸手拿过搭在屏风上的浴衣,披在身上从浴桶里出来,忽然觉得头沉沉的发昏,脚下一个不注意,便滑倒在地。
醒来时已不知是什么时辰了,皎玉坐在脚踏上,正睡在我手边,我动了动便觉得左脚膝盖疼痛不已,我“嘶”了一声,皎玉听得动静醒了过来,忙问道“帝姬是哪里不舒服么?”
我额上起了一层冷汗,咬着牙道“孤的膝盖好痛。”
皎玉发起慌来,往帐外跑去“奴婢去叫医官。”
我摸了摸膝头,发现已肿的不成样子,将脚从被子里伸出来看时,是一片惨不忍睹的青紫,正这时,皎玉已领了一名女医官进来。我将被子拉上些,皎玉引着医官上前,医官恭敬行了礼才道“烦请帝姬伸出左腿来,下官好查验病情。”
我瞅了瞅皎玉,见她满脸担忧,只好慢慢伸出腿来。医官就近看了看,又伸手按了按,疼得我倒抽了口凉气,医官后退两步,垂首道“帝姬的膝盖摔得不轻,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走动。”
我无奈道“没有更快的方法了吗?”
医官默默摇头,这时碧云入内行礼道“可汗来看帝姬了。”
我忙将被子盖在胸前,我只着了一件轻薄的浴衣,此时相见确实让我觉得羞怯。
骨咄禄大踏步走进帐内,毫不避讳的坐在我的床榻上,问道“听说你昏倒了,可还好?医官看过了么?怎么说?”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我无法回答,我低着头,脸红的犹如一只熟透了的虾子,皎玉见此上前回道“帝姬的左膝受了些伤,医官说要将养上半个月。”
骨咄禄面色略松,笑道“既是这样本王就放心了,你好好歇着,无事就不要下床了。”
“大婚的事怎么办?”我自知所问太过于急切,忙转了视线再不敢看他。
骨咄禄笑笑道“你既已到了牙帐,大婚之事也不急,一早便想着多操办几日,好让你风风光光的嫁与本王。”
我一听这话,羞得头也抬不起来,一屋子婢女也都垂下头去,骨咄禄猛然想到自己的话过于直白,忙一以掩嘴轻轻咳了几声。
过了半晌,我才抬头道“既然这样,孤就只好细细养着了。”
医官闻此,上前道“那下臣就开几副药,调理帝姬的身子,也能使腿伤好的快些。”
我颔首道“麻烦你了。”
医官连称不敢,告退出去了。
骨咄禄已知自己仍坐在此处十分不妥,便起身道“你好好歇息,本王先出去了。”
我柔声道“皎玉送送可汗。”
皎玉得令同骨咄禄出去了,一旁的碧云上前掖了掖我的被角,笑道“这回帝姬要好好休息一阵了。”
我叹了口气道“是啊,孤本就是个爱动的,这样一来岂不是要憋坏了。”
碧云嘻嘻笑道“奴婢很会解闷的,这一点帝姬可不用担心。”
我睇她一眼,道“你又有哪门子本事,快使出来!”
碧云凑上前,神神秘秘的道“自然是这样……”
说罢,就来呵痒我,我左躲右闪还是逃不过碧云的双爪。皎玉从帐外回来见如此,忙扯了碧云道“可疯魔了不是?帝姬腿还痛着呢!”
碧云悻悻放开手,撅起嘴,带着撒娇的意味“帝姬说躺着无聊嘛,才想着闹一闹的。”
我对着皎玉笑道“说她做什么,不过是还没过了爱玩的时候。”
皎玉嗔道“帝姬就一味纵着她罢,迟早有一天要惹出祸来。”
碧云伸了伸舌头再不作声,跑到帐外为我煎药去了。
皎玉上前重又铺了被子,坐在脚踏上道“可汗倒是真关心您。”
我嗤地笑了一声“这孤自然知道,他对孤也算是用了心的。”
皎玉环看了四周,继而道“就这帐营的布置,就是下了心思的。”
我垂下头看着被面上两只成对的鸳鸯,心里却涌出不一样的感觉,只道“也是让孤有了个念想。”
皎玉将茶盏递与我,又道“帝姬是想家了?”
茶杯温热的触感紧贴我的手心,让我有了真实之感,抬头笑道“无时无刻不在想,想孤在金陵的十五年,想从前的点滴,想母后那温柔的面庞。”
皎玉握一握我的手,宽慰道“奴婢知晓您的苦,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
我笑着,回握住她,道“你可着人打听了,外面是何风声?”
皎玉知晓我问的是回鹘两派之事,她放低声音道“帝姬现下已入了牙帐,只是位分还未定,这也是最有争议之事,为此可汗同巴尔图发了好大的脾气。”
我轻笑一声,将衣袖上绣着的一朵海棠花慢慢揉皱,冷声道“骨咄禄可还能容他么?手竟伸的这样长,绥仁可汗的后帐之事倒容得他置喙。”
皎玉也是一笑,道“只看可汗会不会借这个由头发作。”
我面色愈发柔缓,淡淡道“不会发作么?若是孤一定要你说会怎样?”
皎玉笑道“以帝姬如今在可汗心中的分量,怕是可汗不会不应。”
我往后靠了靠,皎玉忙拿过一只软枕垫在我的腰后,我又道“阿娜尔那边如何?”
皎玉起身,斟了半杯水给我,继而笑道“她倒是不及她父亲的智谋,知晓可汗对您如何之后,正在帐里摔东西呢!”
我听了这话,心下更加了然,只道“如今孤腿坏着,自然是不能拜会她去了,也不知她沉不沉得住气。”
皎玉一笑“她是个什么身份,也不值得帝姬去拜会,要说拜会,也得是她来拜会。”
我不再多话,只看着窗外时起时落的黄沙,暗自道:慢慢等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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