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京东城附近的人们基本上都知道有秦无笛这样一个乞丐才子。

逢人乔迁新居，“院内红梅戏飞雪,门前翠柳舞春风”。

“文鸾对舞合欢树，俊鸟双栖连理枝。意似鸳鸯飞比翼，情如鸾凤宿同林。”以庆贺男女成婚。

……

得赠佳句的人们广为传诵，秦无笛因此在东城附近小有名声。

此刻的秦无笛酒醉不知人事，躺在好心的乡亲拿来的草席之上。几只苍蝇“嗡嗡嗡”个不停，在他身边飞来飞去，扰人清梦。

上京的治安严谨，宵禁后闲杂人等均不能在街道上溜达。

店面都已打烊，更夫敲打着竹梆子走街穿巷。偶尔路过的几个喝花酒的中年男子,一边走一边哼着仍没尽兴的秽调。瞧他们的穿着显然是殷实人家，非富即贵。

天气太热，很多人都没歇息。呆在家里，或手摇着蒲扇，闲话家常，或喝着凉茶，倚听风，或忍受着高温，借着微弱的烛光挑灯夜读。

文和纸砚店,坐落在东城附近。此刻大堂正中灯火通明，掌柜安坐在竹椅上。小厮手执蒲扇，奋力地为掌柜扇着风。账房先生静立在柜台前，啪啦啪啦击打着算盘，清点着一天的收入。

掌柜身体发福,尤其奈何不了高温。只见他一边用丝绸汗巾抹着额头上渗出的汗水，一边听着小厮的工作汇报。

小厮不由地加大扇风的力道。

“老爷,按您的吩咐今天我又盯了那乞丐一天。”

“有没收获？”

“晚些时候听到一首诗，白天那乞丐大多时间在睡觉。”

“记下了吗？”胖子掌柜三角眼里浮现出铜钱状，完全不避讳。

“记下了，加上之前收集的一共有五十三篇。”

小厮不知道掌柜要干什么。自己不用跑堂,就只要跟着一个乞丐，把乞丐吟出的诗篇佳句记下。这就是他这两个月来全部的工作内容。上个月底，胖子掌柜竟然还给他加了一百文例钱。

听到小厮的汇报，胖子掌柜低头沉思了一会。

“你继续跟着他。该做的我就不重复了。”

小厮赶忙恭敬地应声称是。大厅里随即安静下来,呼呼地蒲扇风声和着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响慢慢融入活跃的夏虫叫鸣中。

休息了一晚的太阳，精神越加矍铄，一大早便爬上空寂的天宇。

“馒头正热乎着呢,趁热吃！”每天早上,秦无笛一醒过来就能听到馒头叫卖的吆喝声。这吆喝同时也提醒他免费早餐到了。

卖馒头的青年名叫李三,在家排行老三。家里还有个年迈的母亲。李大,李二早年应征入伍在战场上不幸牺牲。为此，帝国给李三一家发放了一笔抚恤金。靠着这笔钱，李三做起了包子生意。因为为人勤快,加上他做的包子和馒头料实馅足口感好,日子一久倒是攒下不少余钱。前段时间因此还搬了新房。秦无笛适逢其会，送了一副对子给他。打那以后,秦无笛便有了免费早餐。

“三哥,我不能老吃不给钱啊。”每天吃着李三提供的免费早餐，秦无笛心有不安。日复一日地吃下来，心里累积下不少亏欠感。

“无笛，瞧你说的什么话！”李三的性格很随和,不市侩,即使当前秦无笛一副乞丐模样。在他看来,秦无笛只是暂时落魄，他日必将飞黄腾达！这不是说他能识人，仅仅是一种感觉，李三的心里非常笃定。

“我只是个乞丐。”面对如李三般厚道待人的乡亲,秦无笛总是反复强调。乡亲们也不回话,大多只是笑笑。稍有学问的人,会用诸如伍子胥的典故来反驳: 乞丐,也能创一番大功业。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此时此景，秦无笛惟有承李三的情。

“三哥,要不我给您出个点子。您可以考虑考虑！这个第一呢,您可以增加下早点的种类,烧饼什么的可以拿来一起试着卖卖。因为每个人的喜好口味各不相同。第二,对于一些常客,您可以考虑送早点上门,这样即便是恶劣天气也不用担心盈收，进而能确保收入的稳定。”

“这点子权当是吃您包子的报酬。”点子是死的,包子是热的。秦无笛认为,在淳朴的民风面前,善良更是无价的。

“种类？送早点上门？”李三摸着后脑勺自言自语。

“恶劣天气不用担心盈亏？好！好！好！”连叫三个好字,李三的两只眼睛喜悦得眯成了细缝。

吃过馒头,秦无笛没有再说什么，拉耷着腰走开了。

猫着身子,用秦无笛自己的话说,这叫做范。一米八的个头,如果把腰挺直,雄赳赳气昂昂的落魄大汉？人家不把他当成强盗或者匪寇才怪。

夏天的日头散发着毒热，逛街的人们却丝毫没受到高温影响,依旧热情高涨。各种颜色的身影有如只只穿花蝴蝶,那是一个个花季少女正在挑选胭脂和饰品。一缕缕清香随风游入秦无笛的鼻翼，啊秋―秦无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该死！过敏性鼻炎,是随着秦无笛的意识一起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羁绊之一。

秦无笛漫无目的地前行着，不一会便来到文和纸砚店门前。

此时店门前人影涌动,稍一留意，全是书生。

“这《诗文杂编》中的诗作和对联很不错啊。”一本线装书攥在手里，白衣书生啧啧称叹。

“不知掌柜的从何处搜寻出如此多佳句,当真令我等大饱眼福。”

众书生连声附和。

“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两面枝。”人群里兀自传出。

闻声，秦无笛大感诧异。

“这对子不是自己在无意中吟出的吗？”

信步挤入人群，秦无笛走到一个手捧线装书的书生面前。

“兄台,可否把手中的诗编借小弟一观？”

书生寻声看到发话的是一个乞丐,颇感意外却意外地递上手中的杂编。

接过杂编，秦无笛随意翻了翻,半晌后很恭敬地把杂编还给书生。他已然知道文和纸砚卖的是什么。

人潮突然再次涌动，只见文和纸砚大堂里走出一个小厮。

“大家静一静。《诗文杂编》今天只是试发行，没买到的明天将有足够的货源供应给大家。价格不变，仍然是一贯钱一本。散了,散了。”小厮难得当个话事人,高亢的说话声震耳欲聋。

龙隐帝国货币一两黄金等于一百两白银，一两白银等于一千文。一千文也叫一贯钱。一个馒头两文钱，一两银子也就相当于人民币五百元。

众人听到明天才有书卖,纷纷四散。文和纸砚店门前很快只剩下秦无笛。

“伙计,能否带我见见贵店掌柜？”秦无笛礼貌地向小厮拱了拱手。

小厮认得秦无笛,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跑入内堂。同一时间，胖子掌柜正在内堂里计算着杂编的收入，杂编的影响他看到了，果真如预料般不同凡响。

一会后,胖子掌柜挺着肥厚的脂肪出现在秦无笛面前。

“掌柜的,您真是生财有道啊！”秦无笛意有所指地对着胖子掌柜说道。

“小兄弟,这是？”胖子掌柜一推三六五,装糊涂。

“贵店刚才卖的《诗文杂编》收录的诗文从何而来,这个答案我想掌柜的应该很清楚了？”秦无笛有些生气,他不是迂腐的文人,更不会为了蝇头小利而与人发生口角，可是掌柜的态度由不得他不生气。更不用说这书竟然卖那么高价？胖子掌柜的算盘还真是打得叮当响啊！

胖子掌柜装模作样地与小厮耳语了一通。

“小兄弟说的是这个事啊。冒昧问下,小兄弟你如何证明那些诗文出自你手？”

秦无笛嘴角撇了撇,弯成一个邪魅的弧度。

接下来一柱香时间里,双方都没说话。秦无笛的眼眸中始终射出无比坚定的自信,直视着胖子掌柜。

两人对峙着。

起初，胖子掌柜还能保持古井无波的心态，渐渐地，在秦无笛地注视下，他有些乱了阵脚。

论阅历,论识人的眼光,胖子掌柜向来颇多自负,但在秦无笛面前他不得不承认惨遭滑铁卢。对于秦无笛那些事迹,他也略有耳闻。秦无笛的所持无非是东城附近的居民。蚁多咬死象，这个道理胖子掌柜非常清楚，退一步说口碑对于生意来说不可或缺。

“要不,诗编的收益我们五五分成？”僵持了一柱香后在胖子终于妥协。

这一柱香的时间还真难熬。

秦无笛脸上的笑意又起，比之前更浓,只是仍旧不说话。如果说刚才的对峙,秦无笛是一个含有剧毒的花骨朵,那么现在的秦无笛就是一朵即将开放的妖冶魔花。

胖子掌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您六我四,如何？”

“我关心的不是收益,而是原则。原则,懂吗？收录诗文,这点我没意见,但收录前是不是应该知会我一声？”

终于尘埃落地。

胖子掌柜受宠若惊,秦无笛的首肯让他如临大赦。肉痛，总比没收益的好。如果秦无笛再不说话，他马上就会提高价码。权衡之下，还是赚了。

秦无笛自然不知道胖子掌柜心里的小九九。

“明天我会叫人来监督收益。”说完,秦无笛径直走出大堂，没走出多远，忽又转头说道，“记得，我只是一个乞丐！”

望着远去的背影,胖子掌柜从怀里掏出汗巾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秦无笛,确实只是个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