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克腋下夹着一本《一生必读的五十篇童话》,兴冲冲地回到了沼北饭馆。才一踏进大门,他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陈姨不在柜台里,夜市还没有正式开始,大堂里就围了一桌子的人,一个个站没有站相,坐没有坐相,唾沫乱飞扯着闲话。
鲁克仔细看了几眼,发现刘春生赫然混在其中,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一口一个「杨哥」,给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递烟点火,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刘春生看到了鲁克的身影,连忙招手让他过来,大声说:「小卢子,快过来见过杨哥!」又向那姓杨的青年介绍说:「他就是新来的小卢子,大名叫做卢定一,连云山辘轳沟人。瞧他的模样,小白脸,娇生惯养,一点都不像是山里娃子!」大伙儿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哄堂大笑起来。
那姓杨的青年慢慢转过头来,一张粗犷的国字脸,板刷头,三角眼,颧骨高高突起,嘴唇朝外翻出,露出两只的大虎牙,相貌颇为剽悍。他面无表情地扫了鲁克一眼,展颜一笑,朝他招招手说:「新来的,要学的东西很多,你们要多教教他。大家都是一起打工的弟兄,不许欺生哦!」
刘春生酸溜溜地插了一句:「谁敢欺负小卢子,他可是有厨房的张师傅罩着,不像我们,除了杨哥,谁还为我们说话!」这句话一出口,无形中就把鲁克孤立了起来,大堂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刘春生自知失言,急忙打哈哈说:「别说这些了,小卢子,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过来见过杨哥!」
鲁克只好走上前去,鞠了一个躬,招呼说:「杨哥好!」
那姓杨的青年挥挥手,呵呵笑着说:「别这么客气,什么杨哥杨哥的,是他们瞎叫,听着怪别扭的。我大名叫杨天成,你就叫我一声杨子吧!」
鲁克抬头看了刘春生一眼,后者急忙朝他使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鲁克怔了一下,琢磨了半天,等得旁人心焦,心里发毛,脸上变了颜色,这才回过神来,笑笑说:「还是叫杨哥吧,这里我年纪最小,谁都是我的大哥。」
「反应真慢!」刘春生肚子里叹了口气,「这家伙简直就是榆木脑袋,半天才说出一句人话,杨哥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一定不高兴了!」他急忙打圆场说:「小卢子刚到西昆市不久,不会说话,杨哥多多包涵……」
杨天成倒并没有生气,他打断刘春生,向鲁克介绍着身边的弟兄:「认识一下,喏,这是包子,包闰年,这是年糕,年北桥,那是馄饨,赵珲春。我们都是兹邝区的,出来工作也有年头了,前些日子回家探亲去了,听小刘说这里全靠你打点着,呵呵,很辛苦吧!」
鲁克朝包闰年他们点点头,讪讪地说:「还好,还好……」他有些摸不到头脑,这些人不同于张得胜,也不同于刘春生,他不知道该怎样跟他们打交道。
好在陈姨的出现给他解了围,她从后院走出来,冷冷地说:「杨子,怎么才回来就闲得没事干了?把桌子擦一擦,地扫一扫,客人就快来了。今天有老板的朋友来捧场,大家机灵点!」
杨天成连忙跳下椅子,朝陈姨笑了笑,拍着刘春生的肩膀说:「好了,快干活吧,让老板看见要扣我们工钱了!」
陈姨「哼」了一声,自顾自回到柜台里。她始终不明白,曹聚风为什么要收留这一帮兹邝区的小痞子,尤其是为首的那个杨天成,好吃懒做,一有空就往南门外的洗头店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不是好东西。
大伙儿一拥而上忙活起来。到了晚上六点钟,曹老板亲自引着一拨人上了楼上的包厢,包闰年斟茶倒水,伺候得十分勤快。曹老板嘱咐他到厨房说一声,让张得胜炒几个拿手的小菜,他要陪客人喝上一杯。包闰年连声答应,偷偷瞥了客人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税务署的孙副署长,他心里顿时有了底。
鲁克在厨房里帮忙,看着张得胜忙得不亦乐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自告奋勇说:「张师傅,有什么东西要我切的吗?」
「别,别!就你切菜那功夫,我可不敢恭维!这次来的可不是普通人,都是工商署税务署卫生署的头头,曹老板亲自作陪,出了差错我可担待不起!」
「那是管什么的?」
「管什么的?他们管的可多了!」张得胜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掀开沙锅盖看了一下,急忙把火调小一点,继续说下去,「这家沼北饭馆能不能开,什么时候开,怎么样开,开了是赚钱还是赔钱,就全靠他们一句话了!」
鲁克有些弄不明白,他吐吐舌头说:「这么厉害呀!难怪要好酒好菜伺候着,还要曹老板亲自陪酒。」
「怎么不是……啧,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什么叫曹老板亲自陪酒?你把曹老板当什么了?」张得胜抽空在鲁克的脑袋上拍了一下,「是陪他们喝酒,不是陪酒!臭小子,我忙着呢,少跟我耍贫嘴!」
「陪喝酒不就是陪酒吗?这有什么区别?」鲁克觉得很奇怪,这是他在课本上从来没有学到过的知识。
「当然有区别了!」张得胜三下五除二炒好一锅虾仁,分装在三只盘子里,摆上两朵萝卜花作装饰,急匆匆地说:「少儿不宜,以后有空再跟你解释。快,把虾仁端出去,大堂里的客人都等了老半天了!」
「老板不让我端盘子!」鲁克嘀咕了一句,探头探脑寻找着刘春生的人影。
「快端出去,五号桌,七号桌和十号桌,虾仁要趁热上,你想砸了沼北饭馆的招牌啊?」
鲁克找不到刘春生他们,只好把三盘清炒虾仁放在盘子里,小心翼翼地托在手上,朝闹哄哄的大堂走去。一片烟雾缭绕,说笑声劝酒声震耳欲聋,鲁克觉得心烦意乱。是不是所有的人类都这样嘈杂?他们就不能小声说话吗?
他竭力辨认着模糊的牌号,好不容易才找到五号桌,腾出一只手来,把清炒虾仁放在冷盘中间。「来来来,别客气,大家吃……」无数调羹伸出去,舀了几个大虾仁,然后迫不及待地朝嘴里塞进去──雪白的调羹,玉色的虾仁,黑洞洞的嘴巴,焦黄的牙齿,这一切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鲁克转了一个圈子,找到七号桌,把清炒虾仁放在转盘上。那一桌是西昆大学的学生,男男女女,一共八九个人,跟旁边那些在社会上混的人相比,他们至少要斯文一点。其中一个打扮时髦的女大学生不经意地抬头来,注意到鲁克的长相,微微吃了一惊,跟旁边的同伴窃窃私语:「那个服务生好象从来都没有见过,新来的吧。」另一个故意盯了他几眼,低声笑着说:「长得像电影明星,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真无聊!鲁克背转身去,继续寻找十号桌。他托着盘子,从两张椅子中间穿过去,一名顾客猛地站起身来,慷慨激昂地说:「感情深……」他把鲁克重重撞了一下,鲁克一个不提防,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朝前方直挺挺摔了下去。众人一片惊呼,眼看一大盘热气腾腾的清炒虾仁就要甩在地上。
一双稳健的手接住了盘子,连汤汁都没有洒出半滴来。鲁克顺势在地上一撑,飞快跳了起来。他抬起头一看,是杨天成,他朝自己摇摇头,说:「你还是去厨房帮忙吧,这里有我们就成了!」说着,他托起盘子向十号桌走去,没有再看鲁克一眼。
鲁克若有所思地回到厨房里,张得胜随口问:「怎么?都送到了?在想什么呢?」他手头似乎清闲了一点,只剩下一锅稻香脆皮狗肉还在小火上煨着,开始慢吞吞地切起羔羊肉来。
「不小心,差点摔了一跤,幸好有杨子接住,不然的话清炒虾仁就全翻在地上了!」鲁克回想着刚才的情形,突然起了疑心,他跌倒之前,明明没有看见杨天成的身影,怎么一眨眼工夫他就出现了呢?难道他预料到会有意外发生,早早候在那里?
鲁克不禁问:「杨子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他呀……」张得胜「哼」了一声,显得很不以为然,「他是包闰年、年北桥、赵珲春几个的老大,好吃懒做不算,一有空就往南门外的洗头店里跑,不是个好东西。不过推荐他们的人来头很大,据说是黑社会的头头,整个西昆市都是他的势力范围,曹老板尽管不是一般的人物,也要卖他一个面子。」
「他在兹邝区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可能是种田的吧,否则也不会到西昆市来工作。现在留在老家种田的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年轻力壮的都到城市去打工了。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折腾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苦是真够苦的……小卢,别怪我多嘴,你少跟他们搅在一块,尤其是那个杨天成,他不是好人。」
鲁克点点头,却并没有把张得胜的话放在心上。他对杨天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