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因病回来了，护士长、周大夫、张秘书等人来到房间看望。护士长说：“还没吃饭吧，我让张师傅给你们爷儿俩做点儿吃得去。”

“又给大伙添麻烦了！”王大?不好意思说。

护士长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都这时候了你还客气什么！”

周大夫看了看王大?说：“你是活动出血的病人，又在路上折腾两天，怎么受得了，快躺下休息吧，尽量少活动！”她扶他躺在炕上说，“张秘书，你看他脸色苍白，说明出血量不小。咱们这儿不光没有病人饮食，需要输血也不方便，是不是跟院长说一下，最好让他到地区医院住院治疗。”

“我把炉子给他生好，马上向院长汇报！”张秘书说。

李婉一和汤妍妍听到屋里有人说话推门进来。李婉一说：“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儿了，我那儿还有几个鸡蛋一会儿给你拿过来。”

汤妍妍忙拦住了她：“算了，你肚子也那么大了，还是留你自己用吧！我那儿有，一会儿先给他做个蛋羹……你看，京京也瘦了！”

人们先后离开了，汤妍妍没走。她提来了一暖壶水，又打来一小桶水分别往脸盆里倒了一些，把毛巾投了投递给王大?说：“擦擦吧！”

他坐起来接过毛巾擦完脸说：“谢谢！”

“我求你最好别说‘谢’字，我承受不起！”汤妍妍接过毛巾放在脸盆里投洗拧干，对京京说：“来，让阿姨给你擦擦。”给京京擦完了又自言自语，“我跟夏院长说过你带孩子下去不方便，不如让我去，他非得坚持先让你们几个男的去，说这样今后好做工作。你看这两个月把你弄成什么样儿了！这下可好了彻底歇了……如果领导同意你去地区医院，我送你去。”

“别介，千万可别跟领导说！免得让人生疑。”

汤妍妍说：“你总是怕这怕那的，就不怕搞坏了自己的身体！你带京京不方便，干脆我替你带一段时间。”

“不，不能再麻烦你了!”

经领导研究批准，第二天中午王大?带着京京走进地区二院急诊室，秦大夫忙上前说：“你的脸色这么苍白快上床躺下！怎么还带着孩子？”

王大?躺在诊床上说：“我是华城二院的大夫，柏油便三天，心慌头晕两天……”

“是不是溃疡病出血？有没有病史？”一边问一边开了血常规化

验单，“没人陪着？”

“这不是嘛三岁半的孩子！”王大?说。

秦大夫为难说：“唉，这怎么办呐？你等着，我去叫人采血化验、

请示上级大夫。”

化验室检验员采完血走了，一个中年大夫跟随秦大夫走进急诊室。秦大夫指着王大?说：“华城二院的一个大夫，带着个三岁多的孩子、没人陪。可能是溃疡病出血，已经送了急查血常规。”

中年大夫走到诊床边刚要开口，王大?提起精神说：“耿老师，我是王大?，您也来这儿了！？”

耿大夫十分意外：“怎么是你！哎呀，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怎么来的？”

“坐班车来的。”

“这儿离车站得有一里多，你的胆儿可真大，多危险哪！怎么你带

孩子，你爱人呢？”

“他在晋北山区工作，身体不好。”

耿大夫同情说：“真是太难为你了……”边说边从衣袋里掏出一些

钱递给秦大夫说，“你那儿还有空床，帮着办理急诊入院手续。(手机阅读本章节请登陆 wap.shouda8.com)哪儿遇到麻烦，就说一切由我负责。”他亲自给王大?做了检查、测过了血压说：“大?，别动啊！先把液体输上……”

王大?快捷顺利住进了内科病房，秦大夫随之来到床边说：“你住的床由我管，经过耿大夫同意我把治疗原则跟你说一下。除绝对卧床休息外，每天五顿流食并输液、止血，保守治疗，必要时再考虑输血。”

王大?满心感激说：“辛苦了，谢谢秦大夫！”

“咱们都是干这个的，别客气了！我们这儿缺人手，我还得去盯一会儿急诊。我先走了，有事随时让护士叫我。”秦大夫刚要走又转过身问京京：“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京京眨了眨眼说：“叔叔，我叫京京，北京的京。”

“叔叔记住了‘京京’，京京真聪明，好好看着你爸爸啊！”

下午，秦大夫来到王大?床边说：“有件事跟你说一下，现在咱们的伙食不好，你的情况比较特殊，经过与营养师商量并请示领导同意，照顾你的孩子订半份半流食。你知道，现在的东西不好买，这是耿大夫费了好大劲才给你争取下来的！”

“谢谢，太感谢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

“心慌得厉害。”

“失血太多了，你的血色素只有5克%，还是输点儿血吧！”

鲜血一滴滴输进了王大?的血管……突然，他全身发热、剧烈抖动，京京惊慌地拉着他的手叫喊：“爸爸，爸爸……”

同病室的一个病友急忙走到病室外喊：“快来人！三床在发抖！”

听到喊声，秦大夫和护士一起赶进病室。一看情况秦大夫说：“输血反应！‘异丙嗪’[注4]25毫克即刻走小壶！”边说边把水止拧紧，接着给王大?听诊……

护士一溜小跑，手持针头外套着安瓿的注射器来到秦大夫的面前重复说：“‘异丙秦’25毫克走小壶。”

秦大夫看了一下确认后，护士把‘异丙秦’药液加进了小壶又把水止松开。

约莫一两分钟，王大?心慌气短越加明显。守在一旁的秦大夫听听他的心脏、又摸摸脉搏。心率130次/每分、脉搏微弱。护士测完血压说：“80/50毫米汞柱。”

秦大夫急着对护士说：“快去找耿大夫！”

声音刚落，护士飞快地跑出了病室。

王大?心里恍恍惚惚，似乎脑子还很清楚，但已经没有任何反应能力。谁也不知道，此时他不停地呼叫着京京的名字，竭力挣扎在生死线上，他绝不甘心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第二天上午，在医护人员的全力抢救下，他终于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

中午夏院长来到床旁说：“夜来接到电话说你病危，急得我不知道咋好。现在咋样，哪搭还有不舒服？”

王大?有气无力地说：“没啥不舒服，就是感觉全身没劲儿……京京，京京呢？”

护士忙过来说：“耿大夫把他送到幼儿室去了，你放心他挺好的。耿大夫说暂时不让他回来怕影响你……”

“谢谢！谢谢你，谢谢耿大夫！”

王大?伸手拉住了夏院长：“谢谢院长这么远来看我！哦，龚大夫和邵大夫他们怎么样？”

夏院长说：“他们也都撤回来了。局里看了你的报告，龚医生和邵医生也都反映下边的条件太差，这样弄下去不适合。”

经过治疗便血止住了，随着病情好转他的饥饿感越发强烈，仅改吃半流食三天，秦大夫勉强同意了他的一再恳求改成了普食。虽然体重还不到五十公斤，但从此病情进一步稳定，精神日渐饱满。大病初愈欣然自喜，他轻轻地下了床领着京京慢慢走到门诊大厅。早春的气息透过门窗传进来，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到人间是这么美好……

在大厅里巡视的护士见王大?面色苍白、消瘦衰弱的样子，关切地说：“你是哪个病房的？靠墙歇一会儿，小心别摔着！”又对京京说：“扶你爸爸快回病房，慢点儿走！”

这天晚上，耿大夫又来到王大?的床边。他赶紧坐起来叫：“耿老师！”

耿大夫扶着他的胳膊轻声说：“你是病人，快躺下！”

“没事儿，我完全好了！”

“别总把‘老师、老师’的挂在嘴边上，我只不过比你早毕业几年、带过你几天实习。”耿大夫扶王大?躺下帮着把被子盖好，“我看你这几天精神蛮好，脸色也好多了。”

王大?感激说：“多亏了您在各方面的帮助，要不然怎么会这么顺利，真得好好谢谢您！”

“再客气就生分了，谁让咱们是同行又是老相识呢！”

王大?说：“您放弃跟家人相聚的时间下班后还总来看我，我怎么承受得起呀！”

耿大夫说：“你别过意不去。我是单身没有家室，想搞些什么科研呀、弄些什么资料又没条件，简直就是在混日子！反正我也没地方去消遣，所以经常来这儿看看随便聊聊。”

听了耿大夫的话，王大?感到困惑，看样子他至少也得有四十岁，怎么还是单身？他试探着问：“怎么，您现在还……”

没等他的话说完，耿大夫就接过话说：“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他看了看睡在旁边的京京和病室的其他人，又看了看表，“怎么，你想听我给你讲故事？”

“我真想听听您的故事。”

耿大夫轻声说：“五四年我考上医学院，二年级在一次高校联谊舞会上跟一个航天航空专业的女生一见钟情，我们确立了恋爱关系。我们的感情特别真挚，双方都许诺并发誓非对方不娶、不嫁。谁知道在我三年级时赶上反右运动，先后有不少老师和同学都被划成了右派。眼看到了运动的扫尾阶段，我悄悄地跟一个同学说：‘你发现了没有，被划成右派的都是些聪明人。’没想到两天后学校就宣布我也成了右派。”

他接着说：“那时，我根本不知道划右派是有指标的。把我划为右派正好完成了下达给医疗系的指标。那年我刚入了党，接着又成了右派，这对我和女朋友来说是个严峻的考验。面对残酷的现实，我把自己的事如实地告诉了她。后悔说了一句‘同情右派分子的言论’惹来大祸。我怕影响她的前程，诚心诚意地向她表示断绝关系。她是一个老红军的女儿，她说：‘你绝对是好人不可能成为右派。如果你真成了右派肯定是错划了的。我的诺言绝不会改变，等咱们毕业了就马上结婚。’听了她的话我深受感动；我感激她、敬佩她，但还是决心不再跟她继续交往。往常，我们每个周末、周日都要秘密约会……我努力克制自己，两个多月也没主动去找她。一个周末下午，她突然到我们宿舍找我，她说：‘我一直等着你，你怎么不跟我联系？跟我走有事跟你商量！’我是最后一个被划成的右派，情节是最轻的，活动还比较自由，她把我拉到她家。在她的小房间里她一再开导我说：‘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好好坚持完成学业。’在那特殊的处境下，我的情绪极度消沉，满腹委屈一直无处倾诉，看她对我还是一片赤诚，我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扑到她的怀里失声哭了……就在这个晚上，她诚心实意把女儿身献给了我……她面带羞涩轻声说：‘这回你就放心了吧？我就是你的人，谁都不嫁！’”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虽然时间早已逝去，但可以肯定，他们这份真情至今还在岁月的深谷里闪光，他终生难忘！这时，他的面部抽搐了一下，显然有些激动，眼睛湿润了。

耿大夫的故事深深地感染了王大?，他关切地问：“后来呢？”

耿大夫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接着说：“我是五年制比她高一年，所以两人同年毕业。她分配到Q机部工作。人事部门发现她在表格里填写了我们的关系，找她谈话说：‘咱们是国家保密单位，个人利益必须服从国家利益，绝不能与有重大政治问题的人结婚！’她愕然了，犹豫了一会儿说，‘我要我热爱的工作，也不能放弃他！’她太天真了。人事部门说：‘没有选择的余地，必须服从分配！找你谈话就是要告诉你，必须离开他！’我们不能结婚，不可能在一起生活，但我们仍然保持联系……”

耿大夫陷入了沉默，王大?一直没出声，静静地听他的讲述。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说：“我们耐心等待，说不定哪一天我们就能如愿以偿地走到一起。谁知熬过了六年，等来了特殊时期。因为她一直跟我联系，运动中受到批判，说她的阶级立场不坚定。她受了巨大的精神刺激，六七年夏天，在一次过马路时出了车祸……她带着不白之冤走了，至今已经九年……”

说到这儿，耿大夫和他的情人在王大?的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当年的许诺和发誓，不是一时的冲动。为了这超长的爱情，他们失去了的宝贵青春，无限的痛苦撕碎了他们思情的心，最后却落个如此悲凉的结局。

敬佩心理油然而生，王大?从病床上坐起来说：“你们的爱情那么纯真，太伟大了！”

“你说我怎么能把她忘了呢！”耿大夫说。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王大?说：“说得是啊，那么深的感情怎么能说忘就忘呢！可是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您不能总这样下去呀！而且，实际上您仍然处在痛苦中，所以我劝您尽快把封闭的窗口打开。”

“在这个问题上，我早就心灰意冷了。”

“耿老师，您就听学生的一句劝吧！”王大?忽然想起了汤妍妍，“哦，我给您介绍一个朋友吧，还是您的校友呢！大概比您小**岁，她要是不反对您可不能回绝啊！明天我就给她打个长途。”

“这事来得太突然，我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别着急让我好好想想再说吧。”

“你们都是严重超龄的人了，男婚女嫁怎么不着急呀，机会难得还有什么好想的！”

王大?把汤妍妍的情况详细地向他做了介绍，他被封闭多年的心扉似乎慢慢开启，脸上逐渐出现了微微的笑容……

注释1：异丙秦有镇静、抗过敏作用，还有降血压、使心跳加快等作用。