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Ⅰ

在这座城市，8月份的户外气温另人窒息；汽车的尾气和无数空调排放出的热气交织在街头，人走在马路上，时常受到它们突如其来的攻击。但是为了维护社区的秩序，我和我的同事还是义无返顾地在大街上巡逻。

这分明应该是人民警察职责所在。

但是我们老大说了：“不能因为人民警察管了，我们就不管；不能因为人民警察不管了，我们也不管，就是说，不论人民警察管还是不管，我们都得管。”

我想他不混黑社会的话，或许可以成为一个绕舌歌手。

我的同事走我在前面，双手插在裤袋里，踩着木屐，“哐铛哐铛”大摇大摆地走路。

他的本名叫魏明辉，外号阿明，身高1米66，体重66公斤。父亲是一名中学教师，母亲在一家纺织厂工作，现在已经都退休，可以说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另外，他还有个在商场里卖化妆品的女朋友。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关于阿明的全部情报。

与我之前的想象不同，原先我以为这些混黑社会的流氓、痞子都有一个不幸过去和一个看不到希望的未来。例如父母离异，单亲家庭，生活贫困，受教育程度低。可是，相反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有快乐、安逸童年，家里的条件似乎也并不糟糕；但却毅然加入黑社会。

就拿我们这个社区的帮会成员来说，一共33人，竟然有15个18~25岁的年轻人，几乎占到50%的比例。

所以说，比起物质的堕落诱惑，缺乏对未来憧憬的迷惘人生，更容易让年轻人沉溺，它就象噬人的流沙一样可怕。

因为之前的职业，我有时候会思考这种问题。不过，话说回来，我现在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与其想这些道德经，不如思索一下怎样更好地融入他们中，学习他们的行为模式。

我一边想一边紧紧跟着阿明，做为前辈也是搭档，这段时间他都要带着我混。

Ⅱ

空气中弥漫着水果的诱人清香，清香中混杂的腐烂气味；气味伴随粗俗的歌曲回荡：“有个大款包二奶，不如去找小姐！噢噢！找小姐找小姐，欧欧，全身爽一爽，噢噢……”

这也是我们的管辖，在离开菜场不远的一条路上；时至夏令，整条马路的两边摆满了水果摊。荔枝、香蕉、水梨、苹果、火龙果、釉子……琳琅满目的水果。

这么多水果，不禁让我想起过恐怖的水果减肥法，它包含了头发分叉，月经不调和营养不良，并且还烦躁易怒。

我们来到一个西瓜摊前，阿明向前跨出一步，一脚踩在电子秤上，冲着老板做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老板是个40多岁的中年男子，上身光着膀子，下身穿一条被汗水浸湿的土黄色长裤，裤腿一直卷到膝盖以上，使得两条黝黑的毛腿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见到阿明以后，立即点头哈腰起来，“明哥，明哥，这么热的天，您怎么还出来呢？”

“为什么出来？”阿明阴阳怪气道，“你问我为什么出来？妈了个B的，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混球，王八蛋！”

“呵呵，明哥，您可别冤枉我呀！最近维护费，咱都是按时交的呀！”

“最近有没有给城管队的通风报信了？”

“没，没，那事真不是我做，您得相信我呀！”

阿明冲他翻了翻白眼。

老板突然恍然大悟般说“看这天热的，明哥，我给您开个瓜吃吧？”

“去、去、去，边去，谁要吃你的破西瓜！”

“里面有凉的！”

“凉你个鬼，裤腿放下来点，什么样子？妈的个B的，注意点文明！”

“呵……呵呵，老板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把裤腿往下翻了几圈。然后，突然象是发现新大陆般地惊呼起来“哎！明哥，明哥！这位兄弟是谁呀？！”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注意到我，只是碍于阿明的面子，到现在才开口。

“这是你柱子哥！”阿明伸手拍拍我的肩。

“柱子哥，呦！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柱子哥啊？”

听了这话，我有些错愕。

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大名鼎鼎了。

“听说您两下子就把菜场里两个卖肉的给摆平了！？”

我想这说的正是我几天前到菜场里面劝架的事。两个肉贩子因为生意上的矛盾，发生争吵，最后导致殴斗。

因为两人都是魁梧的大汉，又加之围观群众的起哄，因而好几个菜场管理员都拉不住，最终的结果是被我用暴力的形式给摆平了。

话说回来，我本想借此在混混中扬名立万，没想到还遭到了上级的批评，我们老大觉得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别的弟兄也觉得，有这点力气不如去做鸭子，搞的我好不难堪。

此时，西瓜摊老板用汗渍渍的手捉住我的一条胳膊，“柱子哥，您可真不得了！哎，您这是汽车人吧？”

“哦。”

“只要您和明哥的“狂天虎”相配，那咱们这地方，有了你们两个，可要太平无事拉，哈哈哈……”

“你少***扯淡，最近见没见外头人？”

阿明这里所说的外头人，就是指的生人，是指不明身份的有作案可能的外来人员。

我能从阿明的语气听出来，他多少有些不爽。

“没有，没有见过生人，没见过！呵呵，有您和柱子哥，谁敢来捣乱啊？”

“少拍马屁！”阿明把头一甩，“柱子，咱们走。”

Ⅲ

我紧跟在阿明后面，离开了西瓜摊。他把两只手插在两边的口袋里，恶狠狠地向地上吐了口痰。

“呸！”

浓痰迅疾坠落后，痰渍的痕迹呈放射状留在地面。

“柱子！你别看刚才这老小子这样，其实，他他妈是个刁民！鬼着呢？狡猾狡猾的！”

“哦。”

“上次，他还给城管队的通风报信，想坏人家生意，幸好城管里有我们的人。”

“哦。”

“早晚收拾他！说实话，阿明长出一口气，“哎，这地方就这样，是个大染缸，外地人开始到上海来的时候哪个不是老实八交的，几年一过，都***学会了，当人一套，背人一套。”

我连连点头，“我阿爹也说了，上海人精着呢，跟猴子似的，猴精，猴精的。”

“呵呵，你爸，说的一点不错。这个叫门槛精。对了，你就一人来上海闯荡。”

“恩。”

“恩，我阿爹说，好男儿志在四方。”

“老卵，有性格。那么？他是做什么的？”

我明显听出他口中的嘲弄意味，克制心中不满，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在船上做。”

“船上做？”

“恩，捉鱼的。”

“哈哈，有意思，”阿明笑着问，“这么说，他是个渔夫咯？”

“恩。”

“对了，谁介绍你进来的？”

“恩……是大灰哥。”

“灰哥么？”

“恩。”

“灰哥啊，他人不错，挺仗义！有时候我也跟他一起喝喝小酒什么的。那……那我们以后就是兄弟拉！有什么问题只管问我！”阿明兴奋地拍拍我的肩膀。

“恩……对了，明哥，你刚才为什么问老板有没有见过生人？”

“呵呵，这个啊，这阵子，我们这边小区里老是丢东西，自行车啊，运动鞋之类的。戳逼！一定有外来的贼骨头。”

“唔。”

“看到我一脸茫然，”阿明又道，“发什么楞，这种事情人民警察不管，不过咱们得管，要不然这些贼骨头随便偷，东西偷的不得了，再来个严打什么的，可不是苦了咱们自己弟兄？”

“哦。”

“走吧，打两盘桌球去”。

“可是，我们刚出来呀。”

“你别傻了，咱们是流氓，又不是巡警！”

“可是……”

“听你的，听我的！？

“哦。”

我想，这就是处在最低层的混混的行为模式，也就是我最近正在学习的行为模式，同时具备散漫和没皮没脸的处世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