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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鸣关山》毛遂自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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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军易帅返攻,不过旬月之事,而平原君分路遣使往各诸侯求救,却尚未有何音讯,烽火警报与讹语流言一时间似雪片般在邯郸城内沸沸扬扬地纷纭传开。赵王慌忙召集群臣上殿商议,问道:“众卿家,谁能止秦兵?”廉颇此时正在漳水组织布防,朝中剩下的多是一班文官,早已被唬得心惊胆颤,听得君王发问,哪里还敢作声,本来嘈杂喧嚣的大殿之上立时间变得鸦雀无声。赵王环顾殿前百官,心中忽地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长叹一声,对平原君道:“叔父有何言教我?”平原君道:“王上勿忧!魏是臣姻亲,且素来与我赵国交好,必定会发兵来救;齐国孟尝君虽已身故,但是唇亡齿寒,相信不会坐视不理;楚与秦乃宿仇,积怨甚深,若能以合纵之说游说,当可弛以为援。”赵王道:“先王在世之时,齐赵两国多有征战,希望恐怕不大。方今天下,惟有楚国才能与秦国相抗衡,若能得到它的帮助,赵国无忧矣!事关重大,还劳烦叔父亲往。”平原君领命。回到府邸,平原君决定从门下众食客当中挑选二十名精干之人,与己同往。

战国时期,上达王公,下至商贾,招揽宾客之举蔚然成风,多则逾千,少则数人。平原君赵胜与齐国孟尝君田文、楚国春申君黄歇、魏国信陵君魏无忌并称于世。四人之中以孟尝君成名最早,春申君最为仁厚,信陵君最重义气,却以平原君最是贤能。平原君交游天下,喜招宾客,门下食客之多自是可想而知。平原君挑来挑去,只选中了十九个人,余下的再也没有可取的了。平原君正在烦恼之际,从厅外走进来一人,上前行礼道:“听说君上要出使楚国,还缺一名随从,臣不才,愿意凑个数。”只见这说话之人五短身材,缩头耸肩,眯眼塌鼻,焦黄的脸上粘着两撇鼠须。平原君认不得此人,又见他相貌丑陋、形容猥琐,心中已自三分不喜,问道:“先生是何人?”那人待要回答,旁里那十九个人当中偏巧有人识得他,抢先大声笑道:“他叫毛遂,绰号黄毛老鼠。”厅内除了少些人端严自持外,闻者无不哄堂大笑。毛遂淡然一笑,道:“大家同是寄人篱下,你也用不着自抬身价。”那取笑之人满面羞惭,兀自强颜遮羞道:“你整日里游手好闲、好吃懒做,黄毛老鼠,难道我还叫错你了么?”当政掌权之人,最忌讳的便是所御之人傲桀不驯。平原君听他言下之意好似影射到自己,颇觉刺耳,心想:“开下玩笑又不打紧,这人怎么如此轻浮狂妄、尖酸刻薄,一出口便是伤人。”问道:“先生在胜的门下几年了?”毛遂答道:“三年了。”平原君道:“天下间贤能之士处世,就好象将锥放在囊中,其锋芒立即可见。先生在胜门下三年,左右并无谁人提起过,胜也从来未有所闻,这是为什么呢?大概先生还没有具备跟随我出使楚国的条件吧。”言辞虽然婉转,但语气中的轻蔑无礼却甚是昭然。毛遂神态自若地道:“臣今日特地是想请君上将遂放在囊中啊。若早将遂放入囊中,遂已然脱颖而出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罢了。”平原君心想:“你大言炎炎,若不带你同去,反倒显得我气量狭窄、不能容人了。索性答应了你,到时看你还有何话说。”平原君竟然同意了,随从的十九个人无不相视面露嘲讽。

到了楚国国都郢,平原君想先去拜会令尹春申君,毛遂劝止道:“出使他国,不见君王,反见臣属,这予人不敬、予礼不合。就算春申君有相助之意,恐怕也会避嫌畏讳,不肯与君上相见。楚王定然也会怪责于君上,君上又如何能够游说成功?”平原君成见在先,道:“先生不必多言,胜已经决定了。”毛遂见他不听,知事难谐,躬身而去,每日只沉迷于街巷酒市之中。

平原君派人求见春申君,春申君果然委婉推辞,不愿相见,并要来人转话给平原君:“合纵之事,关系重大,不宜私下讨论。还请平原君与敝上在朝堂之上商议。”

平原君入宫拜见了楚考烈王,向楚国君臣详细分析了天下形势、陈述了其中利害,但楚秦近年历次交锋,皆以楚军大败告终,楚王惧怕秦国兵威,犹豫不决,许多天下来也没有结果,平原君苦闷异常。春申君在殿上虽然主张合纵,但楚王及群臣大都畏怕秦国,也是孤掌难鸣。这天日近晌午,平原君说得口干舌燥,照例无功而返。春申君见他贵为千金之躯,不惜劳苦地为国奔波,心中好生敬重,道:“平原君,你来楚国这么久了,在下还未稍敬地主之仪,实在失礼。不如就由在下作陪,今天下午四下游玩一番。”自古文人相轻,那多少是性情使然。平原君与春申君都是王公贵族出身,纨绔攀比的习气远甚于常人,又分属各国,彼此之间绝少来往。但经过这些天的接触,两人相互了解,心中的隔阂消除了许多,加之意见一致,更是引为知己。这些天来,楚王心生厌烦,对平原君礼数大为怠慢。平原君见春申君待己始终礼遇有加,心下好生感激,暗道:“春申君果真是位谦谦君子。”见他盛意拳拳,不忍拂他心意,出行前清点人数,却单单不见了毛遂。平原君这些天忙于游说楚王,无暇顾及琐碎之事,问左右道:“毛遂去哪里了?”有人道:“启禀君上,除了夜里很晚才见他醉熏熏归来外,臣等整日里难以见他一面,实在不知他到哪里去了?”平原君正在烦心之际,当着外人的面听到自己臣子的劣迹,脸上甚觉无光,大怒道:“毛遂匹夫!我等都在拼死累活,他倒清闲自在。赶快去找,看我不杀了他!”春申君本想佯装不闻,但见平原君怒气冲冲,劝道:“平原君,部属私下里喝酒也不是什么大过,就算了吧。”平原君恨恨地道:“春申君,你有所不知,这厮平日里轻浮狂妄惯了,被我教训了几句便怀恨在心,他是故意这般做的。象这样目无法纪、不知尊卑的奴才,留着有什么用!”平原君既然如此说了,春申君只得派人领着平原君的随从去城内各处酒坊茶楼寻找毛遂。春申君倒也神通广大,足足一个时辰方见有人回报,毛遂正在城东菜市胡同里的一处小酒家里与人喝酒,不肯回来。一听之下,平原君差点没把鼻子气歪,就连春申君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来人引领、兵甲开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兴师前去问罪。无奈毛遂喝酒所在甚是偏僻,众人穿街过巷地招摇了半天,才来到了那条胡同口,却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这条胡同狭窄晦暗,两侧民居简陋破败,地上淤泥沉积,泥泞不堪,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冲鼻的腐菜败叶的气味。众人掩鼻不前,却又不能知难而退,真是进之不敢、退之不甘,难道只能就此望巷生叹了么?平原君从未受过如此大辱,耳边仿佛听见毛遂不住地冷笑,不由得怒气勃发,激起了他的英雄气概,把心一横,大声道:“罢了!罢了!”提袍挽裤往里走去。春申君见平原君一马当先,心想自己身为堂堂楚国令尹,又岂能落后于人,坠了自己声望,也是紧随其后。两位公子都进去了,属下们虽然不愿弄脏了自己华丽的衣裳,护卫们虽然不愿弄脏了自己明亮的铠甲,但为了表示自己忠字当头,全都争先恐后地冲了进去,只是胡同太过狭窄,容不下两人并肩,只得鱼贯而行。

胡同内甚为阴暗,又不见哪家挂有酒帘,众人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行。忽闻左侧一间屋内传来酣畅的笑声,平原君心道:“肯定是这厮了。”腾腾地闯了进去。屋内只有一堵炕,炕铺上放了张案几,上面摆着一盏松明油灯,发出豆大的黄光,炕头坐着两个人正在把酒言欢。其中一人面墙而坐,平原君瞧不见他的容貌,但另外一人贼头鼠目,不正是毛遂是谁?平原君按剑怒视,厉声道:“毛遂匹夫!”毛遂起身笑道:“君上是不是游说不成,心中烦恼,要拿遂出气?”平原君本来满腔怒火,此时见到毛遂却不知怎地就熄了大半,道:“你明知如此,还敢在这里等我来抓,当真有恃无恐了吗?”毛遂道:君上请暂息雷霆之怒,容遂一言。”平原君道:“讲吧!”毛遂道:“君上,你可认识此人?”说着用手一指旁边那人。平原君见那人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模样,浓眉大眼、身挺膀阔,神情间多有风尘之色,相貌虽不出众,气概却是非凡。平原君虽不相识,但素来敬重英雄好汉,一见那人便不自禁地喜爱。长揖道:“恕胜眼拙,请教这位好汉尊姓大名。”那年青人赶紧上前还礼道:“在下齐人鲁仲连。”忽闻门外有人道:“仲连先生,数年不见,想不到你风采更胜往昔啊!”原来是春申君提着**的裤脚走进屋来,样子显得甚是狼狈。楚人服饰讲究宽松臃肿,峨冠博带、长衣广袖,仪态观来是雍容庄重,行动起来却是颇为不便。鲁仲连道歉道:“劳烦两位公子前来,仲连克何敢当。”平原君一听眼前此人便是名闻天下的鲁仲连,顷刻间明白了毛遂的用意,转嗔为喜道:“原来先生与仲连先生是故相识,为何不早告之与我?害得我们晕头转向,不知所以然。”四人相顾大笑,分宾主而坐。

随从们陆续进来,屋内实在挤不下了,不少人只得站在屋外。平原君与春申君见进来了这么多人,不耐烦地挥手道:“都进来干嘛?去去去!到巷口侯着就是了。”众人被赶了出去,但见平原君方才还怒气冲冲地要找毛遂算帐,眼下却是霁颜悦色地与之有说有笑,而两位公子对那个年青人极是敬重恭谦,无不纳罕,更觉君威难测。

春申君道:“四年前,歇留质于秦,秦王迁怒于歇,幸得仲连先生相救,歇才得以逃出生天。大恩不言谢,歇虽铭记于心,却一直无以为报,如今说什么也得在舍下住上个一年半载。”鲁仲连道:“当时楚王老病,太子入质于秦,久不得返。公子甘愿顶替太子留质于秦,使太子得以奉守宗庙社稷。此等高义,仲连深感钦佩!能为公子出点微末之力又算得了什么。”

平原君道:“仲连先生周游列国,扶危济难,天下闻名。可惜胜与先生缘悭一面,常自引以为憾!如今一见,足慰平生。”鲁仲连道:“仲连在赵国时,于市井荒郊常闻民谣谚语称诵公子的贤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二人见他如此谦逊,更是有意结交。鲁仲连话虽不多,但言语间谈吐风雅、见识不凡,平原君暗自纳罕。春申君道:“仲连先生,难得今日大家能聚在一起,不如就到舍下高谈畅饮一番。”鲁仲连道:“公子好意,仲连心领了。在下还有些私事未了,今日就此别过。”平原君方才还在打算如何让鲁仲连帮助自己,没想到他竟要走了,忙道:“仲连先生,你这么急就走?胜尚有很多天下大事想要请教先生。”鲁仲连道:“公子心意,仲连明白。只是在下私事未了,无心顾及其它。我与毛先生一见如故,有他在公子身边,大事可谐!若是日后公子用得着在下,仲连必定赶去邯郸拜会公子。”毛遂道:“仲连先生,你找人找了这么久,或许春申君能帮得上忙。”春申君道:“哦,原来仲连先生是要找人,我马上派人去找。”鲁仲连微一沉吟,道:“此事终属微渺,也只有我亲自去才行……”说着双手一拱,道:“诸位,告辞了。”飘然而去。毛遂大声喊道:“兄弟,哪日重逢,你我还似这般痛饮一番!”只见鲁仲连仰天长笑,身形隐没在巷尾街头,声音兀自远远传来:“无钱沽酒,沦落至斯,却也能谈笑自若,不失大丈夫本色。好!兄长保重,小弟去也。”

平原君与春申君相顾愕然,平原君道:“他怎么说走就走?”春申君嗟叹道:“仲连先生一生行事,当真宛若神龙见首不见尾。”毛遂见鲁仲连行事潇洒至极,心中暗暗喝彩,道:“君上尽管宽心,仲连先生重信守诺,他既已答应了君上,便一定会赶往邯郸与君上相见的。”春申君道:“先生与仲连先生认识多久了?”毛遂道:“臣来郢的第二天在酒肆上与仲连先生相识的,算来已有七天了吧。”平原君心道:“你们才认识几天,你就满口担保他一定会信守承诺。”春申君道:“那么他来楚国已有一段时日了,为何他不来找我?”

毛遂道:“仲连先生来楚国已有数月,只因他私事缠身,故而未敢登门造次。他本是前几日便要走的,只是怕二位公子怪责于遂,方才等到与二位公子相见。”平原君、春申君不禁好奇心起,问道:“仲连先生要寻访的究竟是什么人?”毛遂心道:“此间的儿女私情不足为外人道也!仲连兄弟一生何等英雄了得,哪知遇上这般情爱之事,也如普天下的青年男女一般无二。当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嘴上却道:“遂也不大清楚,想必是隐居世外的高人吧。”

平原君、春申君叹息良久,只觉意兴阑珊,再无心思游玩,互道辞别而去。

第二天早上,平原君照例率领门客入宫游说楚王。时近晌午,毛遂在殿外早已等候得不耐烦,而另外十九个人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形,不是支颐入睡,便是促膝交谈。有人调侃道:“我等各逞机辩、费尽唇舌,也不能说服楚王,不如先生上殿向楚王游说吧。”毛遂道:“好!”挺身按剑历阶而上,宫监侍卫尚未及拦阻,毛遂便已闯进殿来。

毛遂大声向平原君道:“合纵的利害关系,两句话就可以说清楚,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结果呢?”楚王问平原君:“这是何人?”平原君道:“是胜的舍人毛遂。”楚王侧身对春申君笑道:“莫非就是昨日里令尹与平原君去捉拿的那个赵国酒徒?听说还有个叫鲁仲连的……”春申君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这几年位高权重,颇遭楚王的猜忌,虽然自己忠心耿耿,但楚王还是派了密探来监视自己,一时间春申君惶惑无语,平原君也是满脸羞愧。楚王叱道:“寡人与你家主人谈话,哪容得你在此放肆!还不退下!”楚王左右侍从欲近前驱赶毛遂,毛遂昂首挺胸、目不旁睨,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概,左右竟不敢上。毛遂缓缓向前迈了两步,楚王惊骇道:“你……你想干什么?”毛遂大声道:“大王之所以敢责叱遂,只不过是仗着楚国的强大而已。现在十步之内,大王的性命悬握在遂的手中,是不能恃楚国的人多势众了。生死事小,荣辱事大。这个道理难道大王不知道么?我家主公就在这里,大王为什么还要当众责叱遂呢?而且遂听说商汤以七十里之地就夺取了天下,周文王以百里之壤就能让诸侯臣服,那都是能够据其势而奋其威,又岂在士卒的多少呢?今楚国方圆五千里,甲兵百万,这是王霸的基业啊。以楚国的强大,天下间没有谁能够抵挡。白起,不过是秦国一个无名小子,率数万之众兴师与楚交战,一战便夺取了鄢、郢,再战就烧毁了夷陵,三战连大王的先人也蒙受了耻辱。这是百世的仇怨,连赵国都感到羞辱,而大王却还不知其辱,。合纵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赵国,更是为了楚国。我家主公不惜千金之躯,不顾舟车劳顿,千里迢迢赶来与大王商议结盟之事,大王为什么还要当众责叱他的属下呢?”楚王被毛遂驳斥得哑口无言,心中惊羞恼怒至极,但见到毛遂的凛然正气,不禁气为之夺,连声应是:“是、是,的确象先生说的那样,寡人愿以举国之兵与秦死战。”毛遂道:“那么楚赵联合之事决定下来了么?”楚王道:“决定了。”毛遂吩咐楚王的左右侍从取过盛有鸡、狗、马血的铜盆,跪着敬献到楚王面前,道:“大王应当歃血为盟。”楚王已经完全屈服,当即与平原君立誓约盟。

平原君惊喜交集,道:“先生一到楚国,就让赵国的声誉重于九鼎大吕;先生以三寸之舌,便胜过了百万之师。”

结盟已毕,平原君动身返回赵国。过了方城,进入魏国境内,打算去大梁拜会魏王及信陵君。忽然接到讯报,说秦军已兵分三路,前锋甚至已抵漳水。平原君大惊道:“秦军来得如此迅猛,若再耽搁,我岂非连邯郸也回不去了么?”当即折道直渡黄河,只派人修书一封送给信陵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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