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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历了战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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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宋家兴和邱昭跟着宋福赶到码头,果然有一条大船停在那里,不过桅杆上旗帜飘扬,却是波斯国的旗号。

“怎么,是波斯船?”宋家兴回头去问宋福,宋福点点头,道:“船主是波斯人,不过水手都是中国人,船上大副我认识,他是入了波斯籍的中国人,姓胡,以前在广州府码头很吃得开。”

宋家兴点点头算是回答,一面急急的登上码头,宋福还在后面絮絮的解说:“……他们是到罗马运货回来,在这里过港的,现在波斯在抓船运军粮,他们也不敢回去,他们又不归中国的海关管,我想我们正好可以……”

宋家兴已经登上码头,凑近了看这条船,果然是条大海船,前后总有十几丈长,有四根桅杆,这时都已经落了帆,船身是上好的柚木,看得出看顾得颇紧,保养得甚好,船上有几个水手用水桶从港口里提了水起来正擦甲板。宋家兴转头却见一个中国人站在跳板口,双手抱在当胸,似是正在等人。那人三十左右年纪,身材不高,穿的却是一身波斯服色,雪白的长袍在早上码头的微风中飘扬,颇有飘然出尘的风致。

“这位是胡贵诚胡二爷,这位是敝东宋家兴宋大少爷,这位是邱昭邱先生。”宋福抢到宋家兴前面,忙忙的做个介绍。

“原来是宋大少爷,久仰久仰。”胡贵福是个很精明的人,双手一抱拳,就向宋家兴作下揖去。宋家兴也双手抱拳拱身施礼,嘴里道:“在下也是久仰胡二爷大名,今日一见,幸甚幸甚。” 胡贵福又向邱昭施礼,邱昭于是还礼,很客套了一番。

“几位船上请,我们到正舱里谈。”招呼已毕自然要谈正事,胡贵福当先上了跳板。那跳板是块仄长的木板,不过二尺来宽,倒有一丈七、八尺长,被人脚步一踏,便微微有些上下晃动。他是在船上讨生活的人,走惯了的自然如履平地,几步就踏上了船头。回头一望,只见宋家兴紧随在自己身后,正从跳板上走过,脚步甚是平稳快捷,心里想:此人倒不是个纨绔。他在外面跑得多了,多走多看,知道许多生意人家少爷,家里有钱,只会吃喝玩乐,对生意是一窍不通,多有不敢上跳板的,就是有人搀扶着,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眼前这位,衣着虽然也甚是华丽,倒象是在外经过历练的,心里就有几分敬重。眼见宋家兴就要上船,忙上前一步作势欲扶,口中道:“宋少爷小心了。”宋家兴却不知道他一晃之间已经转过这许多念头,双手抱拳,嘴里道:“偏劳偏劳。”脚下紧走几步,已经上了船了。

进了正舱落座,胡贵诚开门见山,道:“我们船上老大才去了港务司,宋大少爷……”宋家兴插了句嘴道:“胡二爷太见生分,叫我小宋就可以了。” 胡贵诚哪里肯,逊谢了几句,到底还是叫“宋少爷”。

“宋少爷的货要交给我们运,那是没话说,不过这一路要去希腊,宋少爷,你也知道,敝国正要和希腊开战,我们这一去,如果被敝国官府晓得,那可是‘资敌’的罪名,所以……”

宋家兴知道这是要抬高运费的意思,忙接了道:“这个小弟自然知道,胡二爷放心,这个额外开销,都在小弟身上,不过不知道贵船东的盘口是……”

“宋少爷是明白人,大家都是外场混的,我也不来遮遮掩掩,我家船东现在马拉托特,一时联系不及,不过按照推算么,总要这个数。” 胡贵诚说着伸出一只手来,翻了一翻,“就这个盘口,宋少爷看如何呢?”

“哦,”宋家兴倒吃了一惊,一只手是五百两,翻了一番就是一千两,平常年景从上海运货去希腊不过四五百两银子,胡贵诚狮子大开口,一出手就翻了一倍,虽然他现在是奇货可居,正是喊高价的时候,但是这个价钱也太过高了一点,当下不敢贸然答应,陪笑道:“胡二爷真是爽快人,不过一千两似乎是高了一点,不知能不能往下一点。”

胡贵诚哈哈一笑:“今年不同往岁,眼看东大陆要打仗,谁还敢去,这个是要用性命去赌的,用命换钱,自然要换得多一点。宋少爷家大业大,这一船货去到希腊,怎样也有万把银子进帐,这一点点小小数目,当然是不在宋少爷眼里的了。”两人推来推去讨价还价,一番交锋好歹说定了是九百两,不过要付现银,这个宋家兴倒在意料之中,满口答应,就叫宋福赶快去家里取银子,自己和邱昭在船上先要等船老大回来,好一起立个合同文书。

胡贵诚谈成了生意,心里颇为高兴,而且船老大原本给他的底价是八百两,如今还多谈了一百两,自然更是脸上有光,先是叫了水手来给两人奉茶,一边差人在后桅上挂起绿旗,表示本船已经为人所雇,宋家兴知道此刻港口里不知有多少商行正在找船,对他这个姿态自然是颇为感激,又说了许多好话。

“这条船的名字叫做‘飞星号’,取它行得快速的意思,船东是马拉托特有名的米勒索托爵爷。”胡贵诚先介绍了船主,看宋家兴点头,又道:“我们这条船的老大姓苗,是德亚米拉人,今年五十三了。”

“啊?”宋家兴倒有点奇怪,米勒索托是波斯马拉托特城有名的富翁,家资巨万,开了一家船行,总有三十几条船,以前宋家兴也听父亲说起过。这个不足为奇,但是波斯德亚米拉是波斯大城,建城也有千多年了,城里居民都是波斯人,“波斯人也有姓苗的吗?这个倒是头一回听说。”

“呵呵,不瞒你说,我家老大是中国人和波斯人的混血,他父亲姓苗,当初不知犯了什么事逃到德亚米拉,娶了当地女子做老婆,生下来的就是我们老大。”

“哦,原来如此。”宋家兴听得饶有趣味,于是道:“还没有请教贵老大高名?”

“老大的波斯名字叫卡拉尔,中国名字叫金隆。” 胡贵诚谈兴上来,又接下去说:“我们这位苗老大很了得,他父亲那里有家传的武功,等闲十一、二人近不了他的身。当初在大东洋外海,我们遇到一伙罗马海盗,海盗要打劫,我们自然要跑,后来被追上了,海盗冲上船来,老大拿一口单刀,舞得那才叫漂亮……” 胡贵诚讲起海盗打劫的事,精神大振,口沫横飞,指手画脚,宋家兴自小在码头边长大,对海上海盗分布也略知一二,于是居间插几句嘴,邱昭也随声附和,更让胡贵诚大感兴奋,简直是要引为知己了。

谈谈说说之间时间过得飞快,一晃过去了半个多时辰,胡贵诚正说到他在阿兹特克的所见所闻,却只听得甲板上一串“咚咚咚”的脚步声,声音甚是急促,当下停了下来,含笑道:“老大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有一个人从舱门奔了进来,一头奔着一头还在哪里叫:“胡大哥胡大哥,你看我给你找了什么好东西……”,却是少女的声音,说着来人奔到舱里站定,却是一个女孩儿,看去不过十六七年纪,身材不高,生得甚是秀丽,穿着一身白衫,却是华族女子的打扮。这时她奔进舱来,却见有生人在座,她忙伸手掩了口,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只在宋家兴和邱昭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模样甚是可爱。两人见有人进来,忙站起了身,但见是女眷,倒不好出口相询,只得抬眼望着胡贵诚。

“这位是我们老大的女儿。”胡贵诚也站起了身,这时一边向二人介绍着,一边走了过去,“俊子,这位是日昌丝行的宋公子和邱先生,老大回来了么?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那少女笑道:“你看。”说着将手中一只小小的笼子提起,只见那笼中有一只松鼠,蓬松的大尾巴闪亮的眼睛,眼见胡贵诚凑到近处,便坐了起来,两只小小前爪提起放在胸前,倒似是正在作揖的样子,十分可爱。“我买了两只,你一只我一只,看谁养得好,好不好?”

说着就有一人从舱门走了进来,一进门看到宋邱二人,就停了下来,双手抱拳道:“这一位一定是宋公子了,老儿适才不在,有失恭敬了。”说着就是一揖。宋家兴忙忙回礼,口里说:“不敢当不敢当。”抬头看时,只见这人一张脸色如古铜,满脸都是皱纹,如同刀刻的一般,一双眼总是眯着,知道这是常年海风吹打的结果,体格高大,看去壮健非常。

“老儿苗金隆,还要请教这位台甫?”苗金隆说着话眼望邱昭,邱昭忙自报了姓名,道声“久仰”。一边胡贵诚凑了上来,在苗金隆耳边低语几句,苗金隆点点头,回头道:“两位请坐。贵诚说宋公子爽快直诚,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我看宋公子满面红光,此去希腊一定发财。”

话说到这里,苗金隆已是同意了,宋家兴忙道:“托福托福,多谢吉言。”当下里就由苗金隆和邱昭开始拟合同文书的条款,苗金隆令人取了笔墨来,一边和邱昭议论条款细规。那边那叫“俊子”的女孩早一把扯了胡贵诚溜出舱去了。

宋家兴坐了良久,看他二人埋头商量,自己倒觉得无聊起来,于是对苗金隆拱拱手道:“我去甲板上透透气。”就走了出来。

这时快近中午时分,太阳当空,虽然是六月间天气炎热,但港口是开阔之处,海风阵阵,暑气全消。宋家兴极目远眺,但见蓝天碧海,几只白色的海鸥点缀其间,真是如画般风景,他这时去了一桩大心事,心里顿觉松快,这时站在甲板上,只觉心旷神怡,自从北京回上海奔丧以来,心里还是头一次这么舒服。

他闲立了一会,耳中听得一阵哄笑,转身看去,却是适才那女孩正和胡贵诚及一班水手说笑,她捉出了那只松鼠,就捧在手中,喂它些松子。松鼠也毫不怕人,就在她手上蹲着,两只前爪捧着坚果,一边吃一边左顾右盼,神态极是引人,招得那女孩儿“格格”娇笑,一边伸手抚摸那松鼠的大尾巴。旁边的几个波斯水手在一旁凑趣,有对那松鼠说话的,有喂松子的,也有伸手逗引的。

西大陆各国中以波斯最为强盛,波斯商人四处行商,波斯语也几乎成了西大陆通用语。宋吉通早年游商各国,会讲四五种语言,波斯语更是谙熟,宋家兴自幼随父亲一处,也学得好波斯话,北京国子监里,波斯语也是一门课程,因此更加纯熟。这时心情大好,也凑上前去,恰好胡贵诚用波斯语道:“松鼠只吃松子么?”便接口也用波斯语道:“松鼠什么都吃,花生之类杂粮它也吃得。”

他这几句波斯话字正腔圆,和胡贵诚的波斯语又有不同,他在北京国子监学得是波斯京城的“正音”,如同波斯的官话一般,和胡贵诚学自波斯几个沿海城市的波斯语口音颇有不同。这时一说出来,几个波斯人连同那女孩儿顿时都抬起了头,心里大感惊讶。胡贵诚更是吃惊,就用波斯语道:“宋公子说得好波斯话,想是在波斯住过?”

宋家兴笑笑道:“没有住过,我是跟先父学的波斯话。”

这时那女孩子忍不住问:“你父亲去过波斯波利斯?” 波斯波利斯乃是波斯京城,位于玻伦山之南,乃是西大陆第一大城市,十分壮观。波斯国土辽阔,国民之中尽有做了一世人不曾去过京城的。

“也没有,我倒是在北京住过段日子。”

“北京呀,那我也去过,不过我没去过波斯波利斯。”那女孩儿接了句口,转头又去逗弄松鼠。“乖乖,慢点吃呀。”旁边一帮水手看客人过来说话,就都各自散了。

“宋少爷在北京做生意吗?”胡贵诚问道,却改口用了华语,一边从旁边拉过一个凳子,就请宋家兴坐下。

“我在北京读书。”

“原来如此,怪道我看宋少爷风度不凡,原来是读书人。”胡贵诚说着,“果然和我们这些卖苦力的不同。”

“胡二爷是什么地方人?”宋家兴问道。

“呵呵……苏州人,离上海不远,我家里穷,自小就漂泊在外,家乡倒没呆过几天。”

正说话间,那少女手中的松鼠忽然跳起了身,一下窜到宋家兴身上,那少女回手要捉,那松鼠已经爬上了宋家兴的帽子,一条尾巴在他脸上扫过,宋家兴待要伸手去捉它下来,那少女却大声叫道:“不要动不要动,你一动它就逃走了。”

“好,我不动。”宋家兴说着果然端坐不动,“你来捉吧。”

那少女作势欲扑,胡贵诚却道:“俊子,不要乱扑啊,留神打痛了客人。”

话音未落,那松鼠一掉尾巴往旁边一跳,攀住了旁边的舱壁,便顺着舱壁向上爬去。松鼠身形既小,动作又极快捷,三人只见一团灰影腾腾而上,片刻间竟已爬上了桅顶。

“啊呀,这可不好了。”宋家兴抬头望着桅顶叹道,那桅杆总有三四丈高,最高处离下边最近的一条横桅也有七八尺,爬上去也要点工夫,就爬了上去那松鼠也不见得就肯就擒,说不定又要逃走,要逃到了船上,在舱房间乱窜的话就没有那么好捉了。

那少女却不接话,她抓住旁边一条绳子,迅疾无伦的爬了上去,阳光之下她一身白衫在海风中飘动,煞是好看。她身法快极,似是爬惯了船上桅杆的,宋家兴看她在桅杆上腾挪来去如履平地,看得矫舌不下,口中讷讷地问道:“她是什么人?这般厉害?”

“她是我们老大的女儿,叫做苗水俊。”胡贵诚手搭凉棚往桅杆上望去,这时那少女已经快爬到桅顶,只见一团白影在风中飘舞,极是夺目,胡贵诚道:“我们都叫她做俊子,她的本事都是我们老大教的,你看看这轻功,真是……”说着啧啧赞叹,不住摇头。

“俊子?”宋家兴听了倒是一楞,人家女眷小名叫“阿花”、“小彩”的所在多有,自己妹子宋颖琪小名就叫做“小琪”,“俊子”这种叫法倒是头一回听说。

“呵呵,她母亲是倭人,姓空条,我们这位小姐自小在母亲身边长大,起了个倭族名字就叫空条俊子。”胡贵诚倒解释得十分详细,“你不要小看她,等闲十几个壮汉近不了她身的。”

“倭族么?原来如此,不是胡二爷说明,我只道她是个普通女孩子哩……”宋家兴知道倭族女子起名多以“子”字结尾,不过倭国数千年前就已灭国,倭族人现时更是十分少见,没想到自己今日居然遇到,倒是一桩奇遇。赞叹了一回,重又往桅顶望去,这时那少女已经攀到桅顶,却不急着抓住松鼠,只拿着松子引那松鼠来吃,松鼠略一靠近,早被她一把捉住,自己脚在桅杆上轻轻一踢,身子借势而起,摆一式“金鸡独立”,只用一足踏住桅杆,竟然稳稳的站在桅杆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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