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内,周婶煮好了汤药,奉与大乔。大乔双手捧过,细细搅动,为汤药降温。
见周瑜走入房中,周婶垂首道:“郎君,药已经按张太守要求煮好了……”
周瑜点点头:“周婶辛苦,下去歇着吧。”
周婶躬身一揖,退出了客房。大乔欲起身,却被周瑜制止:“大乔姑娘不必多礼,快快将药喂下罢。”
大乔小心翼翼地用汤匙将药喂入小乔口中,可小乔深陷昏迷无法吞咽,汤药顺着嘴角悉数流了下来。
周瑜对大乔道:“令妹昏迷不醒,这样喂药肯定不行,还请姑娘将她抱起,周某来喂药。”
大乔将药碗递与周瑜,自己绕到小乔身后,将她轻轻抱起。周瑜用汤匙滗掉汤药中的浮沫,一勺一勺喂入小乔嘴里,再用干布轻轻拭去她小嘴边的药汁。
大乔连声道谢:“今日若非两位公子,我们姐妹二人不知会是何处境。谢字太轻,金玉太俗,两位大恩难以为报。”
“美人如玉,怎能说太俗?我兄弟伯符本就打算前去袁将军军中拜见,可巧遇见两位姑娘,也算是有缘了。”
大乔垂着长睫毛,嘴角漫起一丝轻笑。周瑜不解,问道:“姑娘可是在笑周某?”
大乔莞尔道:“并非嘲笑公子,只是这话不像公子所言,更像出自孙公子之口呢。”
大乔果真是七窍玲珑心,轻而易举就听出了周瑜言辞中刻意的油滑,可今日不过是他们相识的第一天罢了。周瑜愈发觉得自己应当谨言慎行,尴尬笑道:“劳烦姑娘将令妹的手腕露出,周某再把脉看看。”
大乔果然不再深究,依照周瑜之言,将小乔双手手腕露出。周瑜仔细诊过后,终于松了口气:“我师父说的不错,汤药已达肺腑,再将养个三两日,令妹便会好起来了。今日姑娘受了惊吓,又劳力伤神,必是累了。周某不再叨扰,请姑娘早些安歇罢。”
“可是……”大乔欲言又止,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姑娘放心,今夜我在堂屋歇息,若有事,随时叩门就好”,语罢,周瑜不等大乔言谢,阔步向堂屋走去。
已是后半夜寅时一刻,春季白日长,天色已微微发亮。周瑜点起油灯,翻出掩藏许久的羊皮卷地图,仔细查看着天下战势。
大门处传来一阵瑟索声,周瑜敏锐地起身,透过雕窗观察动向。大门处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张仲景。周瑜见张仲景打开大门欲出,现身上前,轻声问:“这一大早师父要去哪?”
周瑜俊眼下微微发青,一看便知一夜未眠。张仲景蹙眉数落道:“你怎的又不好好休息?天大的事可有身子要紧?”
“师父不也一样,一大早天还没亮,是要上山采那雨后才出的药菌?”
张仲景不答话,打开木质大门,径直向外走去。大雨初霁,青石板阶湿滑泥泞,道旁青草散发出淡淡清香。张仲景背着手,沿着巢湖徐徐前行,周瑜紧随其后,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倒映在巢湖水中,温馨恬然。
张仲景边走边问:“公瑾,伯符那小子来找你,可是要你陪他去找袁术要兵?”
周瑜据实答道:“正是。”
张仲景沉默许久,压低嗓音道:“现下世道这么乱,那小子又一心为父报仇。你随他一起,势必要搅入这乱世纷争之中,你可想好了?”
大路旁,一头青牛正埋头吃草,牛角尖尖,尾巴摇摇,十分惬意。周瑜见此,拱手笑道:“师父这青牛,倒是跟老子那一头像极了。”
张仲景明白,周瑜敬他是师长,不忍反驳,便借用青牛,指他这师父信奉老庄出世之学,而他自己则以儒学兼济天下为己任。张仲景拍拍周瑜的肩背,捋须道:“小子,你知道吗,师父也曾是个儒生,渴望出仕为官,造福一方百姓。可朝堂黑暗,为师有心无力,这才不再将心思放在朝堂上,转向悬壶济世。你有心出世,为师不反对,可袁术绝非善类,伯符前去与他为伍,能有好结果吗?”
“师父,伯符已不似小时候那般莽撞冲动了,他虽然不读圣贤书,却精通兵法,自有一套带兵学问。我相信假以时日,他不会比孙伯父差……”
张仲景踮脚抬手戳在周瑜的眉心间,咬牙道:“傻小子,你当我认定他孙伯符没本事?我相信他将兵如神,也相信他雄才伟略,可这有用吗?孙坚当年何等骁勇,若是在治世,建功立业,成就必不低于卫青霍去病!可他未满四十就离奇死去,留下伯符仲谋孤儿寡母几人,艰难度日……为师劝你们,天下局势仍不明晰,现下不是出头的时候……”
周瑜顺着柳堤向东望去,一片茂林修竹后,正是周氏祖坟。周瑜的父母与爱妻皆葬在此处,周瑜远远眺望,视线渺远又深情:“师父说的公瑾都明白。从前方出仕时,我筹谋良多,也曾因时运而苦恼。可父母妻子相继离去后,我已不再在意这些。无论前路如何,我都愿意随伯符一道走下去,名垂青史也好,碌碌无为也罢,总归不枉过一生就好。”
张仲景思虑良久,变换数种神情,最终释然一笑:“你这孩子,真像老夫年轻的时候。老夫放弃仕途转向行医时,也曾遭师长激烈反对。彼时我南阳张家二百余口,人丁兴旺,谁知天不假年,族中亲人相继因时疫去世,最终仅余下七八口。老夫悲愤交加,下定决心,一定要扫除时疫,倾心研究数十载,谁承想竟依然治不了你夫人的病……公瑾,为师心中有愧。”
周瑜跪下抱拳大拜:“师父这话,公瑾实在受不起……公瑾无福,与我夫人的姻缘如露水,可公瑾能与她举案齐眉,已是三生有幸。若令师父愧疚,实在是我的不是。”
张仲景将周瑜扶起,拍拍他的手:“傻孩子,既然你已决定,去做便是。动身前,记得将居巢百姓托付与可信之人。”
“师父放心,我已筹谋妥当了。”
天色渐明,张仲景不再耽搁,牵着青牛向汤山走去,道骨身姿不消片刻就掩映在了一片苍翠之中。
周瑜目送张仲景离去后,返身走回老宅。天色还早,众人定然还在睡梦之中,周瑜动作极轻,钻入大门内。谁知一个素衣披发的身影立在牡丹花丛处,周瑜思绪正远,回眸一望,惊得差点跳起脚来。
那人正是退烧了的小乔,此时她只穿亵衣,秀发顺滑如瀑,随风轻飏,小脸惨白如纸,乌溜溜的大眼睛灵动婉转,好似黑水银中养着一丸白水银。小乔年岁尚小,平素爱着男装,今朝素衣披发,倒别有几分姑娘家豆蔻芳华的含苞之美。
可周瑜实在太不解风情,蹙眉冷道:“怎么还没康复就下了地?若再烧起来可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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