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冕抽空回了一趟老宅,家里除了几个阿姨,就只有傅斯雅在,傅斯雅近来爱上了插花,专门请了老师学习,拿来上课的花都是从国外空运回来的,国内的温度已经买不到令人满意的鲜花。
她手里正拿着一支碗口大的奶白色莲花,傅斯冕进来的时候,带了一身的冷气。
傅斯雅眼也未抬,轻声问道:“今天怎么回来了?”
“订了一枚戒指,助理忘改地址,送到了老宅,我来取。”傅斯冕视线落在满桌子的鲜花上,客厅里都全是花香。
傅斯雅找了一个角度将莲花插好,抬眼道:“昨天是收到了一个快递,你看柜子上那个是不是?”
傅斯冕拆了快递盒,内里的包装俨然是傅家高定限量款才能配得起的礼盒,很大一个,一层一层拆开,最后只剩下半个巴掌那样大的黑色绒面戒指盒。
傅斯雅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买给阿轲的?”
难得,傅斯冕眉眼比平日要温和得真实,但语气没什么变化,“我已经和父亲说了,我会和阿轲订婚。”
傅斯雅愣住,“他同意了?”
傅斯冕淡淡地“嗯”了一声。
傅斯雅很快就理清了逻辑,傅贤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同意,这次这么干脆利落,多半是因为阿轲可以换来城西那块地皮的缘故。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觉得人可以跟物件一样,丢来丢去,换来换去,她看着自己弟弟,突然有些想笑。
“你和阿轲说过吗?”傅斯雅将插好的花摆在了餐厅中央,在沙发上坐下,她面前放着一壶刚刚泡好的花茶。
“准备等他生日的时候说。”傅斯冕垂眼,淡然自若。
欲言又止好几次,傅斯雅沉吟片刻,柔声道:“傅斯冕,我知道你向来做事有自己的主见,你能生在傅家,是傅家的福气,但是在阿轲这件事情上,我觉得你做得不太妥当。”
傅斯冕看着傅斯雅,眼里出现淡淡的疑惑,半晌,他问,“有何不妥?”
“你拿阿轲去交换城西地皮,他知道吗?”傅斯雅问。
傅斯冕站得笔直,眼神平静,“我觉得没必要说。”因为只是暂时的。
阿轲不是很喜欢他吗?只要答应林家,阿轲仍然可以继续唱歌,父亲也会十分赞成他们的事情。
傅斯雅被傅斯冕的理所当然噎了一下,半晌无话,她无奈道:“你知不知道,情侣之间,任何事情都需要一起商量?”
傅斯冕没有说话。
傅斯雅以为傅斯冕在犹豫和动摇,继而又说:“阿轲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他,你没有想要真的拿阿轲交换我也知道,但你起码得告诉阿轲一声,不是吗?”
“阿轲要是知道,他会伤心的。”
傅斯冕垂眼,眼睫在眼下扫出一抹长而深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捉摸不透的冷意。
“我会处理好,所以他不需要知道。”
傅斯雅看见傅斯冕眼底的漠然之后震惊了一下,她声音微微拔高,连发怒都显得柔弱,“傅斯冕,你不喜欢阿轲,你就不要理所当然地享受别人的付出,他不欠你的。”
傅斯冕皱眉,有些不悦,“谁说我不喜欢他?”、
傅斯雅这回是彻底看不明白自己弟弟了。
她叹了口气,“你这么作践他,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傅斯雅从容不迫,衣摆消失在门口,直到外面的引擎声响起来,傅斯雅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她知道,傅斯冕一定是喜欢阿轲的,可是不是这样喜欢的啊,这样不叫喜欢。
可惜她没有教育傅斯冕的立场,傅斯冕跟着傅贤长大,与家里其他人沟通甚少,他是傅贤养出来的一头狼,有情无情于他而言不是最重要的。
在过生日的前一天,傅斯冕带周时轲去和唐冬冬他们一起吃饭。
周时轲穿了一件黑色的卫衣,外面套黑色的薄呢子大衣,眉眼俊朗,站在傅斯冕身边身边气势不弱分毫。
唐冬冬好久没见他了,特开心地给他倒饮料,“阿轲,说吧,整天躲在家里,写了多少歌出来?”
“太冷了,所以不愿意出门。”周时轲陷进柔软的沙发椅里,声音有些沙哑,眉眼间的倦怠很显眼。
唐冬冬看着他,看了一会儿,扭头看向傅斯冕,“傅哥,你怎么照顾阿轲的啊,你看他精神差得。”
傅斯冕瞥了唐冬冬一眼,唐冬冬立马就闭了嘴。
“而且嗓子好像也哑了,你感冒还没好吗?”唐冬冬凑近,小声问道。
“好得差不多了。”周时轲笑笑,眼底的倦怠始终没有消散。
包厢里有不少人,大部分都是认识的,有几个不认识的……应该是跟着林治晔一起来的。
傅斯冕在那边跟人打起了麻将,周时轲看着他发呆。
他声音沙哑是没休息好,越临近生日,他越发冷静平和,只是睡不着觉,这几天加起来没睡到十个小时。
他躺在床上可以一动不动一整夜,将自己和傅斯冕的这六年翻来覆去地想,从头到尾,从开始到现在,一件一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扒出来想,想得泪流满面,想到近乎绝望。
他心下已然有了决定,就觉得这六年自己像个笑话,不过可能在傅斯冕眼里,他就是个笑话。
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他真的没有办法。
有多爱,就有多蠢,他他妈的蠢到家了。
发呆间,手机响了,他起身出去接电话。
是周时旬。
“阿轲,什么时候回家?妈妈约好了她的小姐妹说要开个攀比大会。”
周时轲笑了一声,“快了。”
“你明天回来呗,正好生日,给他们一个惊喜,”周时旬拍开杨萧的手,“我还以为你真不回家了,江城哪有那么好。”
周时轲听着二哥熟悉的吊儿郎当的嗓音,眼睛有些发热,他忍着湿意,“我还有事要处理,没有确定的时间。”
“好吧,”周时旬有些失望,“那我在家等你哦。”
挂了电话,周时旬眼里的轻松立马就收了起来,他从床上爬起来,看着杨萧,“不对,不对,我明天去江城一趟,我亲自去接这个小兔崽子。”
杨萧双手枕在脑下,“哪里不对?”
“这不是阿轲的行事风格,他要回家,应该招呼都懒得打直接就回来了,”周时旬摸着下巴,慢悠悠说道,“他给我打第一个电话我就觉得不对劲。”
杨萧毕竟是不是周家人,不怎么了解周时轲,“是吗?”但是爱人的话题还是得配合一下。
“你不懂,阿轲本来就在和家里冷战,他能主动给家里打电话,就是服软,他服软,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周时旬心头涌上不安,“他遇到事儿了。”
杨萧坐起来,“阿轲二十来岁的人,你怎么还跟护猫崽子似的?那样他怎么长大?”
“长大做什么长大做什么?”周时旬急眼了,“周家是养不起他了还是怎么着需要他长大?”
杨萧摸摸鼻子,躺了下来,他还是尽量少和周时旬谈论周时轲的问题,免得吵架。
周时旬说去就要去,他把行李箱拖出来开始往里边扔衣服。
其实前天阿轲给他打电话说可能最近会回家,他就觉得奇怪,不管是口吻还是语气,都跟记忆的阿轲大相径庭,如果不是声音没变,周时旬都怀疑电话那头的人不是阿轲。
他也想知道,江城到底有什么,是阿轲丢不开放不下的,能让他连家都不要了。
打完这一通电话没多久,服务员就开始上菜了。
上完菜,林治晔端起一杯酒,笑得儒雅温和,“这么多年没见,大家还能待我如往昔,是我的荣幸。”
今天算是对林治晔正式的接风宴,主角是他。
虽然都是从小玩到大,但不是个个都关系好到能穿同一条裤子,还是有亲疏之分的。
唐冬冬坐在周时轲的右手边,一直小声和他说着话。
他在给周时轲打预防针。
“林治晔以前喜欢过傅哥,不过傅哥没搭理他,到时候他要是干出啥事儿,你别放在心上。”
“林治晔就是从小被家里宠坏了,他人不坏的。”
周时轲喝着一碗银耳汤,“嗯”了一声,明显的心不在焉。
他已经提前知道了最坏的事情,所以当听完唐冬冬透露的消息,他一点都不难过和惊讶。
“不过也不要紧,反正傅哥不喜欢他,傅哥喜欢你,让他折腾去吧。”唐冬冬又说。
当他说完之后,林治晔正好端着酒杯转了过来。
周时轲和他碰了一个,只抿了一口。
放下酒杯的时候,林治晔的视线落在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上,眼神变了变,而后笑道“戒指很好看,可以送给我吗?”
唐冬冬在一旁愣了一下,随即就差跳起来骂林治晔了,抢也不是这么抢的吧?
太他妈明目张胆了。
周时轲垂眸看着手指上的戒指,这是上次傅斯冕送的,他很喜欢。
这是傅斯冕送给他的第一枚戒指,意义非凡。
沉思的时候,傅斯冕的手伸过来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言语温和,“乖,一枚戒指而已,给他吧,我再买给你。”他已经准备了订婚戒指,所以现在阿轲手上这枚,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傅斯冕说完,周时轲没什么神情变化,唐冬冬差点就脱口而出“不是吧傅哥这他妈可是戒指!”,但是他忍住了。
周时轲侧头望了傅斯冕一会儿,眼神平静。
他站起来,就在林治晔以为他要摘下戒指的时候,他却从口袋里掏出一副耳机放到了唐冬冬面前。
“我记得你一直都很想要这幅耳机,送给你。”周时轲声音沙哑,他低头,指节发白,取下了脖子上傅斯冕找人给他求来的护身符,俯身递给另外一个人。
“你不总说自己倒霉吗?这个给你。”
傅斯冕眼神沉了下来。
摸不着头脑的众人,没有一个人敢收下周时轲递过来的东西。
周时轲装作没有看见傅斯冕骤然阴沉下来的神情,他从口袋里翻出车钥匙,两把,分给对面两人一人一把。
“基本都是新的,没怎么开过。”
最后,是手指上的戒指,周时轲手都在抖,取的好像不是戒指,像是从他身上摘下了某个没了就会死的器官。
他把戒指轻轻放在桌面上,没说一句话,转身出去了,背影单薄得令人心疼。
阿轲看起来好像瘦了很多。
包厢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周时轲分给众人的东西还都在摆在桌面上,没人敢伸手去拿,甚至都没人敢动。
林治晔笑了笑,准备去拿桌子上的戒指。
“谁敢拿我就剁了谁的手。”傅斯冕缓缓靠在椅背上,眼神似未化开的冰雪,语气冷淡,辩不出喜怒。
林治晔的表情僵住。
随即傅斯冕抬起眸子,看着林治晔,面无表情道:“你也是一样。”
斯冕没有出去追周时轲。
周时轲打车回到家里,房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钟表的滴答声,沙发后的墙壁有一幅画,上边是他和傅斯冕刚搬进来按下的巴掌印。
傅斯冕是深蓝色的,他是橙色,然后在底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最后用玻璃画框装裱。
周时轲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会儿,最后面无表情地移开。
时间拖得越长,他就越麻木,一开始那些日日汹涌的不甘心与屈辱,愤怒与绝望,到了此时此刻,变得如湖面一般平静。
他最近通话之前全部都是公司里的,江城本地的号码,最近已经全部被北城的号码侵占。
[不是吧老大要回来了?]
[呜呜呜呜呜老大我们想死你了,我们还以为你就在江城不回来了!]
[我就说吧,还是啃老舒服,阿轲你要出道你就从自己家里出嘛,岂不爽哉?]
[阿轲,告诉你一事儿,杨上臣那狗东西搞了一辆改装车,特酷,不过他昨天晚上深夜炸街被举报抓起来了,杨叔不让人去捞,现在还蹲着呢,哈哈哈,你回来了咱去探望探望他呗。]
[阿轲,大家都在呢。]
周时轲看完微信发过来的消息,怔愣了很久,最后把手机丢进沙发里,大家应该都猜到了,这帮家伙精着呢。
他将自己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了,钟摆滴答,这段畸形的恋爱关系,是他和傅斯冕一手促成,但他从未想过,会主动说断了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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