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在三里桥中学是怎样过的？”豹子似乎意犹未尽，继续问。

“靠，说起三里桥中学我就来气！”

“怎么这么说？”

“那学校太恶心了。”

“怎么个恶心法？”

“比如说三中的食堂，一天三餐只有饭吃，并且饭要我们学生自己动手蒸。我们刚吃完饭，接着就得把淘好米的饭盒拿到食堂去蒸。次日的早餐在今天的晚餐吃完后就开始蒸，生米经过一个晚上才煮成熟饭，吃起来的味道水淡水淡的。不过三中食堂的菜倒相当便宜，三毛钱一个菜票，一个菜票可以打一个乙菜，两个菜票就可以打一个甲菜，只是乙菜基本是老南瓜煮油炸面，甲菜无非就多几块芋头和肥猪肉，这些菜我吃了整整三年！这还不是最恶劣的，最恶劣的是三中食堂的工作人员都是过了更年期的妇女，头发喜欢掉落，我们在菜里面吃到头发属于正常，没吃到苍蝇就是万幸。”

“几毛钱的菜能有多好？”

“又比如说三里桥中学的那唯一的四层宿舍楼，一二层住男生，三四层住女生，其中第一层相当于地下室。宿舍一是采光和通风的设计极其不合理，宿舍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阴暗潮湿，臭气喧天，卫生环境非常恶劣；二是每一间宿舍只有一张大得占满整个宿舍的两层连铺床，一个班一个宿舍，晚上三四十号男生挤在一个连铺床上面睡觉，人挤得动都动不了，更别说打一个翻身。连铺床是木头做的，人睡觉时随便动一下就会吱咯吱咯的响，所以睡觉还得小心翼翼，这对于我这种喜欢睡觉翻滚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最严重的是宿舍甚至连一个水龙头都没有，我们洗澡要跑到学校唯一的水池提水，再到宿舍楼的公共厕所里面凑合。这个状况夏天还好应付，冬天洗个澡会被冻得半死，宿舍楼常常想起杀猪般的嚎叫，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是谋杀。”

“为什么会有这种嚎叫？”

“你冬天提一桶冷水从头淋到脚你能不叫吗？”

“那就别洗澡了。”

“是啊，所以三中造成了一大批冬天一个星期回家洗一次澡的强人。”

“不知道回家洗啊？”

“靠近学校的人当然会去洗热水澡，远了当然不可能。更夸张的是整栋宿舍楼只有一个公共厕所，并且白天用铁门锁着，只有晚上下晚自习后才会开放，学生白天上厕所还得跑到教学楼旁边的那个全校唯一的白天可用的公共厕所。那个公共厕所里面也没有设置水龙头，人人完事后没有水冲，提起裤裆就直接走人，虽然这样方便是很方便，但厕所环境的恶劣程度你就可想而知。至于教学楼和操场之类的设施简陋一点我没有意见，可是学校的食堂和宿舍如此恶劣，实在不能理解和原谅，毕竟我们学生也都是人，吃和住怎么可以在呆在一个跟集中营一样的地方？”

“三里桥中学是不是除了有一个大水池有水龙头外其余到处都没有水龙头啊？”

“没错。在三里桥中学每天晚上上完晚自习，你回宿舍睡觉前都得拿着水桶到水池提水洗脸洗脚，水池的五十多个水龙头每次都是被一大群同学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我还算比较幸运，因为几乎每天我的同桌波龙军都会帮我去提水。我向来对人情淡淡处之，朋友没有几个，知心朋友就更少。波龙军之所以能够成为我的知心朋友，很大程度就是因为他天天帮我提水。”

“波龙军这人不错啊。”

“波龙军为我提水主要是想锻炼他的臂力，那家伙个子不算高，可是身体锻炼得异常的强壮，既能打又能挨打，论打架一般的人绝不是他的对手。”

“你在三中是不是天天跟他呆在一起？”

“差不多，在三里桥中学的生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和波龙军每天都是上午上课，中午吃午饭睡午觉，下午爬起来再去上课，傍晚回来吃晚饭，吃完饭怀着可以遇到一个漂亮得可以做自己女朋友的女生的期待在校园里溜达几圈，晚自习上课铃响时回教室上晚自习，下晚自习后回宿舍提水洗脸洗脚睡觉。这种枯燥的生活，除课余时间打打篮球踢踢足球还比较刺激有趣外，其它时间无聊得要死。而我和波龙军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每天都这样无所事事的混日子，直到一个女生的出现。”

“那女生是怎么出现的？”

“那是在一天傍晚，我和波龙军按惯例在校园内溜达，突然眼前一亮，一个脸蛋长得很漂亮头发很飘柔皮肤很白皙身材很苗条的女生从我们面前走过，波龙军看得目瞪口呆，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嘴里跟着冒出一句话，这女生老子追定了！”

“那你当时为什么没有说这句话？”

“我当时之所以没有说这句话，是因为我在波龙军说完那句之后才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来，让波龙军捡了个大便宜，令我在随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郁闷不已。接着我们花了一个傍晚才调查清楚那女生的底细：名叫仑慧丽，隔壁班60班的班花，刚从其它学校转过来的。底细调查清楚后，波龙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买信纸信封回教室写情书。买信纸信封的时候，波龙军只选最贵最漂亮的买，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向经济紧张生活朴素的波龙军出手如此大方。”

“这就是爱情的魅力。”豹子似乎很洞察世事地说。

“波龙军虽然口才了得，但是文采不行，文章写得狗屁不通，所以他买好笔和信纸后，立刻叫能把文章写得狗屁稍微通一些的我帮他写情书，事成之后的酬谢是一顿饭。”

“你答应了没有？”

“我打的如意算盘是先让波龙军去追，他追不成功我再补上，那概率就会大得多，这好比仑慧丽是一根难啃的骨头，经过波龙军用力的啃过后，肯定会有一些松动，那时我再去啃就容易多了。”

“我觉得这样的比喻用在狗身上会更加合适。”豹子笑着说。

“去你的，因此我用坚决的语气推辞说，你自己追你自己写，不然就让我追。结果波龙军立马伸出一个拳头来，说，两个选择，一是吃饭，一是吃这个，兄弟你是聪明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世界上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啊？”

“是啊，我虽然早就知道波龙军这人有点不要脸，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不要脸，但也只好无奈地答应。为此我向班上的一个女生借了一本琼瑶的《窗外》，扫荡了里面所有的肉麻恶心的表白句子，经过东拼西凑，终于拼凑成了一封《窗外》精华版的情书。我诚惶诚恐地把它拿给波龙军，唯恐他因为不满意而对我动粗。但是出乎我的意料，波龙军对我的文采甚是放心，看都没看就直接装进信封，吐了一口痰将信封封好，然后交回给我，说，好人做到底，再帮我送过去。”

“你送了没有？”

“送了，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我在去送信的时候，还特意在窗户前吐了一口痰抹在头上整理了一下发型。”

“那结果呢？”

“结果让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仑慧丽竟然答应了！”

“这样一封简简单单的狗屁情书就成功了？”

“我开始的时候也想不通，后来经过一番苦思冥想才想通：因为时下琼瑶火得不得了，全校的女生不是在学校看琼瑶的书，就是在家看由琼瑶的书改编成的电视剧，再加上这些女生又纯情又幼稚，个个都把自己当作了书里面和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了，而那封情书里面的句子又都是书中和电视剧中男主角对女主角说过的话，这使得仑慧丽的女主角情结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所以一喜之下就答应了。”

“这应该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豹子说。

“按道理，仑慧丽答应了的话应该是波龙军高兴我悲伤的事情，事实却是波龙军伤心我高兴。”

“为什么是波龙军伤心你高兴？”

“因为仑慧丽答应的不是波龙军而是我？”

“为什么仑慧丽答应的不是波龙军而是你？”

“因为当初情书写好后，波龙军和我都没有想起署名，情书既是我亲手写的又是我亲手送的，所以仑慧丽误以为情书是我的了。”

“那波龙军有没有怪你？”

“这戏剧性的事情发生后，好在波龙军通情达理，意识到没有署名是他自己的疏忽不是我的错误，所以没有过多怪我，除了在我收到仑慧丽回信的当晚把我痛打了一顿之外。”

“你没有被他打残废？”

“还好，只是我在随后的一个星期里都由他搀着往返于教室和寝室之间，但是我们一致对外将我的伤势描述成拜一条校门口外的恶狗所赐。”

“那你还算没有吃亏。”

“我应该比波龙军好点，一周过后，我的**伤好了，波龙军的心伤却加剧了。为此，我康复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安怃波龙军受伤的心灵，请他和仑慧丽一起出去吃饭。吃饭那天是下午放学，我们三人偷偷从学校后门溜出去，提心吊胆地走在大街上，因为三里桥中学实施的是封闭式管理，我们如果被学校的老师抓住的话，后果是会被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来个通报批评。我的打算是找一家价格便宜的快餐店，这主要出于经济上的考虑，虽然钱不是问题，可问题是我没钱。但是波龙军这厮却和尚打儿子不心疼，他为了报复我，竟然慷慨地替我挑了一家高级酒店。我当着女朋友的面，自然不好意思说这家酒店太贵，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敬爱的老师们啊，为了我下个月的温饱问题，你们还是行行好，抽空来一个把我们抓回去来个全校通报批评吧！”

“那你有没有伺机报复波龙军？”

“有啊，在酒店里点菜时，波龙军对我说，我酒量不行，酒要少点一些。我听了波龙军的话，一边点头一边寻思：老子今天不把你灌得个泞丁大醉，老子怎么对得起口袋里的人民币！”

“那他一定被你灌得够呛吧？”

“那有，接下来我咬着牙跟他对喝掉几瓶青岛啤酒后，我自己的脑袋变得天旋地转天昏地暗，他却安然无恙稳如泰山。”

“原来波龙军这龟儿子是在装蒜啊！”豹子说。

“仑慧丽在见我喝的东倒西歪后，无论如何都嚷着要回学校。可我当时十分清楚自己肯定走不动了，我为了不使自己在仑慧丽面前过分丢丑，所以叫仑慧丽跟波龙军先走。我估摸他们走了几分钟了，自己才东倒西歪地晃出饭店，倒在酒店门口一棵树下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才溜回学校。”

“波龙军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不仅波龙军，就是像仑慧丽这样听话的女生，在世界上我至今也还没有遇见过第二个，我叫她跟波龙军走，她就真跟波龙军走了，而且一直持续走到一件不幸的事情发生后才结束。”

“仑慧丽怀孕了？”豹子猜测。

“你想象力倒是蛮丰富啊，不去当作家可惜了。是波龙军的父亲出车祸去世了。波龙军的父亲平生两大特点，第一个特点是脾气暴躁，波龙军一犯错，他就会对波龙军拳打脚踢或者让波龙军亲身体验与各种家具碰撞的滋味――波龙军的一身既能打又能被打的本领就是这样练就的。波龙军父亲另一个特点，就是爱酒如命，每次出去喝酒必喝醉，喝醉后还会像开飞机一样的将摩托骑回家。偏偏这次不巧，在喝醉酒飞回家的路上，尾随撞在一辆三凌枪骑兵上，从此再也不能享受打波龙军的乐趣了。”

“波龙军的父亲开车真牛啊，骑着钱江摩托也能追上世界拉力冠军车！”

“事情还没有完，波龙军在家办完丧事回来的那个傍晚喝了很多酒，回教室时路过隔壁班碰巧见到有一个人在调戏仑慧丽，他借着酒劲冲上去，用凳子一把砸在那人头上，那人当场就晕死了过去。”

“事情很严重啊？”

“是啊，波龙军当时酒醉吓醒了一半，拔腿就跑。跑到校门口的时候，看到校门口还没有关紧，波龙军咬着牙就想冲过去。谁知学校保卫眼疾手快，赶紧将门一关，校门刚好夹住了波龙军的衣服和左脚，好在波龙军机警，大叫，好险啊，校门差点就夹住我的脚了！保卫听到后连忙开门，一把抓住小龙的外套，小龙见被夹住的左脚被松开，便使了一招金蝉脱壳，顺势脱掉了外套，挣脱了保卫的手掌，像疯狗似的跑了。”

“他跑那里去了？”

“没有跑远，因为他晚自习的时候又爬围墙回教室找到我问我情况。我也不清情况，所以跟他去公用电话亭打电话问班主任。”

“班主任怎么说？”

“波龙军拨通班主任的手机，他为了不让班主任听出自己的声音，拧着自己的鼻子说，班主任您好，我是本县的记者，请问您能接受我的电话采访吗？班主任说，可以。波龙军说，谢谢您能够接受我的访问，听说贵校门口发生了一件打架斗殴事件，想必您应该知道这件事情吧？班主任说，没错，我现在就在警察局处理这件事。波龙军问，据说那肇事者就是你们班的学生是吧？班主任说，对不起，那个学生因为在肇事前喝醉酒而被开除了，所以不算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了。波龙军问，怎么可能？班主任说，是啊，不信你可以来我办公室查证，我有波龙军同学被开出的手续，并且上面还有他的签字。波龙军只能吐吐舌头，继续问，哦，原来是这样，那现在那个伤者怎么样了？班主任说，我也不清楚，据说伤势很严重，现在正在全力抢救。波龙军再继续问，那肇事者的后果会不会很严重？班主任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应该要看伤者的情况而定。波龙军知道问不出一个所以然，只好挂了电话。”

“后来呢？”

“后来我就叫波龙军去自首。当时事发现场还有几个警察在做调查，在我的劝导之下，波龙军鼓足勇气，走到警戒线内的一个警察面前说，请问警察同志，这次事故的受害者的伤势怎么样了？警察说，对不起，我们不接受采访，请不要妨碍公务。波龙军说，请问这件事情的后果严重吗？警察说，对不起，我们不接受采访，请不要妨碍公务。波龙军说，警察叔叔，我就是那个肇事者。结果警察叔叔还没有让波龙军说出后半句话就把波龙军一把推出了警戒线外，并且大声对他吼道，‘我不是说不接受采访吗，你们这些记者怎么都这样？’”

“看来有时候自首也很难。”

“波龙军只好站着警戒线外，对着里面的警察大声说，我就是那个肇事者，我是来自首的！方才引起了那几个警察的注意，自首成功。好在后来警察查证出那个被波龙军当场打得晕死的家伙是爬围墙进学校捣乱的社会青年，波龙军被无罪释放，不过波龙军还是因为喝酒、打架和爬围墙被学校开除了，跟之前的文旭辉一样，也去了广东打工。”

“那你后来有没有跟仑慧丽再好上？”

“没有，后来仑慧丽转学了，我则留了下来，中考时以全校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我们县的县重点中学灌阳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