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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寂寂凰飞处》第二章、夏虫语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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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姬朝着重璧台上那一抹氤氲的红色而去,缓缓地拾级而上。

重璧台荒凉萧索,此处锐气环绕,台下更是弥漫着人间浓重的污浊之气,墉城之上的仙人皆对此地望而却步,绝无人愿意靠近半步。

久疏打理的白玉石阶早已爬满了荆棘,瑶姬赤足而上,尖锐的棘刺瞬间刺破细腻娇嫩的皮肤,鲜红的血渍浸染了玉石台阶,疼痛在皮肤下狠狠地发作,却不及瑶姬心痛的万之一二!

那红衣男子推开女子靠在自己肩上的头,将环在她臂上的手收了回来,一脸讥诮地迎着瑶姬,负手站在最上一层的石阶上,仰着下巴居高临下的望着瑶姬木然而来。

瑶姬踩着荆棘,来至最后的一阶石阶上,却被一抹鲜红挡住了去路。

仰头望向男子俊逸的脸庞,那脸与自己记忆中的不差丝毫,一样的清秀,一样的英挺,一样的风姿俊逸。

可那熟悉的脸上,却再没了往日熟识的温柔蕴藉,没了昔日情浓时温暖的爱恋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轻蔑、挑衅、讥讽和厌恶!

怎么会这样!

瑶姬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男子,那张面孔,分明就是与自己相恋了千年的凤鸣!

一阵肃杀的寒风吹来,拂乱了瑶姬垂撒在脑后的黑发。

今日,她该与他共拜天帝诸神,昭告天界他们的喜庆之事,元君那处也早已派了众仙为他们操持今日喜宴。

今晨,元君便派了少璃前来行露宫中为她操办婚事。

少璃站在瑶姬身后,手捧着瑶姬丰盈的发丝,想要为她挽起散落的长发,可瑶姬却止了她的动作。

瑶姬望着镜中粉面如花的自己,笑靥含羞地说道:

“少璃,不要挽,就这样散下来便好了。”

少璃的样貌虽是八九岁模样的小姑娘,可却早已在金母元君座下修习了两百余年,是瑶姬最为贴心的忘年之交,更是金母元君十分得意的座下弟子之一。

听瑶姬不教自己为她挽发髻,少璃噘着嘴不解地说道:

“如何有嫁做人妇却不挽发的?”

瑶姬眼中闪过一丝柔光,对着镜中少璃的倒影含羞一笑,低头道:

“傻丫头!不是不挽!只是不教你来挽!~”

“不教我挽?那叫谁…”

半句话噎在喉咙中,少璃恍然,转而戏谑地将食指轻轻抵在瑶姬的颊上,笑道:

“瑶姬姐姐真不知羞!

今日便要成婚了,却是如此急不可耐的想要见新郎吗?

咱们新郎官还真是忙得紧!亲手缝制了大红嫁衣不说,还得来亲手为新娘挽发髻!

不如…要依着少璃,这发不挽也罢!

不然白日里挽上去,夜里红烛对坐之时还得劳神解下来,真真累死我们新郎官了!”

说着,掩嘴嘻嘻笑着,远远躲开了妆台。

瑶姬听少璃打趣自己,回身抬手欲佯打她,却被她先知似的躲开了,捞了个空的瑶姬嗔笑着起身追打少璃,边追边回嘴道:

“好你个小丫头,小小年纪竟说得出这种话!也不到底是谁不知羞!

看你将来嫁人的时候再得现世报,到时候还不怎么盼着情郎来呢!”

少璃边灵活地躲着瑶姬的追打,边嘴硬道:

“姐姐你莫要拿少璃遮羞了!这房里也没有他人,你就是承认了想情郎,又有谁笑你不成!

还有啊!少璃的事儿您就不用操心了,能得我心的人呐,怕是还没生出来呢!”

两人嬉闹累了,撞在一起一个趔趄滚在榻上,笑盈盈地相对而卧,瑶姬轻轻点着少璃精致的鼻尖道:

“你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可莫要说嘴了,我还没见哪个女子敢说自己不嫁?不过是未遇上姻缘命定之人罢了!

你放心,待将来你若是真的没有遇到命定之人,我便生个儿子给你做相公!”

说完,两人又一同笑闹着滚作了一团,嬉笑的空当,少璃忽地渐收了戏谑的神情,拉起瑶姬温热的双手,认真地望着她如水般清澈的眸子说道:

“恭喜瑶姬姐姐今日得此良缘佳偶。

姐姐善度世人,累世大德高功,今与凤鸣真人修成神仙眷侣实乃种善因结善果。

从今往后,夫妻举案,琴瑟和鸣,必成仙界的一段佳话!”

嬉笑之音仍在耳边,青丝随风扬起遮住了瑶姬满是伤色的眸子,遮挡住眼前无情邪笑的面庞。

良缘佳偶?!琴瑟和鸣?!

想起少璃的话,瑶姬心如刀绞,明明该是这样的!

自己与凤鸣的感情本是仙界的一段佳话,可却在大婚之际成了笑话!

可瑶姬实在想不通,昨日还在自己耳边呢喃着温言软语的凤鸣,今日为何会拥他人入怀?又为何会向自己投来厌恶的目光?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蓦地,耳边传来女子娇媚的声音,一双青葱似的手蛇盘一般卷上了凤鸣覆着大红喜服的手臂道:

“凤鸣~你不是有话要对瑶姬说吗?

你看~人家正等着呢~”

凤鸣反手拉住女子的手,冷哼一声才缓缓说道:

“我对她早已无话可说。

若不是她硬赖住我不放,教我不得脱身,我又如何会被卷进这可笑的婚事之中!”

可笑吗?!果真是可笑的!

瑶姬闭目,想要锁住眼中的泪,却更是泪如雨下。

瑶姬痛苦地摇头,颤抖着睁开眼睛,只见凤鸣背过身,不再看自己,瑶姬伸手想要抓住凤鸣的衣襟,却被身旁女子一个箭步挡在两人中间。

“你们!~你们是何时开始的?

我把你当做我最好的姐妹!你明知我与凤鸣两情相悦,为何还要做这样的事情?!”

瑶姬伸向凤鸣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怒气从喉咙中射出,出口却成了幽怨的哀鸣。

瑶姬憎恶地咬紧唇,这憎恶不是给对面石阶上的男女,而是给自己的。

面对着曾经倾慕的男子,面对着自己的闺中密友,即便是他们做了如此为人所不耻的苟且之事,即便两个最亲近的人合谋背叛了自己,瑶姬却只能发出痛苦哀怨的叹息。

如同绵软无力的拳打入虚无缥缈的云雾之中,这软弱的无力让瑶姬羞耻万分,几近昏厥。

“你醒醒吧!”

那女子拂袖狠狠地道:

“明明是你横阻在我与凤鸣之中不肯放手,还妄想用一匹红帛骗凤鸣与你成婚!

若不是你刻意四处宣扬凤鸣与你有情,金母元君又怎会偏听偏信以至于为你们赐婚?!

你说你与凤鸣两情相悦?”

那女子冷笑一声:

“你快莫要自作多情了!

我与凤鸣早就有情,是你假装无视缠住凤鸣,凤鸣是顾念着我的面子,念你是我的姐妹才不好强拒了你!

没想到,如今你反倒反咬一口,真是无耻!”

那女子说完,拉住凤鸣往台边走去,瑶姬踉跄着追上去。

“凤鸣!她说的不是真的对吧?你告诉我她说的全都不是真的!”

行至路绝之处,凤鸣回身,目光如坚冰般寒冷彻骨。

“事到如今,话已不得不说明~

我心中之人从来都不是你瑶姬!是你自作多情步步紧逼。

我早就与你言明我并不慕你,是你自己愚笨听不出罢了!”

瑶姬不可置信地摇头道:

“我不信!凤鸣!我不信!

你与我相恋千年,我怎会错判了你的心意?!

你头上还簪着我给你的银簪,如何能有假?

凤鸣~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是受了谁人的术法了吗?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凤鸣!~你告诉我啊!”

方才那女子说了再狠毒的话语,瑶姬也未曾这般受伤,可听到凤鸣亲口说出不慕自己的话,一言便否了他们千年情愫,瑶姬再也支持不住,几乎瘫软在地。

瑶姬身子向前扑倒,差点扑进凤鸣怀中,凤鸣却一个闪身躲至一旁,任由瑶姬重重地撞在重璧台崖边的白玉栏杆上。

顿时,一股利刃般的浊气扑面而来,直冲瑶姬的额间袭来。

罢了!罢了!妾欲化雪染君衣,君行迢递慕春曦!

终归是夏虫与冰语,便是自己芳心已付,如今也是枉然,只是!

瑶姬回身,倚着栏杆不教自己倒下去,手扶上胸口,嫁衣冰冷的触感穿来,竟如此贴切地附和着此刻的心境。

“凤鸣~你说你不慕我,可你为何至今还簪着我送你的银簪?

这物件并非名贵,又是极粗鄙的手制之物,若非为着你我的情分,你又何故至今还带在身上不肯离弃?”

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瑶姬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凤鸣的回答上。

只见凤鸣摇头冷冷一笑,抬手将发间银簪摘下,举到瑶姬面前轻蔑的说道:

“你是指这个物件?

我若不是为了借着人间俗物沾染的浊气修习他术,以平衡我所修行的至阳之法,我又要这劳什子作甚?!”

凤鸣唇角轻轻勾起一抹邪魅的神色,挑眉说道:

“既然你这么在乎这破烂儿,那便还你好了!”

说着,不等瑶姬伸手接住,手一张,“叮当”一声,银簪落地。

那一声脆响,如同瑶姬心碎之音,摔碎了她所有的甜蜜与幸福,摔落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此刻~”那女子的声音冷冷的响起。

“天地两界的真仙地仙们,怕是都在九层玄台等着参加你瑶姬嫁做人妇的风光大典呢!

可惜了~只有新娘没有新郎的婚宴,怕是热闹不起来吧!

不仅如此,你瑶姬恐怕要成为天人两界的大笑话了吧!”

说着,凤鸣与那女子皆满脸讥诮的阴笑了起来。

瑶姬只觉目内干涩,今日她才知,原来情伤到了极致,是一滴泪也流不出的。

瑶姬望着面前的男女,面无表情,他们的讥诮、嘲讽、羞辱,此刻再掀不起瑶姬心中的半分波澜。

哀莫大于心死,怕正是此刻罢。

瑶姬轻轻闭上双眼,将那二人恶毒的狞笑阻在自己视线之外,手抚上身后的栏杆,感受着台下凛冽的浊气,只觉得此刻台上的污浊之气怕是比这台下更甚!

猛地睁开眼睛,瑶姬冷眼看向面前人,紧咬朱唇,望了一眼静静陈在地面的银簪,心一横,猛然纵身,跃下重霄之台!

忽地!一只天水蓝的蝴蝶自瑶姬袖中飞出,那蓝蝶奋力地向瑶姬身下飞去,似是想要托起沉沉下坠的瑶姬。

可重璧台下的气息太过锐利,顿时将轻薄如纱的蝶翼撕裂开来。

蓝蝶失去了乘风之翼,旋着下坠,却依然挣扎着想要救起瑶姬。

瑶姬被浊气阻了使不出仙法,于是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将所有的真一之气汇入手掌之中,用力向蓝蝶托举而去。

出手之际,刀锋一般的阴寒浊气斜斜地迎着瑶姬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削下一寸皮肤,殷红的血顿时如注般喷涌而出,却隐没在一样红艳的大红嫁衣上。

一股精纯的气息托起蓝蝶缓缓落回重璧台,瑶姬却如轻盈的落花一般,寂静地隐入了茫茫无边的惨白雾气之中。

重璧台上,两人相视一眼,面上浮起一丝阴恻恻的笑意。

正欲说什么,忽听身后局促的脚步声响起,一男子的声音从桃林中传来:

“瑶姬!瑶姬!你在哪儿!”

女子蹙着眉,自言自语道:

“他怎么来了?”

然后回身朝身旁男子使了个眼色道:

“快走!”

只见那男子腾空一跃,随着一声振翅的轻响,一个轻巧的身影隐没在桃林繁茂如云的枝叶间了。

呼喊声越来越近,终在重璧台的石阶之下止了。

只见一男子身着一袭殷红的喜服,面色焦急地快步拾级而上,见了崖边的女子,忙近前两步急问道:

“瑶姬可来了此处?”

那女子此时已是满脸泪痕,迎着男子的方向一头撞进他的怀中,扑在男子肩头嚎啕道:

“凤鸣!瑶姬…瑶姬她跳下重璧台去了!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什么?!”

男子震惊地僵直着脊背,推开伏在自己肩头哭得凄惨的女子又问道:

“你…你说谁?

谁跳下去了?

你说谁?!”

最后一句低吼几乎是咆哮着冲出喉咙。

看着凤鸣因充血而变得赤红的眼眸,女子挣开被他紧握的双臂,揉着被捏疼的臂膀一字一句地说道:

“瑶姬!是瑶姬!

她刚被我撞见与一男子在此地私会,我本想劝她莫要做糊涂事。

你们都要成亲了,得夫君如你,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竟还私下里与人幽会。

可她非但不听,还硬要与那男子私奔,见我阻拦,她二人慌不择路,双双…双双跳下重璧台去了!”

说着,女子低头掩面痛哭失声。

女子佯装哭泣,透过指缝偷眼望向凤鸣。

只见凤鸣一个箭步冲到台边,凭栏向下面浑浊的白雾中望去。

良久,才如虚脱一般踉跄着身子,像是醉酒的夜归之人,盘桓着不受控制的步子忽前忽后地游移着。

只听“叮当”一声脆响,撞到脚边一个物什,凤鸣低头看去,先是一愣,随即缓缓俯身拾起银簪。

再抬头时,凤鸣如星般的眸子中燃着一团怒意,如炬的目光下潜藏着狠绝的杀气,盯住女子冷冷地道:

“你把瑶姬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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