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开周例会前,李主任告诉屈共志,程委员要他到组织办一趟。屈共志心想,这多半是乌成才上次跟丘书记“交涉”的事情有眉目了。
“小屈,请坐。”程晋林招呼屈共志说,从桌面上拿过一份东西,递给屈共志,说,“这是你写的吧?”屈共志接了过来,一看,正是他十多天前写的那篇《困难不忘五保户》稿件。
“程委员,我,我……”屈共志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被悬在半空中,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原以为自己干的这乌龙事已经过去了,再不会有人提及,怎料今天还是被翻了出来。
“你的文笔还不错嘛,只是以后给上面写稿,一定要先给主管宣传工作的谭委员过过目,不然有时好事也会变成坏事,就象你的这篇稿子,不但在县广播电台播出了,还被送到市广播电台。市里有关部门正想搞有关五保户问题的专题调研,他们打电话到县里,指名要到咱们龙山镇进行调研,如果不是县里提前打电话下来,市里来人了,可如果连丘书记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你写的那回事,届时人家一问三不知的岂不是让领导洋相百出?”
屈共志听了程晋林这话,心里悬着那块石头才“砰”的落下地,可他又有点不明白,这个原本就是子虚乌有的天大笑话竟然还要被市里作为典型对象搞专题调研,届时可不知领导如何去弄假成真了。
“小屈,这次找你来,主要是想跟你谈件事情。”程晋林的口气一下子又变得严肃起来。
屈共志不知道这回又是为了哪一件事情,心里不免又是紧张起来。
“我现在是代表组织找你谈心。最近镇党委研究了一下,拟任命你为党政办副主任,现在组织上想听听你个人的意见。”
屈共志听了,心里不禁有点砰砰乱跳的,他虽然知道这个“党政办副主任”算不上是怎么好岗位,但对于他而言,从厨房里的一名伙夫到这个位置,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大的进步了。他对程晋林说:“我个人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完全同意镇党委的决定,我衷心的感谢组织上对我的信任和栽培,同时,我也相信也有信心在党政办副主任这个位置上把工作做好。”
“这个我当然相信。你可是咱们镇政府的唯一一个全日制大学生,不论是文化程度,还是思想素质水平,你都是过关过硬的,从你这篇稿子的质量,还有中秋节那天晚上扑火的突出表现,就可从中看出一、二,所以在党委会议上,我是力挺你的。”程晋林拍着屈共志的肩膀说。
屈共志当然知道这只还不过是程晋林在给他做事后人情,如果没有乌成才的帮忙,这事恐怕很难发生。同时,他还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那篇稿子还有中秋节晚上扑火这两件事情被定性为提拔任用的理由。
在周例会上,丘正清简单的说了几句让干部们耳朵起茧的话后,由程晋林宣读关于屈共志的任职通知:
关于对屈共志同志职务任职的通知
龙山镇各管理区、县驻镇各有关单位:
经镇党委研究决定,屈共志同志任龙山镇党政办副主任。
龙山镇委员会
×年×月×日
紧接着,宣传委员谭绍群又宣读了县里下发的《关于开展〈端正思想,转变作风,开创直河工作新局面〉的工作通知》。文件上说,现在,在一些乡镇,一些机关单位,干部纪律散乱、工作拖拉、不思进取、得过且过的现象异常严重,并且,这种不良现象还在继续的幔延。如果任由这种不良作风泛滥下去,必将会影响到全县各项工作的顺利开展,县争当市的经济发展排头兵就会从口号变成一句空话。所以,为了扭转这种不良的工作作风,端正广大干部的工作态度,在整个直河县创造一个人人爱岗敬业,人人关心直河各项事业发展的良好氛围,县委决定,用三个月时间在全县上下开展一次轰轰烈烈的思想纪律教育学习活动。这次教育活动分为三个阶段进行,即发动、实践、总结三个阶段,要求全县各机关单位、各乡镇要不折不扣甚至要有所创新地开展此项工作,一定要抓出成绩成效。文件最后说,为了更好地领导和督促此次教育学习活动的顺利开展,县专门成立了由县委书记何正东为组长、县长雷鸣天为副组长的工作领导小组,还同时要求,各乡镇以及各机关单位也要相应地成立领导机构,负责和督促本单位的这次教育活动的正常开展。
末了,由丘正清作总结发言,他说:“我早就有耳闻,有的干部对我突然拉铃点名的做法存在很大的成见,并在背后把我起名为拉铃书记。老实说,我这个人的脸皮也比较的厚,所以从来不在乎别人这样笑话我,只要你们不要把我叫做拉裤链书记就行了。”干部们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的低头暗笑。
“告诉你们!从今天开始,县里在重整纪律这一方面,比咱们抓得还要严格,怎么个严格法?啊?在县直机关,已经严格实行上下班签到制度,无故不得离开本单位到其它单位去吹牛扯皮;到外单位办事一律得事先到单位一把手处登记说明去向;无特殊原因,到外单位办事一律不得越过二十分钟等等,谁要是违反了以上说的这些纪律,又被督查组揪个正着,第一次扣一百元,并要求写一份检讨并张贴出来,第二次则给予严重警告,扣发一个季度的工资,第三次再犯,自个儿卷东西回家。同志们,对比起来,我对大家的要求是不是显得有点微不足道?可今天不行了!县里要求乡镇一级的作风纪律要与县级机关一致看齐。除此之外,还给咱们乡镇干部加上了一条,那就是凡是非放假期间,除了外出开会办事,一律不得离开本镇,包括晚上,违反者一经抓到一律交由县纪委进行严肃处理!”
丘正清的话还没有说完,下面的干部们便已是议论纷纷:
“上班期间离开工作岗位跑到外面去,这是对工作纪律的漠视,罚谁该怎样罚当事人都是理亏者,绝不敢说三道四。可是,晚上是下班时间,完全属于个人可自由支配时间,人家中意到哪玩就到哪玩,中意到哪干啥就干啥,反正第二天能赶回来上班就行了,关别人卵事!”
“你们家在本地就没多大所谓,苦就苦着咱们这些家在外镇的干部,白天上班不能走,晚上下班时间也不能回,难道现在改实行二十四小时上班制度?荒唐!”
“有啥荒唐?我看一点也不荒唐!谁叫你们夫妻那么的恩爱,经常搂抱着在县城里走街串巷的,人家县领导家里正硝烟四起呢,看着你们这般亲蜜样心里头还能舒服?他不想回家当然也会想法子不让你们回家。”
“啊哈,这下子你们想回家跟老婆干伙也得向组织打声招呼了,否则就是违反纪律。看来你们还是买回个橡皮女人晚上应付应付吧。”
“大家一致遵守纪律倒无所谓,怕只怕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在咱们这个国度,通常都是订制度的人往往是不守制度的人,而无权参与制订制度的人才是一定要遵守纪律的人。我敢打赌,到头来规规矩矩遵守这些制度的都无非是咱们这些死田螺。”
“我说你们怎么个个都这么的怨声载道?按我说这些在床板上想出的东西跟想跟女人干火没啥区别,前激情涌拜,家伙硬如铁。射精之后那条家伙甚至比什么时候还要软,这么样的制度咱们见得还少吗?所以大家大可以放心,不出三个月,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老样子,届时大家该干啥就去干啥,不信就请大家试目以待。”
“我怎么也弄不明白上面的那些领导的脑袋是怎样想问题的,抓来抓去就是抓不到问题的症结所在。尽喜欢搞出些花样整弄人。他们也不换位想想,象咱们这些工作在第一线的乡镇干部,工作环境最艰苦,工作任务最繁多,工作压力也最大,可是所享受的待遇却最差,就拿咱们来说吧,工资非但不能足额发放,还不能按时拿到手;假期吧,星期日已经几乎变成了星期七,干了二十多年啥叫公休假也不知道。如此的境遇怎能不让人感到心寒?还能有心思去干好工作?既然大家都没有心思去干好工作了,这纪律还能好?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难道上面手中掌着实权那些人就真的一点不了解这些情况吗?”
“知道,他们当然知道。说不定他们每个月拿的工资比咱们还要少呢,可人家都是些‘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家里饭基本不吃’的世间人上人,哪里能品尝得到待遇差工资低过的生活是啥一种滋味?他们既然品尝不到,就当然以为咱们这些人即便工资再低再少也能活得很好了。”
干部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嘈杂,若在以往,丘正清只须轻轻咳嗽一声,下面就立时鸦雀无声,可今天他连连大声的咳嗽了十几次,场面也没有完全静下来。
会议结束前,谭绍群又补充说,根据县学习督导组的要求,这个星期每个干部都要写一篇以如何看待这次县委发起的思想、纪律教育活动为中心内容的文章,并且要求,领导班子成员不得少于5000字,一般干部也得3000字以上。
一连几天,屈共志几乎一刻没停。他现在不仅仅是党政办副主任,而且还是“龙山镇思想、纪律教育活动领导小组”的成员之一,并兼任办公室主任,具体负责这次教育活动的日常事务。根据县教育活动督导组的要求,每天对干部至少要查岗五次以上,包括晚上。丘正清还特别交待他说,咱们龙山镇的干部的纪律向来差强人意,一定要借此次全县加强纪律学习的东风好好端正一下干部们的工作作风,一天查五次岗不够,至少得查十次以上。所以,他跟纪检办主任仇恩其俩人,一天到晚都基本不停的在各个办公室之间来回走着查岗。镇干部们每见着他俩,都说锦衣卫又来了。几天下来,一些屁股有火的干部受不住了,闲着又不须下乡时,找着各种借口跟屈共志打过招呼后便东躲西藏的,屈共志知道大家心里早就怨气冲天。他不想因此把“全镇人民”都得罪了,许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这样一来,大家的纪律开始走后路。几天之后,镇干部们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当中。屈共志感觉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自己迟早会挨批评,得想个既不得失干部又不会挨批的两全其美的办法。仇恩其说,要不这样子,咱们自己造本干部外出登记本出来,哪个干部要到哪里去,就让他自个儿的在上面登记,但是有一条,得给咱们一个可及时联系上的电话号码,有事时十分钟之内就一定要赶到,否则就按离岗处理。这个条件咱们开得也够宽松的了,谁要想没事走开也得首先考虑咱们能不能与他本人联系上。屈共志听了说,这个办法好,如此一来咱们既可以给那些喜欢到处乱溜的干部们套上一根准线,又合乎了县里“十分钟到位”的要求,咱们就这么办。
这个办法果真行得通,呆在办公室的人又多了起来。这阵子人人都说,要是有台传呼机就好了,免得现在想到门口买包烟都得事先跟屈主任打声招呼,比监狱里的犯人自由不了多少。
周四晚上,屈共志趴在办公室里赶写心得体会时,徐宪仲敲门走了进来,屈共志见他油光滑面的,笑着问他:“徐所长不是想到外面去潇洒潇洒吧?我可是没有这个权力同意您离开本镇的哟。”
“不是,不是的,我想到河下村小学找海含聊聊,有事就麻烦你给我传呼这个号码。”徐宪仲掏出一张纸条给屈共志说。
“徐所长买了先进设备了?”
“没有,这玩艺少说也得两千多元,咱们一个月才多少钱你又不是不知晓。我这是跟别人暂借来的。”
“可这,徐所长你也未免太慎谨过头了吧?现在又不是上班时间,你只要不离开本镇就行了,哪需要这样子?”屈共志说.
“风头火势的时候还是保险点为好,领导的心情谁也很难捉摸,说不准他一时遇着不高兴的事情,今晚搞个大抽查行动来解解闷,而你又到处找不着我,到时我岂不是又得挨批写检讨?这样的事情在咱们镇里以前就发生过不少。”
“还是徐所长考虑得比较周到,见着我那位老同学,就代我向她问声好。”
“好的。”徐宪仲刚走出去,突然又返了回来,说,“屈主任,我想问你一件事,希望你能真诚实意的回答我。”
“徐所长怎么事情这么慎重?”其实,屈共志已从徐宪仲的脸上猜出一、二了。
“海含,海含她跟你之间果真只是同学关系吧?徐宪仲把“果真”二字说得重重的。
“那还有假?如果李海含是我的女朋友,你说你现在要去找她我怎么还会如此无动于衷不吃醋?你也不会这样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你去她那呀。你这是在自己不相信自己,对自己太缺少信心了。”屈共志拍了拍徐宪仲的肩膀说。
“是的是的,我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想不到。”徐宪仲笑了笑说。
“这有怎么奇怪,不是有个外国名人说过,爱情可以使女人变得低智力,让男人失去理智吗?不过,徐所长你可以在我的老同学面前失去理智,可不能在调解人民内部矛盾的时候失去理智啊。”
“那当然那当然。”
望着徐宪仲的背影,屈共志轻轻地叹了口气,心想不知道李海含今晚又会给他什么好果子吃了。
徐宪仲走后没几分钟,谭绍群又走了进来,问屈共志:“干部们的心得体会都交齐了吗?”
“今天下午我又催了一阵,总算交齐了,不过……”
“什么,有问题吗?”
“我才粗略地看了十几篇,就发现绝大部分内容都是雷同的,好象都是出于一人之手,只是改了面换个题目不同而已。”
“这个咱们不必去理会它,一般干部的又不须交到上面去,只要能应付上面检查就行。领导班子成员的怎样?”
“质量也很不尽人意,大多显得啰嗦繁冗,给人一种乱抓一把来凑够字数的感觉。”
“大家平时顶多也只是做做工作笔记、写写便条之类的,这一下子就让大伙写出一篇五千多字的文章,也够难为大家的了。行不行咱们先交上去再说。丘书记的怎么样?”
“我现在正给他赶写着呢。”
“共志,谁的不行,丘书记的可就不能不行啊,他是咱们龙山镇的一哥,县督导组可能谁的也不会看,但党政一把手的肯定是必看无疑,说不定还要在《直河报》上公开发表,所以你一定要拿出真功夫来。还有,张主席的也不能太差,虽然他不是党政一把手,但他毕竟是镇人大主席,正科级干部,防止上面也要把他的拿出来见见光。”
屈共志连连点头说是。
“明天你送这些东西到县督导组办公室时,顺便把学习笔记本拿回来,每个干部一本。啊,差点交待你了,你到县城后,先把这些文章拿到县政府大门旁边的美佳打印室去打印,那里有咱们镇政府的记帐簿,可以先不付钱,打印好之后再送往县督导办,这是上面的要求。”
这个晚上,屈共志一直忙到午夜三点多钟才回房间睡觉。第二天一大早,他便搭上首轮班车赶往县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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