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闻出了《这是为什么?》的火药味,却低估了这篇文章的爆炸当量。**要收拾的不是几个民-主人士,而是整个中国知识界。整风自5月1日开始,起初倒真是和风细雨,君民相得,再现了远古时代的政治和谐,这是**期望看到的温馨景象。所谓王道,不是以力服人,而是以德服人。一个大家族的首领,不能只有威严的一面,还要有仁慈的一面,要允许家里人说话。然而,民-主党派说着说着就忘了自己的辈份,越来越没大没小。他们错把仁慈当民-主,不知道长幼尊卑,这是**所不能容许的。5月15日,**写下《事情正在起变化》,开始实施“引蛇出洞”的方针,鼓励、甚至诱使民-主党魁们大放厥词。严格说来,这是一种“钓鱼执法”,但是当章伯钧、罗隆基、储安平抛出“政治设计院”、“平-反委员会”和“党-天下”的言论时,这些人在**眼里已经成为政敌。对于敌人,什么招数都是可以用的,阳谋和阴谋不过两种策略,本质并无不同。**不是宋襄公,不可能等你从容过河再交战,要打就打落水狗。
关于《这是为什么?》的写作意图,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著的《**传》作了一些披露:
〖吴冷西回忆了当时的情景。那是六月七日上午,**约胡乔木和他去,谈吴冷西到《人民日报》接替邓拓工作的问题。以下是吴冷西回忆的摘要。
我们刚坐下来,**就兴高采烈地说,今天报上登了卢郁文在座谈会上的发言,说他收到匿名信,对他攻击、辱骂和恫吓。这就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发动反击右派的好机会。
**说,这封匿名信好就好在它攻击的是党外人士,而且是民革成员;好就好在它是匿名的,不是某个有名有姓的人署名。过去几天我就一直考虑什么时候抓住什么机会发动反击。现在机会来了,马上抓住它,用人民日报社论的形式发动反击右派的斗争。社论的题目是《这是为什么?》,在读者面前提出这样的问题,让大家来思考。〗
可以看出,**已经是在运用军事策略来组织反右斗争,有关计谋甚至能在《三十六计》当中找到名目。这篇文章还出现了另一位德高望重的民-主人士――何香凝,她的发言是在6月1日民-主党派座谈会上作出的。当时她还说过两句话:“大凡忠心耿耿愿意在**领导下,诚诚恳恳地帮助领导党,我想这就是左派。……对社会主义口是心非,心里向往的其实是资本主义,脑子里憧憬的是欧美式的政治,这些人我认为显然是右派了。”有些学者据此认为,“右派”的帽子是由民-主党派自己搞出来的。何香凝的发言着实精辟,直接点出了“右派”的两个基本特征:反对**领导、反对社会主义,简直可以拿来当作“右派”的定义。或许正因如此,《这是为什么?》没有引述这两句话――就算“英雄所见略同”,该由**说的话总不能先从何香凝的嘴里说出来吧?
从《事情正在起变化》到《这是为什么?》,当中有一段备战时间。尽管反右属于高度机密,但极少数民-主人士已经先知先觉,或被先知先觉,这在朱正所著《1957年的夏季》里有所揭示。统-战之中不乏暗战,反右大概也需要有人出演双璜吧!
到6月8日,“引蛇出洞”已实行23天,取得了丰硕成果,大大小小的右派分子全都暴露在阳光底下,正是捕蛇的好时机。另一方面,形势也容不得继续拖延下去了。右派们的能量相当大,已在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造成严重的思想混乱。**描述当时的情景说:
〖在学校里头也出了问题,好些地方学生闹事。石家庄一个学校,有一部分毕业生暂时不能就业,学习要延长一年,引起学生不满。少数反革命分子乘机进行煽动,组织示威游-行,说是要夺取石家庄广播电台,宣布来一个‘匈牙利’。他们贴了好多标语,其中有这样三个最突出的口号:‘打倒法西斯!’‘要战争不要和平!’‘社会主义没有优越性!’……北京清华大学,有个学生公开提出:“总有一天老子要杀几千几万人就是了!’〗
虽说“童言无忌”,但**不会低估愤青的力量。9年之后,正是一群被称作“红卫兵”的愤青,帮助他发动了“文化-大革命”,并且把他推向教主地位。对于学生闹事,**不可能无动于衷,他事后回忆说:“四个大学(北大、清华、人大、北师大)没有底之前,天天派人看大字报。匈牙利事件究竟有多大影响,五月二十号后摸到底了,才真不怕。”这里所谓“底”,大概即指学生的反动思想来源。
除学生之外,工人、农民也开始闹事。他们的不满,更多源于1956年“社会主义改造”期间的一些过火做法。“大跃进”虽然出现在1958年,但其祸根早在1956年就种下了。经济工作中的“冒进”,直接影响到了老百姓的生活,工农阶层出现不满情绪,也在情理之中。**本来对此并不担心,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的未定稿中,他甚至提出:“应该把群众闹事看作在特殊情况下教育干部和群众的一种手段。”但是现在,群众闹事有可能被政敌加之利用,他就不能再客气了。
促使**最终摊牌的事件,是6月6日章伯钧召集民盟六教授开的一个会。在会上,章伯钧认为目前形势紧张,学生上街、工人闹事,有可能天下大乱,民盟需要有所作为:“民-主党派提意见向来总是客客气气的,但估计不足;没估计到党会犯这样多的错误,现在出的问题大大超过了估计,真是‘超额完成了任务’,弄得进退失措,收不好,放也不好。现在我们民盟有责任要帮助党。”
对于民-主党派的这类“帮助”,**是非常警惕的。章伯钧是个职业政治家,绝不会满足于过过嘴瘾。在国共相争的年代,他曾在地方军阀之间搞过一阵合纵连横,企图拉出一彪人马来另立山头,只可惜时不我予,报负未展。章伯钧既组建民盟,自然要谋求政治权力,这是“阳谋”,再正常不过。对于**,他此时并无取而代之的野心,但分一杯羹的想法总还有――目前他的杯子里,几乎是空空如也。
整风开始以后,**第一次看到了民-主党派在中国知识界的影响力。他简直无法相信,铁打的江山会在几十天之内发生动摇。如果不采取断然措施,“匈牙利事件”就可能在中国重演。说句良心话,这种乱局的出现,主要是**自己造成的,党内绝大多数高官对他的“百家争鸣”方针都是阳奉阴违,并不感冒。毛指使**的宣传喉舌为民-主党派鼓吹呐喊,搁在今天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作为一位老练的政治家,他居然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只能说自信心爆棚,过于相信自己能够“以德服人”。他没有料到,要在思想上征服那些大学者、大教授们,会是这样困难。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在中国搞这些空想社会主义试验了。他要让知识分子进干校、蹲牛棚,他要让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只有“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才能再考虑“降大任于斯人也”。
然而运动的方向和**的心思,都不是老烟能搞明白的。他继续陶醉在整风以来如火如荼的战斗生活,全不知自己已经走到对立面,由捕蛇者手中的诱饵变成了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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