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碧瑶在床棂上坐了半天,爹没来,姐姐秀丫也没来,她蹬了蹬腿,攀着床沿挪下,进了院子。
早晨的阳光很和善,一株常青藤援着枝叶落尽的梧桐树,垂绦丝丝卷着尖儿。藤蔓下面是一口老井,井沿轻结薄冰,秀丫漫不经心吊着竹签筒打水。她像是在消磨时间,一点一点地往木桶里洇水,半天才蓄了小半桶清冽的井水。
“姐!”
碧瑶蹦跳着来到姐姐面前,她穿着新裁的棉衣,轻盈得像只随空凌舞的红色蝴蝶,扑闪在灰瓦黑墙的农家院落里。秀丫抬头看了妹妹一眼,碧瑶身上漂亮的棉袄显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神情莫测地又侧看了几眼,没应声,接着像是赌气似地猛然松了手里的井绳,竹签筒“砰”地撞到水面,汩汩地盛了满满一筒。这一筒水灌满了木桶,秀丫扔了竹签筒,提着晃悠着水花的木桶进了厨房。
签筒滚到了院角,惊起两只觅食的雀鸟,扑棱棱地扇着翅膀躲到土墙外。碧瑶来到井边,俯下脑袋瞅着井口呈现的一方淡蓝苍穹,一朵白云驾着清风轻柔地飘过。
碧瑶掂了掂袖子,不让它碰到水。
墙院外有人在敲门,力道适中,不惊不急。柳保精神奕奕地从内屋出来,一脸喜色。他看到女儿站在井边,又挂下脸斥了声:“别弄脏了衣服,快去里屋!”碧瑶退了几步,闪到了梧桐树后,眨巴着眼睛瞅着爹。柳保一扬手,瞪着眼睛做了个要打她巴掌的手势,碧瑶飞也似地从树后跑出来,跑进了里屋。
屋里的被褥还留有余温,碧瑶又攀沿,坐在那里晃着两条腿。院子里一下热闹起来,有高亮的男音殷勤地附着话,碧瑶听得出,这是隔壁家阿良叔的声音。阿良经常来她家,尤其是当娘不在的时候,向爹讨两口大烟抽,抽完了就晃荡着空落的右边袖子回家。他只有一只手。
唯唯诺诺地陪说着话的是爹。碧瑶从没听过爹这么小心地说话,她已经习惯了柳保的烧火棍和巴掌,以及连珠炮似的叫骂。这让碧瑶意识到有个神秘的陌生人要来,慌乱中她想钻进被子里,又怕挨骂,于是捏着被角一动不动地端坐着。
门外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太太,您请。小女就在里面。”
一抹娉婷袅娜的白色身影现出,碧瑶捏着被角的手就松开了。来者是个年轻女子,过膝的白貂大衣,蓬松的貂裘轻裹着,仍能觉出她散发着淡淡幽香的身体优美的轮廓。精致的面容胭脂细描过,一撮金钿束着的额发更能衬出脸庞细嫩如粉瓷。她的出现,如一股沾了仙气的亮色骤然注入灰朦朦的屋舍。
女子进了屋,牡丹刺绣的丝缎旗袍下摆反着靡靡细致的光泽,露出一段月白色的软皮鞋面。她后面跟着一个丰髻盛发的佣人娘姨。
柳保和阿良也进了屋,躬着身子,笑得一脸谄媚。
碧瑶能觉察到,女子看自己的眼神很专注。碧瑶不回避她的注视,直直地望着女子乌黑的眼珠。女子有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几分高傲,几分温情,还有一丝隐然的忧郁。初见,她就似乎在找寻着某种良善的,却是刻意的沟通。
屋子里静静的,倒是女子旁边的娘姨发了问话:“是这个孩子?”
柳保出了几步,频频应话:“是的是的。”
“多大了?”
“刚满六岁。”
“孩子的母亲呢?”
柳保把头埋得更低,像是掩饰着自己的表情,答的话圆滑而中气不足:“孩子的母亲身子不好,回乡下娘家了,没人照顾丫头,这才托人替丫头找个好人家。”
碧瑶突然从跳下来,冲着他爹喊道:“娘没有身子不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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