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袅袅后来想起了一些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比如她哭着和周鸣皋说了自己家庭的变故、自己为什么没考上更好的大学,好像还聊起了何有信——她高中时期一直喜欢的男孩子。周鸣皋说了什么她不太记得,或者说周鸣皋本来也没说什么,他只是一直在安安静静地充当听众的角色。一直到她说完那些事,周鸣皋才问了一句“我能坐到你旁边吗?”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不过应该是肯定的回答。因为她记得后来周鸣皋从她对面到了她旁边坐下,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沈袅袅还想起来后来回家是周鸣皋带着她回的,她记得自己什么都没说,但周鸣皋知道该怎么走。
可周鸣皋怎么会知道她家住哪里?
想着想着,沈袅袅又怀疑起记忆的真实性了——可能一个喝断片的人的记忆就是不可信的吧,哪些是做梦哪些是记忆都分不太清楚。
日子还是像平常一样过,一晃就是两周。沈袅袅本以为那天之后和周鸣皋之间会变得有些尴尬,没想到反而和他更熟了,更像是真正的朋友了。上个周末,她路过周鸣皋的大学时还去找他一起吃了顿饭。周鸣皋带她吃了他们学校食堂的小自助餐,味道实在不怎么样,沈袅袅只记得那天的西瓜倒是挺甜的。
这天沈袅袅和肖冉冉通电话时,肖冉冉忽然问她,“你和你那个小周老师怎么样啦?”
“什么我的小周老师,朋友而已,还是认识没多久的朋友。”
“是吗?可我觉得你最近和我提起他的次数有点多,比较反常哦。”
沈袅袅想了想,感觉好像确实是这样。和肖冉冉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所以她也没有反驳。她并不完全清楚自己的具体想法,但好在,她知道自己喜欢当下。原本了无生气的生活因为周鸣皋的加入忽然间就有了些变化,闲暇的时候不再是不停地回忆过去和发呆,而是去听一听周鸣皋分享的歌、想一想接下来可以和他聊点什么天。他们出奇地有共同语言,这一点沈袅袅也很意外。
今天是周六,不用去上班。和肖冉冉通完电话以后,沈袅袅翻出一套四级题来做。去年还没到考试时间她就休学了,原本报了名的考试都没来得及参加。做着做着,她有点走神,想起前两天去接小孩子的路上,周鸣皋和她说他周末在给高中生补课。她当时开玩笑说,“你来给我补课好了,给我补习四六级。”
回过神以后,她发现自己在草稿纸上画下了一个一个的小圈圈。
一直到傍晚,沈袅袅给周鸣皋发了今天的第一条消息——她给他分享了瓜瓜的可爱视频。
周鸣皋回了句,“根据我对猫的理解,它超重了。”
沈袅袅笑了,扭头看看瓜瓜,瓜瓜一脸无辜。
周鸣皋又说,“我刚给学生补完了课,现在在回家路上。”
“你怎么打这么多工啊,又要上课,不累吗?”沈袅袅只是随口一问,所以周鸣皋没有立刻回复她也没想太多。直到她吃完了饭、刷完了锅和碗,周鸣皋才回复说,“因为要还债,我之前在外面欠了一些钱。”
沈袅袅有点诧异,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什么。周鸣皋又说,“而且我大一下半学期以后就一直在外面租房子住了,房租也不便宜。”
考虑了好一阵,沈袅袅才问了句,“住宿舍不是方便很多吗?还可以省下房租。”回过去以后她又担心会不会是因为周鸣皋和舍友关系不好,所以才搬出去住的。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她今天聊天可发挥得太差了,随便一踩就是一个大雷。
然而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样。周鸣皋只回复了六个字,“是因为前女友。”
沈袅袅又不知道该回什么了。她想起来第一次见面那天,周鸣皋训斥了横穿马路的她以后就说了那么一句是因为他有个朋友经常那样,可是他当时的表情和态度哪里像对待朋友呢?他当时说的朋友,会不会就是现在说的这个前女友。
她隐隐约约感到有些难受,迟迟也没有回复消息。
是周鸣皋自己先解释了,“因为我的室友都很吵,那时候每天都要和她打电话,她嫌我这边吵,会生气,所以我干脆就搬出来了。”说完,他又补充,“现在还住在这是因为上次交的钱可以用到七月中旬。”
沈袅袅回了个“哦”过去。她不想再聊和他前女友有关的事,就转移话题问他为什么会欠下钱,他说是因为高考结束后带着前女友去旅行,不敢和家里说,所以用了自己的生活费,不够的那一部分就借了网贷。原本不是很多的钱,以为省吃俭用就能还得上,结果利息越滚越多,还起来还是挺辛苦的。
转移话题失败。她又随口扯了个话题问他怎么会考来这边的大学。他说是因为当时和前女友吵架,吵着吵着十分中二地感到心灰意冷,不想呆在原来那个城市了,就报了比较远的地方。不过后来还是他道歉才和好了——也就有了后面的旅行事件。
沈袅袅有些无语。好像什么话题都绕不开那个前女友似的。这么想着,她没忍住问了句,“你很喜欢她吗?”
“以前是。”
“我怎么觉得现在也是。”沈袅袅说,“哪有人会一直提起一个已经不在意的人,就是因为还在意,所以什么话题都能扯上关系。”
“没有,只是那些事和她有关,我就陈述客观事实而已。”
沈袅袅没想到周鸣皋会说出一句这么直男的回答,忍不住笑了。她觉得周鸣皋就是这样的,这样冷静、成熟,给人的第一印象甚至会有点不近人情。可是听他的描述,又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在上一段感情中,他很冲动,会为了和女朋友吵架这种事更改志愿。不理智,哪怕去借钱也会带着女朋友去旅行。但是沈袅袅知道他不是故意要在她面前营造一个什么形象,只是位置不同,所以看到的也就不同了。
在她眼中,周鸣皋是面对多熊的熊孩子都有办法的“周老师”,在他前女友眼中他又会是什么样的人?她无从得知,也不感兴趣。
人和人的关系原本就不可复制,同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眼中也会是不同的样子。她只想感受自己感受到的、相信自己看得见的,不执着于追求“真实”。
这天他们聊到很晚很晚,周鸣皋对她说了很多自己的事,奇怪的是他几乎没夸过自己,说的全都是一些坏事。除了网贷和前女友的事以外,他还说自己因为打工还钱耽误了太多课,不得不留级了,所以现在本该大四的他还在上大三——这也是他现在课少的原因,因为有好几门他上个学期都修过了。
沈袅袅问他,“一般人都会把自己的这些事藏起来吧,你是不觉得有什么,所以可以很轻松地说出来吗?”
周鸣皋说,“不是,我觉得那些是很不好的事,但确实也都是我自己做的,所以想在和人接触以前就把最坏的部分先告诉对方。”
“啊?那你和每个人接触都要说这些?”
“不至于。而且发生那些事以后我都很少和新的人接触。”他说,“目前只和你说过。”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嗯。”
后来沈袅袅也没有吝惜分享自己的事,但是随便说一些什么,周鸣皋就可以顺着话题马上接下去,好像什么都知情一样。沈袅袅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在喝醉的情况下给他讲了那么多故事的,况且,她稀里糊涂说的话他竟然都听懂了。
沈袅袅从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家庭原因患上了轻微的抑郁症和焦虑症,睡觉对她来说一直是难事。父亲去世以后,她病情也跟着加重,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无数次醒着看天亮。但是今天不同。今天,她是和周鸣皋聊到了天亮。她并没有因为周鸣皋的缺点和那些可以称之为“糟糕”的经历而想要远离他,相反,她更敢靠近了。周鸣皋并不是个完美的人,但那些不完美,让他的存在更加完整和真实。她不够好,原来他也一样。
以前很多很多次看着天空泛起鱼肚白时她都想过,如果将来她能谈一场恋爱,一定要和对方彻夜长谈一次。谈什么都好,关于理想或现实,关于未来或过去,关于他人,关于彼此。
没想到这场彻夜长谈还没等她和谁谈恋爱,就在刚相识不到一个月的周鸣皋身上实现了。
这次日出的时候,她不是孤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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