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元容夜夜神游梦中,且每次都是同样的情景,那梦境真实得就好像亲身经历。
元容觉得那也许是某种神谕,所以每夜入梦,他都仔细分辨所到之处究竟什么地方,所见之人究竟是谁,梦中之人到底想和自己说什么,那将自己深深吸引着夜夜探寻的,那耀目星辰般迷人凤眸的主人到底是谁?
这一串问题萦绕在元容脑海中终日不得散去,扰得他夜夜劳累日日憔悴。。
“公子可醒了吗?”门外响起何求的声音。
“进来吧。”元容起身为自己披上衣服,神思却还留在那仙梦之中。
“公子昨夜可是又神游去了?”何求进得门来,压低声音问,神色中似有些焦急:
“王后派赤若姑姑进山来探望公子了”
“人到哪里了?”
元容虽只是身体懒怠并无其他不适,但自幼自律甚严,一应起居,行动坐卧皆有定时,每日天未亮便起身来到山北面百仞崖祭坛,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合虚山上的时候便开始练功直到晨雾散去,从没有一日懈怠,如若让母亲云华王后得知他近几日来的反常,想必会非常担心。
万年前,司幽国乃是天帝后裔,曾为天人,纳天精地华而生,着锦衣华服食珍馐佳肴,拥有五行仙法,得先天善业加持,后逐渐享满福报遂堕为人道,但皇室血脉仍继承了天界仙法,以法术统御天下守护万民。
至元容一脉,兄长伯尧承继御水之术,元容天生得火性加持,修得御火之术。
兄弟二人身为皇子,理应居于幽都皇城之中,却均于弱冠之年被谴至合虚山别院居住。
原来,这合虚山北百仞崖的峭壁下,有一处深潭,名唤封渊,潭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传说水下有一处祭坛,这祭坛与百仞崖上的祭坛均是当年天帝归息时留下的,用以平衡天地至阴至阳之气,滋养世间生灵。
八百年前,暗焰烛龙引至阴之气为祸世间,令世人原本由礼义教化而被压制的恶之本性暴露于外,变得贪嗜邪淫杀戮。
一时间天下硝烟四起,人们相互厮杀尽显兽性。
九天金母元君坐下弟子凤鸣真人舍身救世人于炼狱,一番大战后以仙法将暗焰烛龙封印在守尘珠中,沉于封渊祭坛。
怎奈暗焰烛龙的真一之气太过强大,再加上引了至阴之气入身,祭坛竟难以压制其戾气,至世间阴阳失衡,四时错乱万物不生。
凤鸣真人便以自己的至阳真元化作守阳珠,居百仞崖,制衡守尘珠之阴气。
世人传说,那次大战之后,凤鸣真人的真身便隐于丹穴山中修炼,保得人间八百余年太平盛世。
自那时起司幽国皇族便担负起守护阴阳两座祭坛的责任。
伯尧长元容三岁,先元容来到合虚山,守护封渊下的守尘珠。
三年后,元容及冠,行加冠大典后,便来到合虚山别院,守护百仞崖祭坛上的守阳珠。
元容自幼修习御火之法,每日日出之时必于百仞崖修练,行晨祭之礼,寒暑如常从不间断。
云华王后贴身侍女赤若自是熟知二公子作息,所以每每上得山来都不去别院,而是直接到百仞崖寻人,怎知这几日元容正被梦境所困,疏于勤勉,教赤若姑姑扑了个空。
“公子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不舒服吗?怎的这时候才起?是不是生病了?受凉了?发热了没有?可有叫了大夫来看看?”
赤若急急地冲进屋内,也不管元容还没有穿戴整齐,放下手中食盒便拉住元容手腕将他摁坐在床上,气都没换一口的问了长长的一串问题。
元容嗔怪地看向何求,何求强忍住笑意左顾右盼,假装没有看到元容求助的神情。
元容起身挣出被紧紧握着的手腕,反拉住赤若的手,将她带至桌前坐下,自己与她对面而坐,笑笑道:
“姑姑莫急,你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定是何求多嘴教姑姑您忧心了。”
元容自小在赤若身边长大,若抛开主仆这一层,赤若就像他的又一位母亲一样。
如果说云华王后雍容华贵,给了元容高贵的血统,将他教养成风度翩翩,不食人间菽粟,周身仙气的贵公子,那赤若就像是普通百姓家那个唠叨着家长里短,操心着他衣食住行的有烟火气的母亲。
元容心中自是敬重云华王后的,但只有和赤若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更轻松自在,也更觉得温暖。
“真的没事?你可不许骗我啊。”
赤若抚摸着元容白皙的脸蛋,将信将疑。
“姑姑,元容是在你身边长大的,什么时候骗过你?”
赤若抚摸着元容的面颊,就像是工匠在欣赏自己呕心沥血制成的艺术品,忽然,她停住手道:“不对!”
元容一怔,她知道赤若自幼陪伴侍奉云华王后,随王后嫁入皇宫,后又照顾自己长大,在深宫之中游走几十年,自是心细如发眼睛毒得很,又是最熟悉自己的人,自己的一应大小事情即便可以在母后处蒙混过关,却也是断断逃不过赤若姑姑的眼睛。
元容有些犹豫,要不要将梦境的事情告诉赤若,毕竟只是个梦境而已。
但转念一想,一是梦中的他到底身在何处,见了何人,他根本无法描述,既然只是些无法拼凑的片段,这一切又从何说起呢。
再者虽是梦境,夜夜进入同样的梦境,毕竟蹊跷,他不想惹赤若姑姑替他担心。
正在元容左右作难之时,身旁站着的何求开口道:
“不过是个梦嘛,公子何必遮遮掩掩的不好意思,反倒让姑姑徒增猜测为你着急。”
“何求!”
元容正要责怪何求多嘴,只见赤若姑姑将脸探了过来,嘴角挂着神秘的笑意,幽幽地问道:
“公子做了什么梦?竟还有不好意思说与人知道的?
可是…梦到什么人了?”
见事已至此,元容心想也罢,说就说,反正也没甚大不了的,便答道:
“是梦到了个人。”
元容想说的,是在梦中几欲告知自己什么的一位妇人,可说话之间,他又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夜夜入梦寻找的那一双狭长的凤目,不禁嘴角含笑。
赤若见了元容这番神色,心中暗喜:
“我的元容公子,可是有了心上人了?
是哪家的名门闺秀能让我们风度翩翩的元容公子倾心,连梦里都念念不忘啊?”
说着,赤若已经难掩心中喜悦,拉住元容的手凑近说:
“这些日子,王上和王后正在商量着给你纳夫人的事呢!
只是还不知选了哪家小姐,你若是真有了心上爱慕之人,快告诉姑姑,姑姑替你说与王后。
若果真是名门闺秀,必定全了你心愿!
这个时候你可莫要扭捏,若是你不肯说,等王上和王后定了人选,怕就未必合你心意了!”
说完,赤若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元容的手。
“姑姑,不是你想的那样!”
此一番,元容竟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任由赤若误会,这梦境之事反而不了了之了:
“我年纪尚轻,又未建功立业,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我的傻公子~”
赤若姑姑又是摇头又是咂嘴,心下想着自己这位二公子,要人品有人品,要模样又模样,又是文曲星下凡般的冰雪聪慧,可偏在这件事上铁树开不了花,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她是看着元容长大的,虽碍于身份不敢宣之于口,但她可是打心眼儿里将元容看做自己的儿子一般无二。
赤若是云华王后的陪嫁侍婢,几十年的情分,几十载的相守,早已将自己视为了云华的影子一样,哪还有不尽心之事?
王后身份尊贵,又执掌凤玺统御六宫,自然是事务繁忙,故而元容自出生,一截白莲藕那么大的时候,便在赤若怀里宝贝似的捧着,一捧就是二十年!
如今的元容早已是气宇非凡的翩翩贵公子,赤若手里自然是捧不动了,便将他放在心尖上,日日牵挂惦念。
而最为惦念的,当日就是元容的婚事了。
“如今国泰民安,哪需要你这金尊玉贵的人儿建什么功业,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夫人,绵延子嗣,这就是最大的功业了。”
元容自然知道赤若是以一片慈母之心待自己,心下虽感念,却着实心乱如麻,于是伸手打开食盒,装出一副很饿的样子:
“让我看看,姑姑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睡了这么久,我都饿了。”
元容心里很是清楚,身为皇子,自出生那一刻起,他的一切都是属于司幽国的。
他的喜好、意愿、婚姻甚至生命,最终都不属于他自己。
他的锦衣玉食,他的金尊玉贵,都是以这一生的自由作为代价的。
元容自小就懂得这个道理,所以自幼便自持自律从不任性妄为,他当然知道,自己是没有选择婚姻的权利的,所以不打算把这个对自己来说毫无意义的话题继续下去。
元容将食盒中的一碟水晶酥酪放到桌上,这是赤若姑姑最拿手的点心,他自小最爱这道吃食。
自从来到合虚山之后,便鲜能吃到了,于是伸手去取那点心,抬手之际,一片桃花花瓣,由袖口中飘落下来,元容拾起花瓣,捏在指尖,微微蹙了蹙眉。
遣何求送走赤若姑姑,元容独自坐在浮筠雅苑的庭院中饮茶。
元容性子清冷,从来不爱花团锦簇的热闹,园中不植花草,独爱种竹。房前屋后随处可见苍筤初篁,皆是元容初到合虚山时亲手所种,如今虽尚未长成,却已然显示出主人的风雅之韵。
元容想起方才赤若姑姑所说的事,不禁剑眉微蹙,宫宴之时,他是见过朝中那些名门望族家的小姐们的,论容貌体态自然是各个姿容绝艳,袅袅娜娜,说起话来也是温言软语声如燕雀。
但散了宴席,那些女子的脸仿佛是被水晕湿了的字画都变得模糊不清,一个也记不起来。
他能想到最好的结果,便是能像兄长伯尧一样,娶位朝中大员之女,二人虽无甚感情,但也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日子过得倒也平顺。
思虑至此,元容觉得甚是无趣,便将手肘拄在石桌上,一手托着腮,一手举着茶盏,盯着盏中倒映的竹影发呆。
“想什么如此出神?竟连有人进来都不知。”
一个男子慢步走到元容身后,一只手用力握了握元容的肩膀。
那人青衣紫裳,周身的贵气,身后随侍一人,右手执一角弓腰间箭筒中是数十只雕羽箭。
来人正是司幽王的大公子,元容同父异母的大哥封伯尧。
兄弟二人自幼相伴长大,伯尧从来待元容亲近宽厚,元容对这位大哥也是心存敬爱。
长兄如父,素日父王国事繁忙,元容有事便只向伯尧讨注意。
只是自伯尧先于元容住到合虚山,到元容及冠之间的三年里,兄弟二人仅在几次宫宴之上见过面,宴席散后,伯尧也只是到王上王后和母亲佑英夫人处问了安便回到山上,两人并没有什么机会在一起谈心。
而且不知是否迁到合虚别院后事务繁忙,元容总隐隐感觉自那之后,兄长的性情变得有些阴郁难测,感情自然就比小的时候淡了些,相处起来也不像从前那样无所顾忌。
“兄长安好。”
见兄长前来,元容起身施礼。
伯尧忙拉住元容的手道:
“总和你说,你我是最亲近的兄弟,何况这里是别院,不必像在宫里那样拘礼。”
兄弟俩对面而坐,伯尧将手试了试桌上的茶盏,盏中茶早已凉透,便道:
“天已秋凉,莫要喝凉茶伤了身,方才我进来,见你举着盏发呆,在想什么?”
不等元容回答,又问:
“听说,你近几日都没有去祭坛,可是有什么事?”
“让兄长挂心了,我没事,”
元容踌躇了片刻,想到兄长未成亲之时,也曾爱慕过宫中女官,那女子年长伯尧六岁,自伯尧幼时便在他身边照顾。
伯尧生母佑英夫人原本就性子娴静,身体孱弱,多年前曾到合虚别院养病数月,回宫后便如得灌顶般深居简出一心修道,除了到王后的宫中问安外,不甚与人接触,就连亲生儿子伯尧也鲜少见。
彼时伯尧才不过五六岁,小小孩儿不得生母照拂心中苦闷,便整日缠着那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女官,久而久之,二人暗生情愫。
待伯尧十六七岁时,两人便鸳鸯喜烛红罗帐,一度春风夜未央。
两人虽碍于身份并未言明,但此事早已是宫中人尽皆知的秘密。
云华王后虽为伯尧嫡母,也对他十分爱护,但对这种事情,毕竟不便置喙。
佑英夫人又不闻不问,司幽王封措也无心理会此等男欢女爱的小儿女事,二人就这样在宫中如夫妻般相守了几年光景。
直到王上为伯尧定了亲事,云华王后也为那女官寻了个人家遣出宫去嫁了,这段感情才算作罢。
想兄长与那女官多年相守一朝断送,又如何能轻易忘情,与现在的大嫂琴瑟和鸣呢?
思及此,元容问道:
“兄长和长嫂…你们…你们可好?”
伯尧先是一怔,忽然就明白,一向主意很定的元容,今日何故如此吞吐,便笑道:
“我道你今日怎么如此反常,想必是知道了父王欲为你纳夫人的事了。
你简居山中自然不知,多少望族淑女都倾心于你。
听说自从父王开始为你筹划婚事,朝中上下无不蠢蠢欲动,尤其是贵族女眷们,更是明里暗里的叫着劲,都争相想把自家女儿嫁与你,恐怕这幽都的佳人们是任由二弟你挑选了!”
言毕,便与身旁侍卫对视一眼,二人同时笑起来。
元容被说得羞臊起来,红着脸说道:
“兄长莫要取笑小弟了!”
又向伯尧身后侍卫佯怒道:
“疆良你也敢笑我!
你这角弓甚好,就是不知射箭的技术可配得上这副好弓箭!”
言罢,向刚进门的何求道:
“何求,取本公子的落日弓来,我今天要与疆良一决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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