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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重拟对夏战略,臣希望能借赵正言之智。”
在接下重新拟定对夏战略的御令后,宋庠向官家做出恳请。
从旁高若讷未开口,但也拱手作揖,显然是默认赞同宋庠的提议。
毕竟新的对夏战略本身就是赵旸的构想,自然要请赵旸作为顾问,才能避免疏漏。
赵祯点头道:“准了。赵旸,你便与两位相公去一趟枢密院,好好商讨,亦记你一功。”
赵旸虽然心系工坊选址一事,但权衡一下还是接受了。
待走出垂拱殿后,宋庠郑重对赵旸行礼道:“此番有劳赵正言了。”
赵旸对宋庠印象不坏,虽说二人最初为了是否因召范仲淹回京朝一事闹得有些不快,但之后却并无冲突,尤其是有高若讷、钱明逸、文彦博前后作为对照的情况下,宋庠着实称得上是友善的一拨。
因此赵旸自然也不会失礼,笑着回礼道:“宋相公言重了,其实我对枢密院也有些好奇,正好今日借机见识一番。”
“哈哈,既然如此,宋某便带赵正言参观一二……请。”
“请。”
二人谈笑着穿过垂拱门,高若讷堂堂枢密副使面无表情地跟在身后,仿佛像个跟班,令跟在赵旸左右的王中正等人暗暗好笑。
垂拱门外长街,是一条横贯宫城东西的大街,东抵东华门、西抵西华门,可以视做前廷与后宫的分界。
从垂拱门横穿这条大街往南,正对面便是文德殿的后门,此门一般关闭并不敞开,且有专门的门使领禁军把守。
沿着后门高墙往西稍远处,有一扇边门,称做右银台门,穿过此门有一条狭长的宫道,与另一端的右长庆门相连。
此狭道以西的建筑群便是修国史院及龙图阁、天章阁等学阁所在,前者顾名思义,后两座学阁主要用于收藏历代皇帝画像与旧物,包括旌节、御制文集以及御书等。
而此狭道靠近右长庆门一端的东面,即文德殿群以南的那片廊庑群,从西往东即是旧日枢密院、中书省、都堂及门下省所在——故当时枢密院又称西府,中书称为东府。
不过当前中书省与门下省早已并为政事堂,搬至大庆殿群西侧的小殿廊庑办公——由旧址往东穿过西走廊、西偏门,便可抵达大庆殿群。
换而言之,如今文德殿以南这四排廊庑,基本上专供于枢密院使用,同时也是枢密院的上级机构所在。
例如枢密院承旨司。
据宋庠的介绍与解释,承旨司乃枢密院最为重要的上级机构,主要负责掌理枢密院诸房公事,司主官为枢密都承旨、副都承旨、枢密院承旨与枢密院副承旨,各置一到二员,当前并不满员;次一级为兵、吏、户、礼四房——再加神宗朝时增设刑房,合称枢密院五房——副承旨,除兵房副承旨设两人外,其余各设一人。
以上人员大多数时候都在主堂办公,主堂位于从西往东的第一排廊庑内,三面有墙,一面设有连排的狭高板门,通通敞开后屋内光线充足。
赵旸探头瞧了一眼主堂内侧,只见那狭长的廊屋内,有字画、盆栽作为装饰,摆设地颇为文雅,堂中数排三尺小案整齐排列,十几名身穿常服的官员坐在案后的矮凳上,提笔书写,最前方设有两张正常大小的书桌,一名领班官员坐在桌后,景象酷似一名老师领着一群学生,令赵旸忍俊不禁。
笑声引起殿内那些官员,众人纷纷转头看来。
“抱歉,打搅了。”赵旸拱手打了声招呼。
殿内一干官员相视一眼,未有回应,只是疑惑地打量赵旸,毕竟他们也注意到站在赵旸身侧及身后的宋庠与高若讷——就算不认得赵旸,他们也该认得那两位枢密院的长官。
那名领班官员也注意到了赵旸三人,起身出迎,朝赵旸三人行礼:“宋相公、高相公,赵正言。”
咦?
赵旸有些惊讶地拱手回礼,从旁宋庠介绍道:“这位是王贻庆、王副都承旨,亦是常朝官员。”
啊……
对此毫无印象的赵旸不免有些尴尬,再次拱手道:“朝中臣僚,我光记那几个弹劾我的了,当面不识都承旨,请莫见怪。”
“哈哈。”
王贻庆笑着回礼道:“赵正言殿上锋芒毕露,想不到私下却如此爽直,合我脾气,望日后多多往来。”
“那是那是。”赵旸唯有笑着点头。
二人寒暄之际,宋庠咳嗽一声道:“我与高相公请赵正言到我枢密院有要事相商,就先不打扰诸位了。”
赵旸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宋庠,遂与王贻庆告别。
随后的途中,宋庠并未谈及王贻庆,若无其事地继续介绍枢密院承旨司的人员构成,例如副承旨下又设主事八人、令史二十五人、书令史三十四人,左、右押衙,左、右副知客各一人,承引官六人、军将十人,都头、十将、副将等大程官一百人,东、西二厨食手二十八人等等。
讲完承旨司,他又介绍了枢密院的下属机构,例如兵、吏、户、礼四房,除上述副承旨外,又各有主事一人、令史若干、书令史若干,为各房供职吏人。
除此以外又有枢密院编修司、制置兵马司、讲议司、宣旨院、皮剥所、御前弓马子弟所、省马院等等,有的设于宫内、有的设于宫外,繁杂地让赵旸感觉头疼,最后只留下一个印象:凡是和“军队”、“军用”、“禁令”沾边,基本上都归枢密院掌管。
一边介绍、一边领路,宋庠带着赵旸来到了他与高若讷办公的枢堂,据说是旧日宰相办公的都堂所改,主堂为宋庠办公之处,高若讷的在隔壁稍远处,为旧日参知政事办公之处。
将赵旸请入枢堂后,宋庠吩咐衙内吏人奉茶,同时命人取来宋夏边防图摊在桌上,随即又唤来两名文书负责记录,随即便开始讨论对夏战略。
见此赵旸不禁惊疑:“就咱们几人?”
仿佛是猜到了赵旸心中所想,宋庠笑着解释:“我请赵正言来,只为探讨总方略,唯有先确定总方略,而后我与高相公才能下达指令,领承旨司等一同制定详细方略。就以建城为例,我枢密院还要派人去陕西四路实地勘察适合筑城之处,逐一标注、记录,而后我枢密院才好就每一处城址的地形,分别制定筑城、御敌方略,以应对不同情况。再者,筑城所需役夫、材料及施工期间所费钱粮的输运,我枢密院也要提前制定相关方略……”
听到如此详细,赵旸虽说并不意外,但也忍不住问道:“似这般,重制一套方略需要多久?”
宋庠摇摇头道:“得按年算,初稿的话,短则年逾,长则数年,至于后来删改,未有定数。就好比淳化四年时,枢密院重制对辽方略,至今已有五十来年……”
“五十来年?”赵旸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从旁高若讷总算逮到了机会,轻哼道:“久么?这五十余年来,枢密院总共制定了三套总方略,六套应急方案,除此以外河北路每一座城,及每一处河流、水泽、湖泊等,皆有制定数套方略,分别应用于契丹大举进犯、小股骚扰等,坚守、阻击、牵制、反击等皆有方略,细数不下数百套……赵正言莫非以为我枢密院终日闲着无所事事?”
赵旸恍然点头,但又不爽高若讷的语气,闻言歪着头嗤笑道:“怎么,还不服气啊,小高?”
小……小高?
年过五旬的高若讷睁大眼睛,气得面色涨红,但终是没敢发作,在宋庠忍俊不禁之际,他忍气吞声道:“我就事论事,非与你争吵,你莫要欺人太甚!”
赵旸历经早朝及垂拱殿的讲述,也觉得有点疲倦,点点头道:“行吧,我也有点累,今日暂且休战……这些方略两位都看过?”
宋庠摇摇头道:“翻看过一些,不过并非全部,较为关键的例如真定府、大名府等,枢密院每年都会拿出来做些调整、修改,最后要交予我确认无纰漏;余下的两三年甚至更久才会做一番调整。不在我任期,我自然也不甚清楚。至于去库房翻看这些方略……”
他摇摇头,做出一副力所不及的模样,估计是方略太多了,无暇逐一翻看。
见此,赵旸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些方略都堆在库房?那若是需要用到……”
宋庠解释道:“这些方略都以地名归类封存,妥善保管,待等要用时,枢密院便取出相应方略,略作调整后用于前线……”
“哦。”赵旸不出所料地点点头。
后世常有人嘲笑大宋前线将领没有调兵决策之权,碰到外敌侵扰只能先请示中枢,结果往往是前线吃了败仗,中枢的指示却还未送到。但其实严格来说,宋朝这种模式非但不落后而且很先进,毕竟一千年后某东方大国也还是这套模式。
正常情况下,似枢密院等战略制定机构长年累月反复推敲做出的战事预案,肯定是要胜过前线将领临危做出的决策。当然,前提是制定战略的人得通晓兵事,若是一群不知兵的文官拍脑袋想出来的战事预案,那就另当别论。
而宋国刨除吃了信息传递不便的亏,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文官主管兵事,一群没打过仗的文官拍脑瓜想出来的预案方略,着实令人难以信服。
不过眼下赵旸也无法改变这现状,毕竟他只是对禁军说了句“谁道仅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就遭到诸台谏口诛笔伐——这还只涉及军士,若是公然提出提高武官地位,甚至支持会打仗的武官进入朝廷中枢,那估计整个朝廷都得翻了。
想到这里,赵旸无奈摇头,眼下他能做的就是抛除杂念,与宋庠、高若讷仔细讨论对夏战略。
至少在这件事上,他可以凭一千年后的眼光替宋国把把关,虽然他也只是纸上谈兵,但至少可以筛掉一些文官拍脑袋想出来的预案。
当日,三人足足讨论到临近黄昏,不说两名文书累地差点写断手,赵旸喝了一下午的茶水,也感觉喉咙沙哑。
至于收获,除了他与宋庠、高若讷就对夏方略大致讨论出了一个总方略的初稿,宋、高二人也对他更为改观,至少从语气与态度上可以看出渐渐将赵旸视为了同僚,而并非单纯的宠臣。
期间就算赵旸故意捉弄高若讷,喊其“小高”、“若讷”,高若讷也不再勃然大怒,只装没听到,懒得回应。
就很离奇地,通过这事三人似乎建立了一些若有若无的初步交情。
顺便一提,赵旸中午用餐也是在枢密院的东厨,宋庠作为枢密使,很大方地请他与高若讷吃了一顿,甚至在宰相、枢密使这级的规格上又额外增添了几个菜,花费记入其身为枢密使的月给餐钱。
不能否认,枢密院东厨的手艺确实不错,在赵旸目前看来可以和他宴请仲家兄弟的那家酒楼并列第一,相较之下,尚食局所制的御膳精致有余、味道寡淡,只能和小甜水巷的酒楼拼个互有千秋——前者精致而寡淡,后者正好相反。
其中原因,赵旸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晚上在福宁殿用膳时,赵旸特地仔细品了品,确实只是一般好吃。
次日,即正月二十一日。
待用完早膳,赵旸便带着王中正等人直奔尚书工部本署,准备向他技术司的副使杨义问问工坊选址的进展。
没想到来到衙署,碰巧撞见他的文吏便纷纷向他道贺:“恭喜司使报得大仇。”
赵旸不失礼貌地客套了几句,直到副使杨义亦向他祝贺,他才表情古怪问道:“你等都知道了?”
杨义笑着道:“昨日下午院内便得知消息了,说是司使于早朝上大杀四方,与九名台谏展开雄辩,以一敌众将其纷纷驳退,甚至最后还一人弹劾十名台谏……啧啧,一人弹劾十名台谏,前所未有。”
虽说赵旸对此十分得意,但听旁人谈论难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道:“官家拨付的十万钱到了么?”
杨义意犹未尽道:“前后两批共到了两万贯,范计使领着我工部吏人反复清点确认,目前这些钱堆在库房中,我派了八名吏人看管。”
“怎么才两万贯?”赵旸疑惑道。
杨义解释道:“一来是院内的库房实在放不下了,二来范计使觉得没有必要,他说暂留两万贯使用即可,日后需大额用钱时,例如于外城购置建造工坊所需用地,司使可以签条用印,叫人直接去内钱库取,也省得来回搬运。”
“哦,对对。”赵旸连连点头。
此时就见杨义换了个表情,犹豫道:“另外还有件事需禀告司使,近两日城内盛传司使重军士、轻文人,范计使亦忧心忡忡,接连两日都来衙院,可惜未能等到司使,昨日下午听闻司使于早朝大发神威,他起初也颇为惊喜,但随后便郁郁寡欢,旁人问他,他也不答,顾自离了衙院……”
“哦,没事,我待会去找他。”
赵旸微微点头,对此并不意外。
显然,那位范家二郎这是猜到赵旸有意令其避免被牵扯到“重军士、轻文人”这项指控中,觉得赵旸轻视他,未将其视为真正可以患难的朋友,闹起了文人情绪。
若非赵旸对其父范仲淹有恩,估计范纯仁连技术司计使的职务都得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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