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来吃过早饭,秦牧就找上了任潇潇。
任七娘子心情很不错。她一直觉得自己聪明伶俐,只是因为晚生了几年,又是个女子,所以爹爹才不看重自己,没法独当一面。如今可是遂了自己心思。诺大的吴家庄,她任潇潇说了算。
眼下就有一件大事,要做成了给爹爹看看自己本事。
像收拾过火的房间,重盖吴家庄,整理各种文书,收讨贼捐,这些虽然重要,却不是顶顶重要。反正吴家庄男女老少也没睡野地里,挤挤总能住的下来。
讨贼捐自己已经给了朝廷,什么时候把钱从庄户们手里要上来,那也无需着急。现在最最要紧的事,是爹爹交给自己的任务:在吴家庄附近寻个好地方,建个码头。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爹爹要把自己嫁给吴家大傻子,直到昨天回门之后,她才明白原来爹爹另有深意。
大宋朝的商人如果想做大,背后必然得有靠山。他任家也不例外,在京城有大人物给撑腰。只是半年前这位靠山倒了,靠不住了,所以任家就成了一块肥肉,多少张嘴都伸了过来,想咬下一口。
任员外自然不会轻易被人宰,自然一概都婉拒。但是敢伸嘴的,哪能没半点本事?所以很快任家就遇到麻烦。果品这个行业,要快收快运快处理,每在路上多耽误一天,就必然会损失一些。点点滴滴积累起来,就是一笔了不得的数字。
任家在这方面一直做的很好,所以才由小做大,占据了京城果品的一块江山,可最近不行了,任家的货船屡屡被毫无理由的刁难,经常是一天两天无法泊岸卸货。
韩城码头是朱家的地盘,任家根本说话不算。任家和朱家几次沟通都没得到解决。任员外清楚,这就是故意的刁难。只要自己一天不投靠京城的那位,自己的船就一天不会顺当。
可任员外也是个有主见的人。没主见也做不成这么大生意。
大宋官场就好比一壶开水,起起伏伏沸沸扬扬。今天你下去明天他上来,没准后天下去的又上来,上面的又下去。他总不能为了一时的好处就随风倒。否则改天运气不好,自己家的靠山再上来,还能给任家留活路?
所以他宁可顶住压力,也没答应改换门庭。这样的阴招,无非让自己暂时损失点银钱,长远看来,并不能伤筋动骨。而且任员外也有应对的招数。嫁女,把任潇潇嫁到吴家庄,就是他的一手妙棋。
吴家庄离韩城县城不过二十里地,靠着五丈河,完全可以独自建立个码头。只是吴家庄和他老任家没有半点瓜葛,吴庄主凭什么帮他?吴庄主又不傻。所以任员外舍了最小的女儿出来,明知道吴庄主的儿子是白痴,也硬要嫁过去。无他,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任潇潇明白了爹爹的用心,对爹娘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
这时代,家族远远大过个人。为了家族牺牲,任潇潇心甘情愿。她只是埋怨爹爹没有早告诉她这个计划。
其实任员外也有苦衷。他怕任潇潇年龄太小,藏不住话。如果当时说了,我们家有麻烦,看上你老吴家的地了,恐怕吴庄主掉头就得跑。吴庄主别看是土财主,那也是精明人。否则怎么能把持吴家庄这么多年。如果他知道任家危险到了送女儿了的地步,他才不会沾上任家半点呢。
如今皆大欢喜。吴庄主父子入了土,任潇潇一天小媳妇也没当,直接掌权了。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盖码头!
任潇潇兴致昂扬,正要撒开手脚大干一番,却被秦牧一句话说郁闷了。
“任七娘子,我来向你辞行。”
要跑?为什么?要去哪?任潇潇完全摸不着头脑。在她看来,秦牧留发还俗跑出和尚庙,明显是混不下去日子了。从幽州那样蛮子成堆的地方来到韩城县,这里虽然比不上东京汴梁,那也是天下有数的繁华地界,秦牧完全应该知足。
有吃有穿还要什么呢?一个小和尚,诺大年纪了,不说老老实实的给她任府做下人,求个三餐吃饱,有瓦盖头,还要什么?更何况小桃总是偷偷拿好吃食给他,可没委屈了他。
再说经过那样的夜晚,他想走就走的了吗?任潇潇可有痛脚捏在秦牧手里。尤其现在正是任家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意外,若是秦牧有心或者无意的说出点什么,万一被对头听到,岂不是送刀子到人家手里?
想走,那是万万不可能。
可是不让他走,有什么理由呢?秦牧并没有和任家签下身契。当时情况那么紧急,只是想带他在身边,随便给了个身份,换了身衣服,主仆的身契却根本没有。没有身契,就没办法强硬的留人。
任潇潇正在为难,小桃却忍不住上前扯住秦牧衣袖,委屈的说道:“秦大哥,你不要我了吗?”
秦牧没想到小桃来了这么一句,望着小桃幽怨的眼神顿时一愣。
这哪跟哪啊。
古时候不是很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吗。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三媒六聘,不是男女之间很难很难自由恋爱吗。怎么几日之间这姑娘对自己就好像有私定终身的意思了?而且还不遮掩。可是自己哪有半点男女感情的意思?
看起来,这时代比原时空在恋爱方面也没多大差别,看顺眼了就是你了。
这点秦牧却是完全误会了。大宋朝男女结婚过程复杂的很,门当户对就不用说了,即使双方都对彼此满意,纳采,问名,纳征,亲迎一套手续也不能少。可是这都是针对有身份的人家,小桃在大宋朝没有半点身份地位,只是个奴婢。奴婢还有什么讲究。
而且关键是小桃认为秦牧也是下人,和她身份相当。既然都不是官宦人家,那还不自由恋爱等什么?
要知道大宋朝可没有网络没有微信,小桃一生认识的人,迈不出任府这个圈子。任府和她年龄相当的青年她早都了解过,虽然平时没羞没臊的听他们耍贫嘴,可要说看入眼的一个也没有。
小桃本准备跟着任潇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纵然大傻子傻了点,可毕竟是有身份的,不是家丁这样的下人,所以任潇潇不接受,小桃却觉得还凑合。
可转眼间局面变成现在这样,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俊哥哥,还和自己地位相当,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吓人的夜晚,而且自己还平生第一次看到男人的那个,还亲手抱过他,小桃感觉这就是自己命里的姻缘。
不管秦牧同意不同意,她是牢牢认定了。所以每天都偷偷给秦牧拿点好吃的,生怕累着亏着情郎。哪想到情郎一点没有良心,招呼都不打就要走。小桃难免春心碎了一地。
秦牧挠挠头,真是难以回答小桃的问题。怎么办呢?这个问题直指本心,没办法含糊。
说要你,怎么要?秦牧对小桃完全没感觉。不只是小桃,对任潇潇也是同样的无感。因为秦牧是穿越而来,这才几天时间,他看眼前的一切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自己在做梦,又好像自己在看电影,看杂志。
他是个头脑清醒的正常人,正常人怎么会爱上二次元的女人——除非是原时空的死肥宅才会这么变态。
说不要,也不合适。毕竟女人这样子开口,简单粗暴的拒绝,肯定会给对方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因为家族特有的遗传规律,所以秦牧尤其珍爱生命,珍惜身边每一个人。即使小桃是个下人,他也绝没有区别对待。
而且秦牧也无法区别对待,毕竟他一直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他的生活中从没有主仆关系这样的存在,每个人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他看小桃,就是小时工,只不过是长期的而已。
所以问题就在这里。小桃是大宋土生土长的,自然认为天生人和人就有地位的不同。七娘子幻想自己的官人是状元郎,小桃却根本不可能这样想。
小桃认为家丁配丫鬟才是天地正理。秦牧配她也不委屈呀。自己长的水灵灵的,在任府的丫鬟堆里是数一数二,不信问问那些家丁,哪个不夸自己是一朵鲜花。
虽然年岁是大了点,已经十八岁了,可秦牧也不小呀,自己问过他年纪,足足二十六岁了,比自己大那么多,又没有半点财产,连衣服都是小娘子给的,和自己在一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小桃的委屈溢于言表。可她没什么见识,更多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扯着秦牧的衣袖一个劲掉眼泪。
任潇潇不能不说话了。
“秦郎君,你要去哪里?”任潇潇思前想后,恍然明白一件事。自己这两天忙昏了头脑,竟然错以为对方只是个家丁,却忘记了那晚上秦牧的手段。或者她也是下意识的不敢去回想那一夜。如今想想,能在那样危急时刻不乱了阵脚的男人,怎么可能甘心只做个家丁。
她立刻端正了态度,以尽量平等的语气和秦牧说话。
任潇潇的话可算是救了秦牧,终于不用回答小桃的问题了,他连忙说道:“我想去京城看一看。”
“你有盘缠吗?”任潇潇突然促狭的一笑。她最近忙的脚丫子朝天,很多事情都没细细交代。尤其没交代秦牧的月俸。所以秦牧干到现在,一个子儿也没有。没钱寸步难行,看你能去哪里。
“盘缠我是没有。”秦牧坦然承认,不过这难不倒他,既然开口辞行必然想好了计划:“任府的船每天都要往来京城,我可以搭船过去。不白坐,就当我是任府的伙计,该干的活一定干好,就当是船资。”
任潇潇郁闷了一小下。没想到这小子如此狡猾。连后招都想好了。
按理说,自己是没办法强留下他。大宋朝是有规矩的,下人不是奴隶,只是雇佣关系,合约到期来去自由,没人可以干涉,何况秦牧连身契都没签,就是现在抬脚走人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过任潇潇就是任潇潇,眼珠一转就有了办法:“那你有户贯吗?”。
这倒是有点麻烦。
任潇潇所说的户贯就是原时空的户口籍贯类似的东西,秦牧哪可能有。他赤条条的来,被任潇潇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他一无所有。户贯藏哪?总不能放耳朵眼里面吧?
秦牧本以为大宋这样的农业社会,没有网络没有监控,自己没身份证也无所谓,走一步算一步,可任潇潇既然提出这个问题,自己也不好不答。万一任潇潇给自己报了官,岂不是抓瞎。
秦牧知道任潇潇担心什么,所以还真不敢乱来。毕竟韩城县任员外是个人物,要是自己进了韩城大牢,谁知道自己捏着的这点小辫子能不能管用。没准都来不及说出口就完蛋了。
这个时空太可怕了。他一来就遇到杀人放火,接着就是码头混战。似乎死个人跟杀个鸡似的,根本没人在意。自己要什么没什么,被人弄死了也就弄死了,还能咋样?所以安全问题一定要考虑周到。
不能和任潇潇硬来。
“这个东西,我现在还没有,不过想想办法总会有的。”秦牧相信在农业社会搞个身份应该还是很容易的。毕竟没有数据库存储所有公民信息。连照相机都没有,想来无非是一张纸,找对门路搞一个问题不大。
“那你先想办法吧,别的事以后再说。”任潇潇果断的给谈话定了调。没户贯不要想跑。她可不信一个外乡人在韩城县能轻易搞到身份。想要户贯就得进城去衙门,任潇潇决定再不带秦牧进城了,不进城哪里搞的来户贯。就算是你有了户贯,那走还是不走,还得两说。
秦牧生生的吃了一个憋。
不好办呀。这小娘子厉害。
“也行。”秦牧点点头说道:“我还有个事,想请教小娘子,不知道我干这个家丁,每天能赚多少钱?”
“十个大钱。”任潇潇磕巴都不打一个,就报出价格。
之前小桃还为秦牧说好话,想要小娘子给情郎多点月俸。任府顶级家丁是一个月三贯,也就是三千钱,合每天大概一百文,小桃想着让秦牧也拿这个数。
现在好了,连最低等的家丁也不如。但是小桃却很满意。男人没钱,什么事也做不了,那不是只能老老实实待在任府,待在自己身边了吗。
秦牧对这时空的货币价格完全没有概念,十个大钱能干点什么,够不够一个包子,还是能买三只鸡,全不知道。可工资是必须要的,钱多钱少,不能没有。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有一文就比没一文强,何况还是十文钱。
“好。”不管满意不满意,秦牧也点头答应下来。
“秦牧你听好了,接下来要你办的事很要紧,关系到朝廷。”任潇潇马上分派任务:“你带着吴管家去庄里把讨贼捐收了。”
“七娘子不是都交过了吗?”银子还是秦牧亲手送上去的。
“那是我的钱,先垫着。难道我把体己钱送给朝廷,白白便宜了那群泥腿子?赶紧给我收回来。”任潇潇不容置疑的命令道:“你知道时间有限,十天之内,收不齐这个钱,你的工钱也就别想了。”
“……”
秦牧郁闷的没话说。看来任小娘子的这个钱,难得一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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