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林枫的工作做不通,让我感到有些遗憾。不过我没有在蔡处面前当传声筒,只说老叶还有思想顾虑,需要慢慢来。蔡处大概也没指望在这棵树上吊死,所以不很在意。叶林枫的一番劝告,并未对我产生什么影响。我仍一如既往地投身运动,会上鸣放,会后写大字报,忙得不亦乐乎。我要用实际行动告诉叶林枫,他的所有顾虑都是杞人忧天。
至于王露婷那边,我还是每个周末都过去,只不过当着她父亲的面,说话不敢象以前那样“放肆”。老丈人也比较注意,不再问我单位上的事情,双方保持着一种外交式的尊重。我觉得这样挺好:既然话不投机,不如相敬如宾。大部分时间我都呆在婷婷的小屋,帮着她复习功课。其实复习这么多天,也没什么事可干,无非炒炒冷饭而已。我的心思仍在运动上,呆到下午四五点就返回速中。吃罢晚饭,照例到图书馆看书读报做笔记,如有灵感,半夜还要挑灯夜战,挥毫泼墨。
1957年的高考形势相当严峻,应届毕业生比上年要多,可招生人数却下调10万多人,有些城市的学生甚至为此串联请愿。对于王露婷这样的往届生来说,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努力,外加好运气。6月初填报高考志愿,在王耘的建议下,她第一志愿选择了上海CJ医学院。对此我表示赞成,因她理科比文科强,耍笔杆不是长项。王父觉得女儿若能给人看病动手术,今生大概也不会为吃穿发愁了,只不知祖坟上有没有这根蒿子。王露婷倒显得颇为淡定,每天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似乎已置成败于不顾。
我和王露婷就这样按照各自的活法,一步步朝着心中的目标迈进。
6月8日,这充满玄机的日子,终于来了。8年前的今天,我和几位同学背着家长,乘坐小木船驶进土匪横行的运河,到S城参了军,换上山东老解放区人民用家织布印染缝制的绿军装。对于这一天,我一直怀有神圣的感情,因为它标志着我的新生。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天也会标志着我政治生命的终结。
1957年的6月8日,《人民日报》头版出现了一篇社论《这是为什么?》。此文的由头,即所谓“卢郁文事件”。卢郁文乃民革高官,5月25日在民革中央小组扩大会议上,他有一番与众不同的表现:
〖卢郁文发言,他说,最近民-主人士对党的领导提了许多意见,如机关中党组织如何工作,学校改变党委制,合营工厂中的公方代表撤出,基层以党代政,党中央和国务院联合发指示,以及定息20年等问题。这些意见看来虽然承认党的领导,但恍恍忽忽又有摆脱党的领导的意思。他提醒说,我们不要忘记,**领导社会主义,我们走社会主义道路,这都是我们举了手的!
卢郁文反驳章伯钧,他说,章伯钧先生不让把成品拿上去,他是希望在国务院会议上大讨论而特讨论,他说一通,我说一通,然后表决,这是资产阶级的民-主方式,表面看来是民-主的,实际上并不能取得一致。他说,章伯钧先生的这个意见我不能同意。他认为事先把文件经过各方充分协商,准备成熟,拿出来讨论通过,这正是社会主义民-主的特点,是它的优越性。
狼注:章伯钧的“成品”论,见于5月21日他在中央统-战部座谈会上的发言:“国务院开会常是拿出成品要我们表示意见,这样的形式主义的会,是可以少开的,但如果能够提出问题,拿出材料认真讨论,有丰富的内容,能够发挥各个人的见解,这种会大家不会感到多的。”)
谈到党与非党关系,卢郁文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例,他说,他觉得党员同他之间没有墙和沟,他和党员一起工作、学习、下棋、打扑克,并没有感到有墙,自己也没有自外。他以为拆墙是两方面的事,并且以为应该允许反批评,这并不是打击报复。
谭惕吾不同意卢郁文的意见。她认为卢郁文的意见不是帮助**整风,卢郁文说与党员毫无隔阂,那不是由衷之言。她说,我们要说真话。领导党选择人也要注意,要选对党进忠言的人。她说,很多党与非党的关系问题,常常不是因为**,而是由无耻的*人士弄出来的。这些人隔离党,隔离群众,借机会向上爬。〗
上述发言刊载于5月26日的《人民日报》上。当时满目所及,皆为批评**的言论――这本是整风的主旨,没什么可奇怪的。而卢郁文身为民革中央委员,居然旗帜鲜明地驳斥民-主党派,表现得“比**员还象**员”,不能不说是一道奇特风景,我当时读过便有很深印象。在多数民-主党人看来,此等言论不光有阿谀共-党之嫌,且有背叛本党之过,既不忠也不义。谭惕吾接着卢郁文发言,道出“无耻”二字,可见她当时的愤激之情。
据《这是为什么?》所称,卢郁文发完言后便收到一封匿名恐吓信:
“在报上看到你在民革中央扩大会议上的发言,我们十分气愤。我们反对你的意见,我们完全同意谭惕吾先生的意见。我们觉得:你就是谭先生所指的那些无耻之徒的‘典型’。你现在已经爬到国务院秘书长助理的宝座了。你在过去,在制造**与党外人士的墙和沟上是出了不少力量的,现在还敢为虎作伥,真是无耻之尤。我们警告你,及早回头吧!不然人民不会饶恕你的!”
这封恐吓信被《这是为什么?》提到了无与伦比的政治高度:
〖我们所以认为这封恐吓信是当前政治生活中的一个重大事件,因为这封信的确是对于广大人民的一个警告,是某些人利用党的整风运动进行尖锐的阶级斗争的信号。这封信告诉我们:国内大规模的阶级斗争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是阶级斗争并没有熄灭,在思想战线上尤其是如此。革命的老前辈何香凝先生说得好:“今天是新时代了,在**和**的领导下,我们走上社会主义。难道在这个时代,也就一切都是清一色,再也不会有左、中、右了吗?不会的。”她指出,有极少数人对社会主义是口是心非,心里向往的其实是资本主义,脑子里憧憬的是欧美式的政治,这些人就是今天的右派。在“帮助**整风”的名义之下,少数的右派分子正在向**和工人阶级的领导权挑战,甚至公然叫嚣要**“下台”。他们企图乘此时机把**和工人阶级打翻,把社会主义的伟大事业打翻,拉着历史向后倒退,退到资产阶级专政,实际是退到革命胜利以前的半殖民地地位,把中国人民重新放在帝国主义及其走狗的反动统治之下。可是他们忘记了,今天的中国已经不是以前的中国,要想使历史倒退,最广大的人民是决不许可的。在全国一切进行整风运动的地方,这些右派分子都想利用整风运动使**孤立,想使拥护社会主义的人孤立,结果真正孤立的却是他们自己。〗
从这雷霆万钧、横扫一切的气势,不难判断此文出于伟人之手。我本来语感就强,加之熟读毛著,自信不会搞错。整风开始以来,《人民日报》的主旋律一直是给**提意见。《这是为什么?》却横空出世、逆流而上,除毛之外,谁还能有这样扭转乾坤的胆魄?整风运动的第一阶段想必已经到头:民-主党派骂**骂够了,下面也该由**骂骂民-主党派。
眼看运动要转向了,我却不认为自己会出什么问题。我是入党积极分子,与民-主党派毫不搭界。他们当中某些人的言论确实已经相当出格,冠之以“反-共”罪名亦未尝不可。也许组织上要给我们这些骨干布置新任务了。想到此处,我又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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